第78章

待蘇氏走後, 顧王氏兀自氣咻咻的,坐在炕上, 不發一語。

婷兒年紀尚幼, 且如今還只是個下人,不知如何寬慰, 只是立在一旁。

姜紅菱則在一側低聲說道:“老太太還是少要動氣的好,這晨間氣大了, 是要傷肝的。”

顧王氏臉色沉沉, 斥道:“讨她進門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凡事都提不起來, 倒怨哪個?她自家若能立的起來, 我也不會叫桐香管家來着。這段日子, 若不是有你在, 看這府裏要亂成什麽樣子!”

姜紅菱心覺這話倒是不好接的,便也沒曾言語。

顧王氏歇了半晌,忽而一笑, 說道:“方才讓你們一鬧,我倒險些忘了,有件事倒要囑咐你。”說着卻倒停了,臉上微有幾分不好意思。

姜紅菱看出來, 心中有些詫異, 連她背夫偷情的事,都能交付給她,卻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她心念微動, 便說道:“老太太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是了,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顧王氏這方說道:“前兒你姑太太捎信兒回來,言說大約端午之前就要到了。我本是交代你太太辦的,然而你也知道,她倒三不着兩的,凡事都辦不妥帖。這些日子過去,什麽事也不見理出個頭緒來。你得了空閑兒,便将這事料理了。如今府裏只靠着你一個,我也曉得你忙碌,但除了菱丫頭你,我是再也沒個可指望的人了。”

姜紅菱連忙笑道:“老太太這是什麽話,如今即将家務都托付給了我,這也都是孫媳分內之事。”說着,又問道:“不知姑太太一家幾口?有幾個哥兒姐兒?家人幾何?孫媳倒好安排房舍。”

顧王氏笑了笑,說道:“你瞧,我真是老糊塗了,扯了半日倒将這正經事忘了。”

才說着話,外頭丫頭來報:“早飯得了,老太太是就吃呢,還是再等等?”

顧王氏點頭微笑道:“說着話,就忘了。這大清早起的,菱丫頭想必也不曾吃早飯吧?陪我一道吃了,吃過了飯再說話。”

姜紅菱自無二話,當即起身,上前扶了顧王氏上正堂上去。

祖孫兩個到了正堂,桌上七碟八碗,點心粥飯,豐盛一如往日,自不再話下。

吃過了早飯,顧王氏有早課要做,姜紅菱亦有家務亟待處置。顧王氏便叫她先行回去,待會兒自會打發人過去說話。

姜紅菱離了松鶴堂,如素跟着,就笑道:“太太也是的,明知自己在府裏是沒臉的,還定要讨這一場。今兒被老太太訓斥的這一通,我在旁聽着都覺得臊得慌。誰家太太似她這等,一點兒體面都不顧的。人都死了,竟還要在喪事上勒掯。”說着,微微一頓,又道:“說來也是奇怪,李姨娘死就死了,老太太怎麽如此上心?一個姨娘,就是草草了事,也不見得有些什麽。”

姜紅菱冷笑了一聲:“她自然是要上心的,畢竟這也是她房裏出去的人。”

如素聽了這話,心裏明白,不敢則聲。

姜紅菱步履輕快,昨日夜間一場暴雨,将這路面沖刷的甚是潔淨,四下積水尚未幹涸。微風拂面而來,雖帶着幾分涼意,卻倒令人心神一爽。

她當然明白顧王氏心中所想,李姨娘到底是她手下用了幾十年的人,如今橫死,她一力張羅喪事,一則是心有不安;二來也是讓人看着,她顧王氏是個仁慈大度之人。

然而這人已經死了,身後的事,還不都是辦給活人瞧的?

姜紅菱想起上一世,自己身故之後,侯府中大辦喪事,風光大葬時的情形,那嘲諷之意不覺更甚。

轉過街角,忽見顧忘苦迎面而來。

那顧忘苦淡裝素服,李姨娘雖是他生母,卻到底是個侍妾,用不着為她戴孝。他這一身水色衣裝,已是滿頂了。

姜紅菱見他過來,步履只微微一頓,還是揚頭走了過去。

如今她同菡萏居已然撕破了臉,已不必再去做這些表面文章了。

顧忘苦卻駐足,一張風流俊逸的臉上神色不定,桃花眼中森冷晦暗,微帶着幾絲赤紅。

姜紅菱擦肩而過,卻忽然被他扯住。她不防如此,不覺吃了一驚,回首怒斥道:“快放開我,這成什麽樣子?!”

顧忘苦冷冷凝視着她,淡淡說道:“嫂子果然好手段,往日我當真是小看了你。”

姜紅菱冷笑:“三爺說什麽話呢?我怎麽聽不明白?”

顧忘苦切齒道:“你盡管不認,但你記着,這侯府将來必是我的。今日的賬,咱們早晚有清算的一日。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到了那時,我必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姜紅菱淺淺一笑:“三爺這話當真是唬人子,三歲的娃兒聽了只怕連覺也睡不着了呢。可惜我不是娃娃,也不是吓大的。将來如何,咱們且走着瞧。”

顧忘苦盯着她的眸子,如水清瞳之中閃爍着憤怒的光彩。

他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女人似乎恨自己。

顧忘苦想不明白,姜紅菱年初才嫁進侯府,之前也并無來往。自打三月她病愈之後,仿佛換了個人一般。

他忽然想起坊間那些怪談之中,借屍還魂的故事,不覺打了個寒噤。這幅嬌豔豐腴身軀之下,是否已然換了個靈魂?

姜紅菱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懶怠同他争執,将胳臂自他手中扯出,便邁步離去。

獨剩顧忘苦一人,立在原地,默然不言。

顧忘苦想了片刻,再度擡步,慢慢走回了菡萏居。

如今的菡萏居,只餘他兄妹二人居住。

顧婳已被他圈進了起來,李姨娘又死了,這院中便只以他為尊。

顧忘苦回至次間,在羅漢床上坐了,想起往昔母親在世時,也常坐在這裏,同人閑話,不覺心中微酸。

柳枝過來,跪在地下,替他脫靴換鞋,口中便說道:“姨娘去了,三爺可要預備些什麽?黃紙漿飯的,也好去祭奠。”

顧忘苦頗不耐煩,想也不想道:“這些事都有府裏操持,又何必我親自過去。何況,姨娘的屍身又不讓留在府中,轉眼就送到家廟去了,又忙些什麽?”

柳枝聽着,便閉口不言了。她在菡萏居中雖沒少受氣,倒也還記着李姨娘的幾分恩情,眼中便紅紅的。

顧忘苦閉目養神片刻,又問道:“昨兒夜裏姨娘被沉井,府裏可有別的什麽動靜?”

柳枝抹了把眼睛,想了一會兒,方才道:“還真有一件怪事,聽聞昨夜裏他們将姨娘投井之時,姨娘指着大少奶奶,喊了一句……”話至此處,她似是有幾分顧忌,又不肯說了。

顧忘苦便追問道:“喊了什麽?!這話說半截,是要怎麽樣?”

柳枝這才白了臉色,吞吞吐吐道:“說她是鬼!”

顧忘苦濃眉微擡,眸中精光一閃,将身子仰靠在軟枕之上,心裏暗自琢磨着。

姜紅菱才走回洞幽居,院中已有十來號人等着回話,因有李姨娘的喪事,事情便比平日更多添了一倍。

好在蘇氏已被顧王氏斥退,喪事已無人敢攔,姜紅菱吩咐人将李姨娘的屍身穿了衣裳,裝殓入棺,随即便點了府中四個大仆人套馬拉車,将棺木送往山上家廟中去。至于餘下的事情,因是個姨娘,也就無需那麽多禮節,凡事能省則省,倒也便宜的多。

打發了這些人,她才到屋中炕上歇下,便聽門上人說春燕來了。

姜紅菱知道是顧王氏打發來說那姑太太一家遷徙之事的,連忙命請進來。

春燕快步走進來,身上穿着一件桃紅色絲綢扣身衫子,下頭一條同色的繡花裙子,正是青春年華,更顯着嬌俏動人。

她上前行禮已畢,姜紅菱先不問話,倒同她說笑:“春燕出落的越發好了,這打扮起來,真是俏麗的很呢。”

春燕是個乖覺之人,曉得姜紅菱如今是府裏的第一紅人,連忙奉承:“我不過随意穿穿罷了,哪裏就及的上大少奶奶呢?大少奶奶是江州的第一美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姜紅菱于這等話,聽得委實多了,也就一笑了之。

那春燕卻又道:“說起打扮,老太太可當真舍得打扮那個婷兒呢。才過去的小丫頭,論年紀論資歷都小人家一截子,偏生老太太就拿她當寶貝。昨兒便逼着我們,翻箱倒櫃的,把二姑娘以前穿不上的衣裳,都翻騰出來,一齊給了她呢。也不知怎的,她就這等得人疼。這樣的好彩頭,我們一年也等不到一次呢。”

姜紅菱心裏知道其中關竅,也不好對這春燕說的,曉得她心中嫉妒,有意調唆,便笑道:“想必也是個人的緣法,她投了老太太的眼緣,那也未必可知。老太太打發你來,可是說姑太太一家子的事?”

春燕見她不接話,只得罷了,回話道:“正是,老太太說,姑太太來信上說,要帶着哥兒姐兒一道過來。老家因還有間房子,幾房家人都留在那邊看房子了。來江州的,只帶了三房,病沒那許多人口,倒也無需多少房舍。”

姜紅菱聽着,如素在旁遞了一盞六安茶過來,她一面撥弄蓋碗一面問道:“這姑太太有幾個哥兒幾個姐兒,都是多大年歲了?”

春燕便回道:“姑太太膝下有一子一女,哥兒今年十六歲了。姑太太這夫家姓呂,表少爺大名叫做仁輝。姐兒過了今年的生辰就十五了,也是及笄之年,閨名喚作雲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