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兩人坐了片刻功夫, 吃了兩盞泡茶,說了些別後的情形。姜紅菱打發去松鶴堂問消息的丫頭便回來了, 言說道:“老太太午睡起來了, 這會子正閑着呢。”

姜紅菱便同胡惠蘭說道:“咱們快些去,你要進府, 老太太跟前這一關必是要過的。趁着她午睡起來這個空檔過去,免得待會兒幾個姑娘過去了, 必要有些不方便。”

胡惠蘭卻說道:“我這樣一身行頭, 怕是不合适。”

姜紅菱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一身衣裙, 雖是整潔大方, 卻果然有些單寒。她曉得侯府上下都是一雙富貴勢力的眼睛, 顧王氏又是最重出身, 看了胡惠蘭這一身打扮,只怕要看她不起。當即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但我如今已是出嫁了, 我的衣裳你穿不得。”

胡惠蘭笑了笑,說道:“這個不必你費心,我自有準備。我從家出來時,還存着幾身衣裳不曾當掉, 就是為了日後見人穿。你且容我到裏面将衣裳換了。”

姜紅菱聽了, 連忙吩咐如素陪着胡惠蘭進到內室,服侍她更換衣裳。

她自己坐在堂上想了一會兒,将如錦叫來, 低低囑咐了幾句。

如錦點頭,走進內室,拿鑰匙開了櫃子。少頃功夫,她便轉了回來,交給姜紅菱一包手帕包着的東西。

又過了片刻,胡惠蘭便換了衣裳過來。

姜紅菱打眼望去,見她換了一身水紅色葫蘆寶瓶紋樣妝花褙子,一襲金枝綠葉蓋地羅裙,頭上依舊是随雲髻,耳下挂着一幅明珠耳珰,頸子裏是一串八寶鎏金項圈,頭上倒沒什麽手飾。

這兩樣,姜紅菱舊日裏是見過的,胡惠蘭在家時身上常戴。

胡惠蘭見她打量了,不由笑道:“這兩件也是我好容易留下來的,是我母親的遺物,所以留着做個念想。”

姜紅菱含笑點頭,将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

胡惠蘭不明所以,打開手帕一瞧,裏面赫然是一支赤金點翠嵌紅寶丹鳳朝陽釵。這釵子做工精湛,上頭的紅寶石做了鳳的眼睛,日頭一照,熠熠生輝,那鳳便如活了一般,就要展翅飛去。

她吃了一驚,立即就将這釵子遞還回去,說道:“你這是做什麽?這樣金貴的東西,我怎好要?”

姜紅菱将這釵子放在她手上,一字一句道:“你聽我說,這是我從娘家過來時,唯一像樣的陪嫁了。但我如今守寡,這樣的豔麗首飾是不能戴的。放着,也是白放着。你也知道,我并沒有一個親近的姊妹。這釵子也是我娘生前替我打下的,換做旁人,我決不肯給,但你是無妨的。這會子去見老太太,你的臉面,便也是我的臉面。”

姜紅菱一世并沒幾個知心之人,顧思杳是一個,胡惠蘭算一個。上一世,她倉促喪命,也不知這位至交好友最終的收場。今生,她想好好的看着她。

胡惠蘭聽了她這番話,便也不再推卻,将釵子接過去,插在了發髻之上。

她容顏雖不及姜紅菱那般美豔出衆,卻也清麗可人,被鳳釵一襯,更是嬌靥如花。

收拾妥當,兩人當即攜手出門,姜紅菱照舊帶了如素,如錦便留在了洞幽居中。

一路無話,胡惠蘭是書香門第出身,各樣規矩自然無需額外交代。姜紅菱不過叮囑了幾句顧王氏的性情好惡,也就罷了。

到了松鶴堂前,幾個丫鬟正在廊上坐着閑話。

一見二人,各自起身笑道:“正說着呢,奶奶可就領了人到了。老太太适才還念叨着呢。”嘴上說着,便進去通傳。

姜紅菱同這幾個丫鬟笑着寒暄了幾句,便引着胡惠蘭往裏行去。

胡惠蘭邁過門檻,進到堂上。卻見這堂上正面牆上懸着一副松鶴延年圖,出自前朝名家手筆。牆下一方酸枝木嵌琉璃面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套汝窯雨過天青色茶具,另擺着一只梅花斛。

底下兩溜的紅木圈椅,卻是空無一人。

姜紅菱于此地是走得熟了,輕車熟路的引着她往次間行去。

門上守着的丫鬟,打起了石榴紅棉門簾子,向裏說了一句:“少奶奶來了。”

兩人走入門內,胡惠蘭放眼望去,但見此地家具擺設甚是考究,用料名貴,皆是名匠所造,四下光華奪目,與姜紅菱所居的洞幽居之清雅,當真有天壤之別。

西面牆下的炕床上,便坐着個盤膝老婦。

胡惠蘭見這老婦身上着一件蜜合色絲綢單衫,一條福壽連綿滾邊馬面裙,額上戴着一條歲寒四君子勒眉,一臉慈和,正笑意盈盈的同丫頭們說着些什麽,曉得便是侯府的老祖宗顧王氏了。

姜紅菱先上前,向顧王氏問了安,又道:“前回跟老太太說起的女塾師,今兒進府來了,孫媳特領來給老太太瞧瞧。”說着,便拉了胡惠蘭上前。

胡惠蘭垂首上前,屈膝行禮,低眉垂眼,不卑不亢。

顧王氏年老之人,本就喜歡這些年輕俏麗的小姑娘。看胡惠蘭言行規矩,行動皆是大家出身的做派,一身衣裝也很是不俗,尤其是頭上那支金鳳釵,甚是奪目,襯的她整個人也光彩了幾分,再想到她詩書禮儀人家的出身,不覺便笑眯了眼睛。

胡家也是本方世家,如今雖遭難敗落,但到底與尋常人家不可相較。這樣人家出來的千金小姐,到侯府來做塾師,教導姑娘們詩書規矩,說出去臉面上也光彩幾分。

顧王氏吩咐丫頭放座,又令上了香茶果點,便含笑說道:“我正說着你,你可就來了。菱丫頭跟我說了你許多好處,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胡惠蘭客套了幾句,雖是自謙,卻也不肯貶低了自己。

顧王氏見她言談舉止,絕不露怯,心中更是喜歡了幾分,便向姜紅菱笑道:“你舉薦的人很好,你的金蘭姊妹,果然與你一樣。”

姜紅菱聽了,心裏自然也歡喜,嘴上虛應了幾句。

顧王氏便又問了胡惠蘭一些年歲家境等瑣碎事宜,胡惠蘭也一一答了。

顧王氏便向姜紅菱說道:“女學的事兒,可都妥帖了?”

姜紅菱回道:“梨落院那邊早已派人收拾出來了,一應的家具也都置辦下了,随時都可用的。便是服侍的丫頭婆子,也都着人選出來了。”

正說着話,外頭人忽然報稱:“姑太太帶着哥兒姐兒,在門前下車了。”

衆人皆是微微一驚,顧王氏說道:“他們前兒還來信說,還得三五日功夫,竟回來的這般快!”說着,便要起身去迎。

一衆丫鬟婆子便上前勸阻,姜紅菱說道:“老太太還是坐着,外頭自有媽媽們去迎。姑太太是老太太的女兒,多年不曾盡孝,一朝回了娘家,倒叫老母親自出迎,豈不讓她心有不安?”

顧王氏聽了這話,方才不動了。

胡惠蘭不知出了什麽變故,看向姜紅菱,姜紅菱便低聲向她講了緣故,她方才明了。

顧王氏滿心焦躁,兩眼盯着門上,也沒心再去理會這兩個女子又說了些什麽。

大約過了半頓飯的功夫,就聽外頭亂吵吵的一陣腳步聲,一婦人的聲響自門外傳來:“我這可是回了家了。雖是十多年的功夫不曾回來,到處卻還都是眼熟的呢。”

顧王氏一聽這嗓音,立時自炕上起來。

話音落地,就見一名中年貴婦,領着一名雲英少女、一名才戴冠的少年走了進來,身後圍着一群的丫鬟婆子。

那貴婦踏進門內,見了顧王氏,兩眼微微泛紅,張口就要喊人。

顧王氏卻早已挨忍不過,上前摟住了那婦人,大聲哭號起來。那貴婦亦也痛哭流涕,嘴裏連聲叫娘。

周遭服侍之人,有遞手帕的,有勸解的,亦有陪着抹淚的,堂上亂成一團。

胡惠蘭是個外人,這等場合是不好出聲的,便起身走到了一側靜立無言。

姜紅菱上前,開解了幾句:“老太太和姑太太少傷感些,老太太上了年紀,仔細哭傷了身子。姑太太一路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也要保重身子。”

顧王氏聽了這話,方才止了,又拉着那貴婦說道:“十多年不曾見,這一見了,我們娘兩個竟然都添上白發了。”

那貴婦亦也笑道:“歲月不饒人,我自出閣出了這個門之後,便再也沒回來過了。十多年不曾在母親膝下盡孝,如今可算是回來了。”說着,便令兩個孩子上來拜過外祖母。

顧王氏見了兩個外孫,自是歡喜的如同天上掉下了個寶貝,連聲吩咐預備見面禮。

姜紅菱冷眼旁觀,見那貴婦眉眼口鼻都同顧王氏七八分相似,只是年輕了許多,眼角微微上挑,似是透着幾分精明。那少女十五六歲的光景,一張圓臉蛋,膚色白淨,頗有幾分姿色,人前腼腆含羞。那少年生的玉樹挺拔,頭戴玉冠,身着長衫,年歲雖輕,卻已是風姿出衆。

同他表兄顧思杳,有那麽幾分的神似。

姜紅菱看了一回,曉得那貴婦便是顧王氏的麽女顧琳,那對兄妹則是前回春燕說起的呂仁輝、呂雲露。

一家子人見過,各自落座說話。

顧王氏一面打發人去取給外孫、外孫女的見面禮,一面就吩咐道:“今兒姑太太一家子回來,合家子該好好團圓團圓,去各處傳話,叫兩府的少爺、姑娘們都來見見。晚夕,一家子人吃團圓飯。”

姜紅菱答應了一聲,又說道:“三姑娘還病着,今兒就免了罷。”

顧王氏說了一句:“我倒忘了。”也就罷了。

顧琳坐在椅上,将姜紅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面上泛出笑意:“早前在路上,就聽府裏來信說,讨了一位極出色的少奶奶,想必就是這位了?”

姜紅菱見她搭話,只得起身,含笑回道:“見過姑太太。”

顧琳亦笑道:“沒見時,只見家裏信上說,念初的新婦如何美貌能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怎麽媳婦兒才過門,念初就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