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阿鼻地獄受刑的惡鬼尚有一個期限,活在人間的李寂卻瞧不見光。

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想,人活在世上一遭到底是為什麽,從前他有疼愛他的父母,有真心待他的好友,他只需要擡眼一看,就能看見自己璀璨的人生。

可現在他望眼欲穿,前路依舊一片黑暗。

他的生活變得單調,亦或者是他不再願意去想那些讓他太過于痛苦的事情,人總是本能地躲避疼痛,李寂也不例外。

春去夏來,整三個月,易鳴旭每日放學都會準點出現,目光灼灼地跟在李寂身後,他不說話,只是注視着李寂的背影,很多時候,李寂進了家門,再打開窗望樓下一看,還能見到易鳴旭挺直的身影。

他和易鳴旭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既然他趕不走易鳴旭,也就不再嘗試着溝通,夕陽見證這三月來他們的同行。

好幾回,易鳴旭分明都動了唇想要說什麽,但最終卻只是垂下了那雙尾部上挑的眼,一言不發地跟随李寂。

李寂不好奇他想講什麽,如果是忏悔的話,他一概不信,如若是揭他的傷口,更不必聽。

他放下窗簾,隔絕了依舊璀璨的天邊。

恍惚間想起和易鳴旭的初遇,第一眼他為易鳴旭精致的外表而感到驚豔,下一秒他就被狠狠踩在了地下,他絕忘不了易鳴旭那時狠絕的表情和毫不留情的下手。

如今改變了又如何,難不成能時光逆流,挽回曾經給他造成的傷害嗎?

癡人說夢。

用過晚飯,李寂跟父母說一聲便出門去。

陳謹近來見他的次數越發頻繁,不一定是在熟悉的住處,有時候也帶他去娛樂場所,都是陳謹不認識的人,也不是全不認識,有幾個有點面熟,但李寂不願意去回想那天在KTV所發生的一切,更別談去記這些人的臉。

前幾次,李寂緊張驚懼得渾身緊繃,陳謹把他當個擺件一般安置在旁邊,偶爾親親摸摸,沒有過分的舉動,時不時有目光打在李寂身上,但都是匆匆一眼就挪開。

陳謹說自己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讓李寂不用害怕。

李寂面色慘白地靠在陳謹身邊,他現在已經不會說求饒的話,知道說了也沒什麽用,只得硬生生忍着強烈的不适感。

次數多了,李寂才慢慢放松了點,也只是些微,他待在陳謹身邊,沒有一刻放下警備。

他坐在光怪陸離的包廂裏,屏蔽了周圍所有聲音,只有當陳謹向他索吻時才會有點反應。

這半年多,陳謹不知和他接吻多少次,陳謹向來熱衷于此,在床上高潮的時候也喜歡激烈地吮吸李寂的唇,李寂從幹嘔到現在的漠然接受,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難關。

初夏的風已然染上幾分燥熱。

李寂微低着腦袋,踢路邊的石子,他故意在距離目的地一公裏的地方下車,磨磨蹭蹭地挪過去,能少待一刻是一刻。

酒吧已在不遠處,李寂不得不收拾心情,擡起眼來,卻見到了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

易鳴旭站在酒吧門口,紫色的燈光由上至下打在他臉上,照得他更是光彩奪目,只是削弱不了周身的戾氣。

李寂停住腳步,與他對視着,無端地,他想轉身離去,可陳謹還在等他,他不能走。

這樣想着,他只能按照原地路線繼續往前走。

離得更近,他才看清易鳴旭眼裏滿載了紅血絲,他無視掉,刻意離易鳴旭一米距離想要進酒吧大門。

手腕猝然被握住。

李寂心中沒有意外之感,只是蹙了眉回頭看易鳴旭,輕聲說,“放開。”

易鳴旭死死抓着不肯松手,接着竟就要硬拉着李寂往前走。

李寂猛地甩了下手,終是甩開,再一看,手腕已經被捏出了一道紅印子。

他冷冷擡眼,看着神經質的易鳴旭,連話都懶得多說。

易鳴旭卻不依不饒地繼續糾纏,再次用力地握住李寂纖細的手腕,終于開口說話,音色難聽得像是沒調過弦的大提琴,沉悶喑啞,“跟我走。”

走去哪?

李寂抿了抿唇,冷漠拒絕,“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們說,那天,陳謹讓他們,”易鳴旭深吸一口氣,再多的話說不出來,“我過來拿東西……”

易鳴旭說得語無倫次,但李寂知道他在說那件事。

陳謹想要讓他們輪奸自己,以威脅自己變成他腳下的狗,那天易鳴旭在場,說了讓李寂心灰意冷的話,也讓李寂喪失了求救的最後一絲希望。

李寂不知道易鳴旭是從哪打探來的消息,但事情已經過去半年,多說無益,只會揭他傷口,他冷下臉,“然後呢?”

“我不知情,”易鳴旭面露痛苦,“如果你叫我……”

“易鳴旭,”李寂打斷他,“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想聽任何假設,現在我們沒有關系,請你放開我,我還有約。”

兩人僵持在酒吧門口,已經吸引了不少出入者的目光。

“我不放,”易鳴旭情緒忽然高漲,他眼底都是紅的,死死盯着李寂。

“這三個月,我時刻都在提醒自己,你恨我,你不想見到我,所以我克制自己不接近你,照片我已經銷毀了,劉萌萌我也讓人跟着保護,為什麽你還要和陳謹糾纏不清,我不信你是自願的,是不是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你告訴我,你得告訴我,我才能幫你。”

他猛然想起李寂拒絕他的幫助,又急切地上前,“不,不是幫,我自願做的,跟你無關。”

要不是見識過易鳴旭的狠戾,李寂甚至就要相信眼前一臉真誠且痛苦的人,他恍了恍神,剛想開口,身後突的傳來一道讓他條件反射僵住身體的聲音。

“李寂,你遲到了。”

陳謹不知何時到來,李寂下意識掙開易鳴旭的手,退後兩步,被陳謹扶住了腰,他扭頭一看,陳謹的笑臉近在咫尺,心狠狠地顫了顫。

李寂任陳謹扶他的腰,算是解釋,“路上塞車,我們進去吧。”

陳謹不置可否,目光落在易鳴旭身上,笑意更深,手環在李寂腰上,腦袋輕輕磕着李寂的腦袋,是極其親密的姿勢,仿佛剛看到易鳴旭似的,笑吟吟地說,“你怎麽過來了,大家都說好久沒有見到你,一起玩?”

殺人不用刀,說的就是陳謹這種人,玩這個字眼,是易鳴旭親口說出來的,玩玩而已四個大字,李寂記得清清楚楚,陳謹不過加深他的印象。

易鳴旭面色極度難看,目光在李寂腰上轉了一圈,沉澱幾分,再望向陳謹,眼底都是寒意,“我說過,讓你別再動他。”

李寂直覺再不離開很可能會出事,他催促,“不是說我遲到了嗎,我們進去吧。”

陳謹右臉貼上他的左頰,分明是笑着的,但話裏已經沒有了笑意,“你說了,我就得做嗎,易鳴旭,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話鋒一轉,他氣息呵在李寂臉上,“再說,你也不問問李寂需不需要你,他昨晚還在我床上,我比你熟悉他太多,想來你沒資格過問我和他的事,”他把話抛給李寂,環在腰上的手漸漸收緊,“李寂,你說是嗎?”

李寂仿佛被一條蟒蛇咬住了頸子,他眼神劇烈地收縮了下,想要盡快結束這場三人鬧劇,于是快速地扭頭在陳謹臉頰落下一吻,他不說話,但這個舉動無異于在陳謹和易鳴旭之間做出了選擇。

陳謹沒想到李寂會突然親他,一時怔住,連笑容都來不及維持,深深看着李寂。

這是李寂第一次主動吻他。

等他回過神時,易鳴旭已經像一頭被占了領地的雄獅怒氣沖沖地撲了上來。

陳謹推開李寂,于是來不及閃躲,生生挨了易鳴旭一拳。

李寂踉跄兩步,看着霎時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內心毫無波動,他就當看了一場狗咬狗。

易鳴旭和陳謹都是拳腳功夫很不錯的主,他們這種沾點背景的人向來惜命,自幼散打跆拳道學到大,每一招都不是虛的。

易鳴旭發了瘋一樣地朝陳謹臉上打,陳謹也不甘示弱,招招對準易鳴旭的肚子。

周圍已經聚集滿了人,反倒是這場鬥毆源頭的李寂,像是沒事人一樣冷眼旁觀。

直到裏頭認識陳謹和易鳴旭的人出來拉開兩人,兩人才氣喘籲籲地住了手。

有人怒道,“你們兩個怎麽回事,為了個婊子大打出手,太掉價了。”

李寂自嘲地冷笑。

明明他什麽都沒有做,但只要別人說他是罪魁禍首,那麽他就是。

強權之下,皆為豬狗,不過如此,就像人類永遠不會去體諒豬願不願意被吃掉一樣,李寂的想法,也絲毫不重要。

他只需要充當一個引起陳謹和易鳴旭決裂的婊子角色,被唾棄被辱罵就足夠。

說來簡單,但他又不是豬,豬在割喉放血前尚可以哀嚎一聲,他卻連為自己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易鳴旭和陳謹臉上都挂了彩。

等易鳴旭暴躁地掙開周邊的人要去抓李寂時,李寂卻往後退一步,看他青紫的眼角和破皮的唇,一字一字清晰道,“易鳴旭,以後放學別來找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易鳴旭五官劇烈地扭曲了一下,他似乎是想笑,卻怎麽都笑不出來,深沉地看着李寂,帶着一身傷離開。

李寂看他越走越遠的背影,輕輕地抿了抿唇,然後去扶陳謹。

陳謹抹去唇角的血,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寂一會兒,李寂被他看得心驚肉跳,主動詢問,“疼不疼?”

陳謹順勢靠在他身上,聽不出是不是玩笑話,“疼啊,你親親我,就不疼了。”

李寂當然不會信他的鬼話。

聚會是聚不成了,李寂跟陳謹上了車,在車上給陳謹臉上的傷口消毒。

陳謹目光如有實質地落在李寂臉上,像要把他看穿,半晌,李寂聽見陳謹說,“你怕我對易鳴旭不利?”

所以急着跟他撇清關系。

李寂動作一頓,掩去眼底神色,擡眼冷漠道,“我不會對一個傷害過我的人心軟。”

話說給陳謹,也說給自己。

“那我呢?”陳謹靠近他,吐出的氣息都灑在李寂臉上,他問話時,破了的唇角含笑,“要是有一天我在你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李寂直視他的眼,不掩飾心底想法,淡然道,“我會想方設法殺了你。”

就算他不說,陳謹也能猜想到。

陳謹唇角笑容一凝,繼而輕笑起來,把李寂擁入懷裏親吻,音色吞在這個充滿血腥味的吻中。

“我等那一天。”

李寂在激烈地接吻中,混沌地想,真的會有那麽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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