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銀灰色的商務大樓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林立的大廈是A市最繁華的商業區,來來往往的皆是精英。
身着西裝的秘書抱着文件穿過自動玻璃門,來到十六樓獨立辦公室門前,按下通報鍵,得到允許才輸入密碼進入。
寬大的灰色原木辦公桌堆積了幾份文件,坐在皮質商務椅的年輕男人正凝着一張精致的臉開線上會議,聽到不滿處,眉頭一皺,即刻雷厲風行地打斷,将方案打回去重修。
秘書對新上任的副總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從驚訝到習慣,僅僅用了一個月。
她将文件擱置在桌面,見自家boss掐滅了線上會議,擡起因為不悅而微微帶點戾氣的臉。
林秘書連忙道,“易總,行政人事有調動,您看看是不是……”
易鳴旭打斷她的話,“先不說這個,魏再華那邊有沒有什麽消息?”
林秘書一直跟趙特助對接,聞言搖頭,“還是說沒找到。”
易鳴旭煩躁得撥了下濃密的黑發,多日的了無音訊讓他的耐心将要告罄,從他回國那刻起,他就聯系了魏再華,以極其豐厚的條件請求魏再華在南方幫他找到李寂。
他已經不是當年的莽撞少年,不再受家族的牽制,頗有豁出一切的底氣,與父母大吵一架之後占了上風,但多日搜尋,也只得到當年陳旬将李寂送往南方的消息。
易家的手再長,也伸不了那麽大的版圖,他只得求助于南方獨大的魏家,可将近一個月時光,找人毫無進展。
難不成李寂真藏得那麽好,叫人找不到他一點尾巴?
他煩躁得手指在桌面毫無章法地敲着,眼底又顯出年少時的厲色來,“繼續催,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林秘書稱是,帶着久久未消的疑惑退了出來。
她知道易家父子倆關系不好,也知道易鳴旭在找一個很重要的人,這其中有什麽牽扯卻不明了,橫豎只是一個拿錢打工的人,過問不了那麽多。
出去前,瞧見易鳴旭冷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令那張過分精致的臉顯得有些兇煞,難以接近。
易鳴旭已經回國一個多月,在國外的六年,他處處被牽制,起先只懂得一味反抗,熬過了最為痛苦的前兩年,終于學會了僞裝。
他假裝屈服,假裝不再想李寂,假裝成正常的留學生一般社交學習,終于等來了父親的認可。
漸漸的,父親将一部分股份交到他手裏,他也終于有了宣戰的底氣,哪怕這份底氣來得有那麽些不光彩。
本以為時間會驅走腦海裏的身影,卻未曾想六年過去,李寂那張冷厭的臉卻在心中生根發芽,牢牢嵌入,動辄不得。
想見李寂。
想問問他當年為什麽不來見自己?
他知道自己受傷了嗎?
自己走後他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會隐姓埋名地離開?
他還恨自己嗎?
空缺了六年,一個個萦繞在易鳴旭心中的問題沒能得到回答,他郁悶而不甘,還帶着淡淡的委屈。
如果能再見,易鳴旭自嘲一笑,他确是對李寂魂牽夢萦,那麽李寂呢,願不願意再見到他?
他很想顧及李寂的想法。
但是不能,在找李寂的,從來都不止一個他。
他要趕在所有人之前,将曾被傷得遍體鱗傷的李寂珍藏起來。
——
大熱的夏天,室內空調調得太低,餘就打了個噴嚏。
那晚之後,魏再華在第三天撤銷了對宋家的起訴,但對于他的感謝,卻表現得很冷淡,餘就不敢再貿然将人約出來,怕又發生讓彼此尴尬的事情。
魏再華幫他許多,他對魏再華有無限感激,也許可能還夾雜了那麽一點好感,但這點微弱的好感并不足以讓餘就邁出冒險的一步,他是一顆被敲打過的貝殼,受過太多的苦痛,再不敢草率将內裏的軟肉示人。
與魏再華的情分,只能止步于恩人,不會再往前。
餘就更加拼命地工作,除了日常開銷外,其餘的資金都放進了卡裏,打算等湊夠整數先還清一部分費用。
五十萬對魏再華而言無足輕重,但對剛畢業不久的李寂來說卻是一筆巨款,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徹底将壓在背上的大山除去。
幸而母親的身體日漸好轉,已是無上的寬慰。
日子有條不紊地前行,七月底,魏氏因業務宴席賓客,龍騰的員工亦受到邀約,餘就也在名單之中。
餘就不愛社交,本是不想前往,帶盧媛有心提拔,想讓他多露面,在她的再三勸說下,餘就盛情難卻,作為盧媛的男伴出席宴會。
為此,盧媛還出資給餘就置辦了一套價值不菲的手工西服,銀灰色穿在餘就身上更添冷感,像是月色下湖面泛起的銀波,豔麗而拒人千裏。
因着是商業宴會,來的賓客上至龍頭大佬,下至餘就這種螺絲釘,寬敞的大廳,紙醉金迷,來來往往皆是寒暄的、帶着三分精明的笑臉。
盧媛在宴會中如魚得水,她憑借自身過硬的專業素質叫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佩服,無人會用輕視的目光與她交談,更有甚者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盧媛應付自如,舉着香槟巧笑嫣然,歲月不僅在她眼角留下細紋,也沉澱了獨屬成熟女人的魅力。
衣香鬓影中,餘就有些不适應,只得跟在盧媛身邊,偶爾紳士地為她擋酒,其實他自身酒量也稱不上多好,但見不得盧媛被灌酒,只得挺身而出。
盧媛悄悄扯他的袖子,調笑他,“別再喝啦,你耳朵都紅了。”
餘就聞言,耳朵更是紅得滴血。
他的模樣皆落在不遠處與人交談的魏再華眼底,看他浮現淡粉的臉頰、嫣紅的唇、紅透的耳朵,隔着這麽遠,他都仿佛能嗅到餘就身上的清香,可能是松木味,也可能是青草香。
魏再華眸色漸深,眼見餘就還在為盧媛擋酒,附耳讓身邊的人去纏住盧媛。
餘就被迫和盧媛分開,臉上出現些許醉酒後的茫然。
不知道又是誰來給他敬酒,他想起盧媛囑咐的不能得罪人,硬着頭皮又喝了許多,到最後幾乎是站不住腳,整個人像是飄着的。
餘就意識到不能再喝下去,四處尋找盧媛的身影,想借此離開,往後一仰,背部卻撞上溫暖的人牆。
他連忙退開兩步轉過身,見到了魏再華如月如畫的臉,忐忑的心稍稍落地。
“魏總。”餘就晃了下腦袋,強撐着喊了聲。
魏再華打量着他,眼底泛着讓人捉摸不透的光,“醉了?”
餘就不喜歡這種無法控制自己思緒的狀态,即使面對的是魏再華,也只想快點離開,他用力地抿了下血色的唇,此時說話已然有點不利索,“有點,我找不到盧經理,魏總有見到她嗎?”
魏再華狀似找人般左右瞧了瞧,搖頭,“人太多了,我還沒有碰見她,你要找她嗎?”
餘就重重地颔首。
他覺得思緒一絲絲被剝離,連魏再華的臉都變得有點模糊,于是悄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痛使得他有片刻的清醒。
“你太醉了,”魏再華下了結論,善解人意道,“這樣,我給你開間房,你先休息着,我讓人找盧經理,找到了再通知你。”
餘就想拒絕,魏再華溫暖而有力的手已扣住了他的手腕,他掙了一下,沒能掙開。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眼前卻只剩下魏再華模糊的面孔。
似乎還聞見了淡淡的柚木味,将他裹挾起來,他想掙脫,卻只能陷入這香氣中難以自拔。
恍惚間,他想起多年以前,也有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曾握住他的手腕。
令他墜下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