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晉江獨家連載|小郡王(2)
“爺,咱們就這麽走了嗎?”
“不然怎麽辦,這孟老又不是一塊玉佩,叫你随手搶過來就能往腰上挂。”
李琰回頭掃了身後的侍從一眼,臉上帶着兩分沉郁神色似笑非笑。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連楓,誰都能動,老師不能。”
李琰站在臺階下面負手而立,微風一動,從枝縫葉隙中漏下的日光,落在小郡王的眼裏碎成了星子,恰到好處地點染了他的英朗側顏。
半晌,只聽得一聲嘆息,映上李琰眼底的落寞。
“如果錦錦還在的話,不會希望她的父親受苦。”
連楓聞言擡頭,蹙着眉頭對他猶豫不決道,“那您該怎麽向弘親王那邊交代呢?”
“大哥那邊……只能将功補過了。”李琰思及至此,鳳眸之中精光一閃,單手拍上連楓的肩膀,吩咐他備車,“走,咱們現在去會會餘家那位大老板。”
是時日光正好,草芳樹翠,雛鳥清啼,許家大院裏的仙客來開得紅煞了人。
從馬車上匆忙下地的許貴勤,撩起袍子邁進門檻,帶着貴客的口信趕到家裏去請餘池。
許氏吃過午飯就挎着大竹籃到市集上沽酒去了,內廳的門大敞着,躲在裏屋的一對露水鴛鴦絲毫不懂得避嫌,調笑聲一直飄到了院子裏。
許貴勤走進來,看到餘池正在許家廂房跟銀奴嬉鬧。桌上歪着酒壺菜碟,地上糟蹋了一大攤的蜜餞果皮。放浪纨绔摟着嬌人兒的粉頸卧在香妃塌上笑聲敞亮,快活似神仙。
許貴勤瞧見他二人衣衫不整的模樣,匆忙低下頭,目不斜視道,“大爺,上回那位陪同錢老板到咱們酒樓來的官家公子,這會兒又找上門了。”
餘池因許貴勤跟銀奴有着內親關系,并不把他當外人,略把薄毯往身上拉了拉後,懶洋洋地向他開口問道,“那官家公子可是一個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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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帶了一個侍從随行,再無其他人陪同到場。”許貴勤想了想,繼續往下補充道,“也不曾點明今兒個找大爺有什麽事,只差我速來傳信,邀您到酒樓雅廂一見。”
“這些權貴們就愛搞這種虛頭巴腦的排場,跟他們打交道可是叫我心累。”餘池嘴裏不滿地嘟囔着,卻麻利地掀開了身上的薄毯,開始往腳上套靴子,顯然是準備過去見客了。
許貴勤見此情景心裏有了數,低着頭反手把門帶上出去了。
“大爺每回過來,但凡碰上這擾人的事情,可都不得心中盡興,我也替您犯愁呢。”銀奴擡手理了理蓬松的鬓發,從床上直起了身子。
“可不是嗎。”餘池不甚輕松地呼出一口氣,整了整頭上的發冠,對她由衷說道,“趁着這幾年勢頭好,我需得趕緊把生意往大了做,也省的成日家的跟在這些祖宗後面屁颠屁颠地跑。”
銀奴聽了他的話吃吃一笑,披上外衣起身替他系扣子,纖纖玉指軟白滑膩,貌似不經意地從餘池的脖子上蹭過,櫻唇輕啓道,“預先給大爺通個信,晚上我給您留門,可別給忙忘了。”
“你這妮子可是越發長進了,一開口就直接給我下通牒。”餘池伸手捏了捏銀奴的粉頰,随後乜着眼睛在她的細腰上狠狠揉了一把,把人壓在床柱上暧昧說道。
銀奴被他鬧得身上吃痛,眼中卻不敢流露出不快,轉而迎上了一臉俏笑,嬌生慣氣地攬着他的手臂嗔道,“真真兒是冤枉極了,我這不是心裏想着大爺,才盼着您日日留宿的嗎?”
話說完,她故作憨态地觑了餘池一眼,挑着細長的眉梢,嘴裏疑慮道,“莫非大爺近來又覓得了哪個嬌俏新人,趕着晚上跑過去給人家獻殷勤嗎?”
“如今我被你個小狐貍精給絆着腿,哪還有那閑工夫去別處過夜。”餘池伸手擡起她的一條玉臂,作勢要往上面咬,銀奴應了他的景,故作受驚模樣,順勢倒在他的懷裏嬌聲告饒。
許貴勤候在內廳裏面,聽着廂房傳出來的熱鬧動靜,臉上有些尴尬,忙走到外面避得遠遠的。
而餘池掐着時間跟銀奴沒羞沒臊地哄鬧了一番,這才心滿意足地跟在許貴勤後面走了。
挂在馬車上的銀鈴響得叮咚清脆,銀奴站在窗前目送他二人離去,随後掩上房門,悄悄從擺放首飾的錦盒夾層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倒出來一粒泛着甜膩香氣的褐色藥丸,直接捂到嘴裏幹咽了下去。
一陣急趕後,馬車停在餘家酒樓大門前,餘池提着袍角匆匆跳了下來,疾步向二樓雅廂奔去。
屋裏的華貴公子正耐心地坐在桌前等他,站在身後的随侍看到他來了,腳不沾地地走到外面替他二人望風去了。
“餘某待客不周,讓公子久等了,實在抱歉。”餘池言辭懇切地向他拱了拱手,內心實則毫無愧疚,只圖把個表面文章做得相當體面。
“無妨。”
李琰沖他淡淡一點頭,擡手往面前的兩只杯子裏各斟了一杯酒,而後把當中的一杯輕輕擱到了餘池的碗箸邊。
這番主動示好叫餘池感到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把小瓷杯握在手裏含蓄說道,“既然公子客氣,那餘某就卻之不恭了。”
說罷,餘池湊上杯沿輕輕抿了一口酒,表情十分莊重,仿佛李琰用瑤臺桌上的金杯給他倒了一盞玉露瓊漿。
李琰見狀無聲一笑,暗道這俗夫挺有幾分乖覺,倘若日後使喚起來倒也叫人方便。想到這裏,他活絡了一下腦子,狀似無意地開口問道,“我聽聞你戶上的舊時基業是以田舍發的家,祖輩還曾出過監農,只後來随了商賈大流這才轉了生意方向,不知可有此事呢?”
餘池對他點了點頭,從中補充道,“公子所言不錯,我餘家的老本行确是農稼出生,在太爺那一輩有幸得到王孫垂青,也曾饒來個農官當當。只可惜到底世道更疊太快,轉眼遇上天子裁撤官員,編正朝綱,一夜之間又成布衣,這才順應了商潮,別了這舊時營生。”
“那倒可惜,若無變故,憑着餘家的祖輩資歷,現如今怕是早已跻身皇商之列了。”
李琰暗暗拿話誘他,果見餘池聽到“皇商”二字,眼前一亮,是個眉目動容的嗟嘆神色。
“誰說不是呢,這半路出家做買賣,倒騰起來不上不下的,偶有成色也是不入其他大戶的眼中,縱是外面看着風光,這內裏甚為愁人啊。”念及此事,餘池大有感慨,擡手把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瞧着正是壯志未酬的遺恨光景。
“餘老板也無需太過憂心,論及這做生意的頭腦,東縣的其他大戶們未必比你高明,但缺良人指路而已。”
李琰淡淡地抿了一口酒,把瓷杯捏在指間不疾不徐道,“在下上回在此地曾問過一句話,如今再跟餘老板會面,且便确認一回才叫安心。”
說罷,他放下酒杯,一雙淩厲鳳眼直視餘池,緩緩開了口,“你為着這塊‘皇商’招牌,只要有的路走,便可不計心力嗎?”
餘池陡然被他一堵話,嘴上略作停頓,在心裏掂量了一下“皇商”二字的斤兩,斂着眉頭計較再三,忍不住擡頭問道,“公子這話隐晦的很,不知可否往這當中再透露一些內情來?”
“我欲以東縣為糧倉,招一皇商代為打點事宜,每個季度按時把收上來的糧草運到庫裏,好叫塞外軍需不荒。”李琰撣了撣袖子,臉上一派雲淡風輕。
“僅此簡單?”餘池多留了個心眼,緊跟在他的話後問道。
李琰觑他一眼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這樁差事找正經人行不通。”
餘池聽他這話讪笑了兩聲,心裏有了點眉目,卻也不急着往下順話,蹙着眉頭假意為難道,“餘某雖是個急功近利的脾氣,到底也懂得自保的道理。這家裏上有老下有小的,您得多做體諒不是?”
“這倒好說。”李琰挑了挑眉,臉上笑得十分和煦,“餘老板無非要探個深淺,好叫自己心裏有底,可以理解。”
笑罷,他看向餘池目光悠遠,“我助你當上皇商之後,你每個季度的糧草供給渠道需得四六分成,四成給朝廷,六成轉到我這裏。”
一滴冷汗順着後頸從餘池的背上滑過,他心中暗暗吃驚,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默然尋思道,不知這貴公子何許人也,竟如此膽大包天,竟是從皇室嘴裏奪糧草,這無異于是想要……造反!
餘池下意識地就想回絕,可擡頭對上貴公子的冰冷目光,話到嘴邊又趕緊咽了下去。
直覺告訴他這位來去匆匆的官家公子,絕對不是好惹的人。這人既跟自己坦率開了這口,洩露了這等大逆不道的底細,如若莽撞推辭怕是不好收場,甚至會招惹上性命之憂,需得見機行事才行。
思及至此,餘池索性跟他做進一步的底細較量,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道,“尋常百姓做生意都是放到臺面上來講,不說盡如人意,好歹也要你情我願才行。如今在下已然得知公子意圖,事關重大,想必草率回絕,定是不能輕饒。但我餘某人天生一副傻膽,是死也要死個明白的,還望您成全則個。”
說完這番豪言,連自己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好個死得明白,餘老板果然膽識過人,叫我刮目相看。”李琰撫掌大笑,眼中流露出兩分的贊賞,指着餘池說道,“可惜你不曾投身仕途,不然我定是要向大哥舉薦英才的。”
說罷,他從懷裏摸出一塊質地瑩潤的白色玉牌,堪堪放在餘池的面前,供他自取揣摩。
餘池從凳子上站起來欠了欠身子,用袖子擦了擦兩只手,而後小心翼翼地把玉牌捧到了眼皮子底下。
溫涼的白玉牌上清清楚楚地刻了四個字——南陽郡王。
餘池手指一顫,趕緊把白玉牌送回了官家公子的身邊。他堪堪擦了一把汗,哪曉得這面前坐着的竟是當今聖上的同宗幼弟——南陽郡王李琰。
既是如此,那這小郡王嘴裏的大哥必然是位高權重的當朝親王李弘了。
似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李琰嘴角噙着笑,繼續往下補充道,“如若餘老板心中仍舊發疑,可事後遣人去把鹿場的錢老板叫來一問。錢家的宗親在京城為官,平日裏多有上門跟弘親王府打交道,真假與否,一試便知。”
這天上好不容易掉下個體面買賣,做的卻是不見光的生意,着實讓人犯難。餘池低頭思忖,轉念又想,如今事态已到這般田地,與其坐等天意,倒不如權衡一下‘事在人為’的利弊可行。
李琰擡眼瞟到他臉上的猶豫神色,淡淡開口道,“餘老板是個心思透徹的聰明人,這樁買賣,牽涉你我,說為是一場豪賭也不為過。如今我緊着事項安排,無法給你太多的時間去思慮得失,還望餘老板早做決斷才是。”
“此事事關重大,公……郡王就不怕,萬一餘某拒絕之後又不小心說漏了嘴,會給您帶來麻何等的大麻煩……”餘池一下子被這排場給沖擊到了,一時昏頭,說出了一句不該的話來。
“餘老板的嘴嚴不嚴我不知道,但你只需記住,這東縣的風未必能夠刮到京城。用官家的手段來對付底下這些手上肉刺,就像碾死螞蟻一樣容易。”
李琰正了正臉色,遞過去一個淩厲的眼風,唬得餘池不敢再做這等消極發問,立馬把話題轉到旁邊去了。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得打我這嘴。”餘池抄起巴掌往自己的臉上扇了“噼啪”一巴掌,随後把手揚下去拍着胸脯向他表露忠心,“郡王放心,被您看上是我的福分,但凡我餘池得了您的榮光照拂,必然要效仿犬馬為您分憂。”
“如此甚好,你倒不失為是個積極分子。”
李琰顯山不露水地丢了他一句好話,在心裏思量道,若這餘池不是個黑心大膽的圓滑奸輩,自己也不惜得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