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有妻
“根據縣志所定,但凡婦人作祟,可就地處以火刑。而今出現此等大惡妖女,孰為我東縣不幸,若今日放她逃脫,往後必将遺禍無窮。”餘池站在人前言之鑿鑿,一心要把阿顧置于死地。
圍觀民衆見到人證物證俱在,雖是心中有些疑點未清,卻也不便上前多問,一個個站在場地外圍默契充作聾子啞巴。
阿顧手腳麻木地被人綁上火柱子,低下頭來默然自語道,“餘照的馬車此時應已出了縣城吧。”
人群之中,兜着風帽混在外圈的謝蘭漪,眼見粗實婆子開始從柴房裏抱木垛,可恨自己勢單力薄無法上前救出阿顧。眼風一掃,瞥到囤點附近的馬廄,當下心念一動,矮着身子悄悄走了過去。
是時,孟家學舍的學子們已然坐着馬車到了城外的驿站。昨夜下過大雨,道路泥濘颠得人很不好過,這便停在此處稍作休息,準備用完午食後再啓程上路。
餘照跟着傅生走到大堂裏要了兩碗素面,正坐在桌上等菜時,忽聽來到對桌吃飯的掮客,坐在凳子上高聲攀談道,“哎你們聽說沒,東縣今個兒早上起了場大火呢,就是那放糧的囤點,可邪乎了。”
“喲,是嘛,說來聽聽說來聽聽。”
傅生豎着耳朵聽着對桌兩個大老粗高談闊論,伸手推了推餘照的胳膊道,“嘿,餘兄,你聽到沒,那兩人說咱們東縣的囤點着火了。咱們早些時候還經過那裏呢,根本什麽事都沒有,可見是在胡說八道。”
餘照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把店小二端上來的素面條擱到他面前,無奈說道,“一會兒還急着趕路呢,你且快些吃吧。”
正說着,謝蘭漪騎着偷來的快馬飛奔到了門外,踉踉跄跄地走進來說道,“餘二公子,你大哥現在囤點說要讓人燒死龍家六姐呢,你可回去救救她吧。”
“什麽?”餘照聽到這話心中一驚,匆忙站起來向她追問道。
“早上囤點忽然起火了,看門婆子賴龍家六姐放的火……”
謝蘭漪話未說完,餘照人已沖到了門外,翻身上了她騎過來的那匹快馬,火急火燎地朝着囤點趕去。
“大爺,時辰到了,這正午的日光最好,什麽邪魔外道都跑不了。”堆柴垛的粗實婆子把最後一根木頭丢到阿顧的腳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沖着餘池咧開了一嘴大黃牙。
“既是如此,那便行刑吧。”餘池大手一揮,立馬有人往柴垛上澆起了火油。
“龍小姐,你若心有不服,下輩子再來找我吧。”餘池迎着阿顧冰冷的目光,臉上笑得張狂,馬上他就會除了這個眼中釘,從此再無人敢阻礙他的皇商好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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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池,你不得好死。”阿顧平靜地看着他,慢悠悠地從嘴裏吐出這句話,她折了兩輩子在這壞種手裏,說不甘心是假的。
“承蒙貴言,權且看餘某人的造化了。”餘池對眼前的将死之人難得寬容了起來,并不介意她這一聲罵。
他點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眼看就要落到柴垛上,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嘶鳴,是餘照及時趕回來了。
“大哥,你在幹什麽!”餘照發瘋似的沖了上去把餘池手裏的火折子打落在地。
“混賬東西,你又想幹什麽!”餘池見到自家二弟壞了自己的好事,指着餘照憤憤罵道。
“餘照,餘照!”阿顧看到餘照來了,眼淚登時就淌了下來。
“阿顧莫怕,我現在就過去放你下來。”餘照不再理會他大哥,轉身向柴垛上走去。
“來呀,給我把他們兩個人分開!”餘池站在下面跳腳,指使身邊的仆從去把懷好事的二弟從柴垛上拽下來。
值此千鈞一發之際,聽到風聲的小郡王來了。他掃了一眼眼前的鬧劇,目光落在被綁在火柱子的阿顧身上,回瞪了餘池一眼,吓得這厮不敢作聲。
“主子,這囤點的糧草全都被燒幹淨了。”視察了一圈的連楓,走到李琰身邊恭恭敬敬地說道。
“尋常火信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把這片地方給燒幹淨。”李琰眸底流光浮動,輕輕從嘴裏吐出一句話,“這火燒的味道聞着也不對,倒像是藏了火|藥。”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連楓默契接上他的話,走到餘池身邊,把他撿起來的火折子拿到手裏作勢要把往餘池身上引,把這厮吓得跳腳。
“餘老板,你躲什麽?”連楓初時見他神色不對,心中便已然有了兩分知覺,如今再見這餘池動作閃躲,心下越發肯定了起來,當即着手将他逮住搜了一搜。果不其然,從餘池的懷中搜出來一個未來得及用上的黃紙包。
“可是搜出來了。”連楓把黃紙包打開一看,露出了裏面的火|藥粉末。
餘池見到自己的罪行被當衆拆穿當即吓得跪在地上求饒,“郡王饒命,郡王饒命啊。”
“把他押到縣衙,即刻打入大牢。”李琰遙遙望了被餘照救下來的阿顧一眼,轉向連楓面無表情地吩咐道。
阿顧昏睡了整整三天。
她醒來的時候看到餘照陪在身邊又驚又喜,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看錯了,待到那人溫暖的掌心撫上她的額頭,方才确信是餘照無疑。
“餘照,你怎麽還在這裏?”阿顧躺在被子裏想想不對,開口向他問道,“你不要考取功名了嗎,你快走,別在這裏與我費神勞心,進京趕考要緊。”
“來不及了。”餘照淡然地伸出手去替她掖好被角,“倒為你養好身體,別再叫我操心才是。”
“餘照……”阿顧還要再說,被他輕輕掩住了潤唇,“阿顧,功名可以再考,你卻只有一個,照這番舉措,實乃不虧。”
待阿顧睡下後,餘照帶上房門悄悄地走了出來,小郡王李琰已在門口等他多時。
“既是護不了她周全,便離她遠些。”李琰坐在龍家的小偏廳裏,抿了一口杯子裏的熱茶,并未正眼相看餘照。
“家兄幹下這等荒唐事,是我餘家對龍家不住。”餘照并不推诿過錯,向他坦然相對道。
“如今餘池的罪過上到你們餘家祖上效忠逆臣,下到為了私心損了官糧,若是追究下來你可有把握不會牽連到自身?”李琰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淡淡掃了餘照一眼。
餘照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我瞧着上回那番情景,便知裏面那位是個死心眼,你若為了她好,且早做決斷吧。”
說罷,李琰将杯中餘茶一飲而盡,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偏廳。他為了一個跟心中故人略有七分相似的女子,把原做打算的宏圖偉業給推了個幹淨,這回是不得不到京城向兄長請罪了。
陽春三月人潋滟,轉到五月花飛去。
阿顧自那日醒來床榻之上匆匆見過餘照一面後,直到養好身體下可以地走路了,都沒再見到他的身影。
上一個月餘照沒有出現,這一個月餘照閉門不見。
阿顧費盡心思要見他,終有一日将那人堵在了巷子口。她一見餘照,嗓子裏便帶了哭腔,“餘照,你怎麽了啊餘照,你不是說要娶我嗎?”
餘照狠下心腸推下她的手,轉過身去一言不發,他知道阿顧一定是哭了,但是他沒有回頭。都說感情裏面若有一方先放下手,彼此都會好過,可是一傷俱傷,哪得輕松一說。
日子就這麽慢悠悠地過去了,阿顧把春裙收進了櫃子裏,取出了上周在衣鋪裏新做的薄羅衫。時值初夏,這天氣是一天天的燥了起來,但她那顆心仿佛不知冷熱,還停留在餘照進京趕考的那個雨天。他說過要娶她的,他又怎麽可以食言。
“不應當啊。”龍四郎坐在窗前納悶地搖着手裏的折扇,沖他六妹說道,“這餘照當初為了你犧牲如此之大,到頭來竟是說散夥就散夥,你就不覺得蹊跷嗎?”
阿顧整理衣物的手頓了頓,心不在焉地對她四哥說道,“或許吧。”
“小六,這可不像你的作風。”龍四郎見阿顧的心情如此低落,手裏折扇“嘩啦”一收,敲着掌心向她正色道。
“那依着四哥來看,我需是怎樣一番作風呢?”阿顧把疊好的春裙放到櫃子的角落裏,轉過身來向龍四郎問道。
“我妹妹,定是遇着挫敗頂頂不叫苦呢。許不得,許得,全在你一念之間。”龍四郎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發自肺腑道,“小六,你問問你自己,當真覺得餘照這人是如你現在瞧見的那樣嗎。”
阿顧聽了這話,垂睫不語,默默把手裏的衣帶子絞在了白軟的小拇指上。
次日,孟家學舍。
門房進來通報,今日孟夫子告假在家,學子們該散的散,想走的走,剩下那用功的人由餘照帶頭坐在學舍內自己溫書。
傅生上回在京城落了榜,只得回來繼續苦讀,他見今日夫子不在場,便自發跟餘照的鄰座換了位置,悄悄捅了捅同窗的胳膊肘道,“餘兄,且別念了,心事要緊。”
餘照手裏抱着書本,聽着這話掃了一眼眉眼鬼祟的傅生,心中大惑不解。
傅生見狀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外瞧。餘照順着他的指點向外看去,但見對街的桃花樹下停了一位容色秀麗的小娘子,身着蜜合色的薄羅裙,梳着嬌俏的雙平髻。一層薄薄劉海覆在光潔的額頭前,秀潤的杏仁眼眨呀眨,端的是雪腮香頰,唇紅齒白,且有兩只清甜梨渦漾在嘴角打漩兒。
餘照這廂見着了阿顧,一言不發,別開臉去故作鎮定。獨獨傅生在旁搖頭晃腦,嘴裏念念有詞道,“紅木窗外桃花濃麗,青瓦檐下書生赧然,再添一位顏色無雙的小娘子,此景此情相得益彰,妙啊!”
“渾說什麽呢。”餘照的耳垂燙成了淡粉色,拾起桌上書冊往他懷裏一扔,端的是不打自招。
傅生就手把他的書塞進袖子裏不肯歸還,“餘兄讀不進去就不要勉強,你素來勤學也不差今日用功,快快出去把個心事理順才是。”
餘照被他拿話一噎,微眯着一雙招搖的桃花眼,話未開口,倒為先把臉色漲得通紅。傅生微微一笑,也不與他作難,兀自轉過身去打開桌上書本高聲朗讀起來。
餘照心緒複雜地坐回桌前,手中沒了書本掩飾,再穩不住自己這遭八風不動的姿态來。他狀似無意地向窗外掃了一眼,但見阿顧那副渾然不覺的模樣,當真是天真無辜。
他這番看到了阿顧,阿顧卻也看到了他。餘照以為她會一直賴在樹下不走,将自己硬生生地逼出門去,然而阿顧待見了他之後只不做聲,竟像沒事人似的離開了。
此後,阿顧皆候在孟家學舍門口徘徊,也不上前,就只遠遠望他一眼,待到餘照察覺到自己之後便匆匆離開。她這一連數日不曾在桃花樹下缺席,只今日人未到場,叫餘照在心中納悶道,她這些天日日都來,為何獨缺今日呢。
他不曾察覺自己的心事已被牽動,亦無從知曉那輕藏于眼底的落寞。
餘照連着兩天都沒見到阿顧,隐隐覺得心中提不起勁來,今日散學回到家後,他百無聊賴地坐在屋子裏,不曉得該怎樣替自己解憂。
桌上有只空蕩蕩的花盆,原是裝了花種子用的。只那石蓮花的根須柔弱不喜冷潮,餘照把它放在窗臺上曬太陽的時候,被不知情的餘氏挪到陰涼處,一舀子淘米水給澆死了,如今裏面只剩下一盆光禿禿的新泥,瞧着十分寥落。
餘照就着手往空花盆裏擺了兩塊鴨卵青的鵝卵石應景,因着心中煩亂,只聽“啪嗒”一聲,竟把手上把玩的另一塊鵝卵石也丢了進去,當真是無趣狠了。
是時,忽聽屋外傳來腳步聲,他擡眼一見竟是阿顧自己尋上了門來,倚在門框上眼巴巴地瞧着自己。
“你……”餘照按耐住內心的悸動,倒吸了一口涼氣,轉向她問道,“你來做什麽?”
阿顧聞言,提起裙裾邁進門裏,走到餘照身邊,把自己的庚帖擺到他的眼下,振振有詞道,“你若不來,我來亦可,橫豎心字頭上一把刀,你要殺要剮,怎樣都使得。”
“承蒙小姐厚愛,可惜餘照早有妻室,讓您做小,實在委屈。”
“東縣上下人盡皆知公子未有良配。”
餘照指了指身後的牌位對她正色道,“照五歲那年,已有一妻,端莊容秀,甚為難忘。”
阿顧笑嘻嘻地摟住他的脖子,吧唧親了一口,“餘照,我怎麽記得你當年總罵我是醜八怪呢?”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就是(主角婚後+其他配角)各種番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