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愛別離
第21章 愛別離
季眠現在的模樣, 稱得上有些狼狽了。
他剛才急急忙忙從蘇珞瑜家中出來,路上摔了一跤,衣服上都是灰撲撲的, 手上也被小石頭割了數道傷口。
把狐貍水筆遞給傅沉俞的時候, 傅沉俞的瞳孔微微緊縮。
他猛地抓住季眠的手腕,季眠手掌的傷口已經沒有出血, 但傷勢依舊猙獰。
季眠剛才精神高度緊繃,沒注意自己受傷, 被傅沉俞看着, 有點兒不好意思,把手往回縮了縮。
傅沉俞心裏擰巴成了一團,冒出了一個大膽狂妄地想法:他難道是為了見我, 才這麽急的嗎?
念頭一出,傅沉俞的心情又酸又脹,五味成雜。
季眠因為憋着眼淚, 眼眶都紅了。
傅沉俞默默地拉過他的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抓着他的手腕,将他帶回家。
季眠懵懵懂懂跟着大佬進了門才反應過來,心裏一跳, 這還是他第二次到傅沉俞家裏呢!
傅沉俞家裏明亮寬敞,他的房間朝南, 幹淨整潔。
書桌上是一臺最新配置的電腦, 還有許多季眠這個年紀看不太懂的科技産品。
有一些是傅沉俞自己做的, 季眠從原着中得知, 傅沉俞的動手能力很強, 做出過許多黑科技産品。
他望着電腦, 心情一陣複雜。
季眠不知道,傅沉俞現在有沒有打算制造暗網,那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深海囚籠,多少無辜的人命在暗網中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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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犯罪分子的銷金之窟,是他們的溫柔鄉。
思考的入神,季眠都沒注意腳下多了一只兔子。
他被棉棉兔咬住了褲腳,才反應過來,低頭看到兔子,心生喜愛。
原來大佬還養着這只兔子啊,他小時候就見過,沒想到活到了現在。
傅沉俞翻出了碘酒棉花,用濕巾把季眠的手擦得幹幹淨淨,然後塗上碘酒消毒。
棉棉兔把季眠的衣服當成了食物,咬在嘴裏不放。
季眠覺得房間太沉默,他摳了摳衣角,打開話題:“傅沉俞,你養的兔子叫什麽名字啊?”
傅沉俞:……
季眠偏頭看着他,大佬好像不願意說啊?
他是不是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難道這是兔子的名字很見不得人嗎?大佬不會給他取個什麽“蘇蘇”的名字吧?
季眠猛地一驚,仿佛發現了傅沉俞的少年小心思,心裏頓時輕松很多,眼睛眯了起來,“嘿嘿”地笑。
他臉上的嬰兒肥沒褪去,十三歲的小少年笑起來有些嬌憨。
也讓傅沉俞有點兒惱羞成怒。
“沒有名字。”傅沉俞冷冷開口。
“哦……”季眠才不信嘞!
“你不是在蘇珞瑜家嗎。”傅沉俞收起酒精棉。
說到這個,季眠的心就沉了下去。
傅沉俞敏銳地察覺他的情緒,猶豫地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季眠搖頭:“沒什麽。傅沉俞,我想玩游戲,你的電腦能讓我玩一下嗎?”
他還是沒有忍住,想知道傅沉俞的電腦裏面有沒有秘密。
傅沉俞沉默一瞬,打開電腦,随着開機音樂的響起,系統自帶的藍天白雲桌面映入眼簾。
啊……他還以為大佬會用什麽特別血腥殘酷又中二的桌面呢!
季眠心虛地握住鼠标,在電腦桌面上滑動。
滑了一會兒,他放棄了,他怎麽會覺得自己靠十幾歲的智商,能夠看懂大佬編寫的程序,還能看懂他的隐藏文件放在什麽地方呢!
桌面上幾乎是一幹二淨,完全看不出有什麽做壞事的軟件。
季眠是穿書者,有提前知道劇情的金手指,也有作為前世自己的記憶。
但這一切只在幼兒園和小學的時候顯得與衆不同一些,到了初中,真正的天才和普通的人類智商上的差距就徹底拉開了。
傅沉俞可是被譽為《陌路柔情》世界觀中三百年不遇的高智商人才,正因如此,不管是國內的警局還是國際警局,都對他恨得咬牙啓齒。
原着中,傅沉俞是建京公大的心理學教授,無數次警局懷疑他就是Fox,無數次他又能安然無恙的從警察局回來,甚至警界的做法還激怒了他的老師、朋友,乃至社會輿論。他們不相信,一個溫柔又熱心于公益事業的年輕人,怎麽可能是傳說中的大魔王Fox。
警界被逼的只能放人,傅沉俞的狐貍尾巴藏得嚴嚴實實,他們束手無策。
大佬可是能把輿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啊……
季眠咽了咽唾沫,感覺跟傅沉俞這只狐貍一比,他就是任人宰割的兔子。
“你想玩什麽游戲。”傅沉俞出聲。
季眠腦內的風暴被一下打斷,他頓時正襟危坐:“我想跟你一起玩,傅沉俞,你玩過雙人游戲嗎?”
傅沉俞默默地看着他,然後搬了一個椅子過來,跟季眠一起玩弱智雙人小游戲。
季眠玩得很投入,孩子心性讓他很快忘記了今天的不愉快,一直到暮色四合,他才想起要回家。
傅沉俞送他下樓,兩人在深藍色的淺夜裏并肩而行。
季眠想起初二學姐告白的事情,忽然起了八卦之心,歪着頭問傅沉俞:“傅沉俞,你為什麽不答應那個女生的告白啊?”
大佬難道是不想早戀嗎?
“不喜歡。”傅沉俞簡單直接。
季眠更好奇了,一雙貓兒般漂亮的眼睛望着他:“傅沉俞,你有喜歡的人嗎?”
傅沉俞忽然停住腳步,直直的望着他。
季眠覺得傅沉俞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眉目含情,不笑時冷若冰霜,眼皮上還有一顆不湊近看發現不了的小痣。
他被傅沉俞看了很久,看得季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難道他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算了……可能是大佬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季眠低着頭,悶悶不樂地走:“傅沉俞,你還生我氣嗎?”
傅沉俞的心髒像被泡在加了冰糖的檸檬水裏:“沒有。”
季眠又說:“那你還會不理我嗎?”
傅沉俞:“不會。”
季眠長長的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裏的星星璀璨,像是确認什麽:“傅沉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傅沉俞牽起嘴角,想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難以做到。
朋友,這恐怕就是他跟季眠最安全,也最穩固的關系,也是到此為止的關系。
季眠忽然握住他的手,鄭重地開口:“傅沉俞,如果你有不開心的事情,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幫你的,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他不知道傅沉俞做暗網的初衷是什麽,或許是因為現實中受到的不公太多,導致小少年對這個社會失去了希望,從而産生了瘋狂報複的想法。
季眠抓着他的手,承諾着:“傅沉俞,你要長成一個很好很好的大人。”
傅沉俞的手僵了一會兒,才回握住季眠:“嗯。”
一個很好的大人。
少年在心裏自嘲。
他知不知道,他一點也不好,好人是不會對自己的好朋友生出肮髒又下流的心思的,他才不想當好人。
自從跟傅沉俞和好之後,季眠又覺得生活有了盼頭。
他開始覺得,他一定是自己吓自己,只要自己不跟厲決牽扯上關系,傅沉俞怎麽會對他動手?
也不知道大佬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蘇珞瑜的,這些年他看在眼裏,覺得大佬和主角受的感情淡淡的,還不如他跟大佬的關系好呢!
自己好歹都混上了大佬的鐵哥們的位置!
初二下學期的考試結束,季眠就開始準備中考沖刺了。
林敏芝也到了快五十歲的年紀,因為季眠一直緊着她的身體,隔三差五就讓林敏芝去醫院做檢查,一次都不能耽誤,所以林敏芝的身體到現在依舊十分健康。
并沒有像前世一樣五十不到就一身病痛,熬瞎了雙眼。
寒假即将開始,季眠卻擔憂着另一件事。
眼見着初中即将結束,而寧倩的病就是在這一年檢查出來的。
他上學的時候從旁敲側,多方暗示過傅沉俞,一定要讓寧倩去檢查身體,甚至還用了林敏芝舉例,也不知道大佬有沒有聽懂他的暗示。
他提心吊膽地在家裏等待着過年,終于在年關将近時,等到了寧倩的噩耗。
這一世,寧倩還是檢查出了惡性子宮肌瘤,原着中,她的病情惡化的非常快,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寧倩的病是一早就落下的,在一九九七年的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她的身體就藏下了病變的種子。
後來嫁給林建一,生産女兒的時候,又因為月子沒坐好,病魔的種子漸漸發芽。
直到今年,寧倩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檢查,才得到了晴天霹靂的消息,容顏開始蒼老的女人,迅速地垮了。
季眠知道這個消息,還是外婆帶來的。
他阿婆是個喜歡八卦的老人,一大把年紀了依舊精神奕奕,十裏八鄉的小事情都被打聽的清清楚楚。
林敏芝在一次跟外婆的聊天中,說漏了嘴,季眠握着的自動鉛筆筆芯,瞬間就被折斷了。
2007年末,寧倩住進了醫院。
而當年其中一名還活着的強奸犯卻服刑結束,被放回了社會。
季眠心慌意亂,連寒假作業都寫不下去,滿腦子都是傅沉俞的事情。
寧倩的死給傅沉俞造成的打擊太大了,那片白色的連衣裙從他的生命中消逝後,傅沉俞的眼裏再也沒有任何的白色。
徹底黑化了。
季眠央着林敏芝,想去看寧倩,林敏芝卻有些為難。
她跟寧倩雖說以前是住在一個院壩裏的,可這麽多年過去,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女老板,而寧倩可是大名鼎鼎的書記夫人,她就是想去看看人家,也沒有門路的。
季眠咬咬牙,合上了書本,決定去找傅沉俞。
他不能讓傅沉俞一個人度過這個難關,他想陪着他。
桐城市第一人民醫院坐落在市中心,寧倩病房的窗口正對着藍天。
一眼望過去,天上飄着幾朵白雲,她偶爾神智清醒的時候,會想起自己剛嫁給傅勇的那會兒。
那時候傅勇是個窮小子,她也是個一無所有的小姑娘,什麽也不圖傅勇的,就喜歡他對自己好。
兩個人沒有錢,約會的時候就花五角錢乘坐首都的環線地鐵,她沒見過市面,特別喜歡坐地鐵,靠在傅勇的肩膀上,好像能天長地久的幸福下去。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來的人是護士,寧倩微微偏頭,讓護士給自己打針。
其實,她不想打針了,快死的人心裏有預感,打針也是浪費錢,還讓自己難受。
活到現在,寧倩覺得自己什麽也沒活明白,稀裏糊塗的就死了。
她什麽也沒想,就想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
林建一過了年就要被調往首都,是一片大好的前程。
他忙,一天到晚的下鄉,扶貧,上電視,公務纏身,難免就來不了醫院,顧不了她。
寧倩不怪他,這麽多年,林建一對自己很好,不舍得她洗碗洗衣,也不舍得她吃苦受累,他對傅沉俞也盡心盡力,當做自己的兒子一般對待,林希有的,傅沉俞都有。
人活成這樣,是沒什麽遺憾的。
寧倩回顧自己的人生,雖然凄慘,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沒什麽遺憾的,她告訴自己。
“吱呀”一聲,門又被推開了。
傅沉俞雙眼通紅地走進來,沉默地坐在寧倩的床邊。
他還帶了寒假作業,寧倩喜歡看他寫作業,沒什麽文化的女人覺得,讀書才有最好的前程。
過年前的第二天,樓下很熱鬧,聽得到住院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充滿了生氣。
寧倩帶着吸氧機,拍拍床邊:“沉沉,坐在媽媽……身邊。”
只是說幾句話,寧倩就感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傅沉俞握着她的手,寧倩望着他,眼淚點點。
她輕聲問傅沉俞:“兒子,你恨媽媽嗎。”
這麽多年,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年輕時做的決定,讓她的兒子在雪夜裏孤獨地掙紮,等待着死亡。
傅沉俞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他嘴唇微微地抖着,沒有回話。
他恨寧倩嗎?他也不知道。
或許他是恨的,恨她那麽狠心,恨她在自己最需要母愛的時候抛棄自己。
可是寧倩受到的遭遇已經夠慘了,他無法說出“恨”字。
傅沉俞久久地沉默代表了他的回答,也讓寧倩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豆大的淚珠無聲滑落在枕巾上,寧倩輕輕地拍着傅沉俞的手背,她睜開眼,擠出一個笑容:“沉沉,寫作業吧,媽媽喜歡看你寫作業。”
寧倩走的那一天,下了一場暴雨。
林建一、林希還有他的妹妹林芸都來了,林芸太小,不知道什麽是生離死別,大大的眼睛望着媽媽。
林建一悲痛地握着寧倩的手,一家人都到齊了,按照寧倩的意願,拆了輸氧管,讓她在最後一刻能呼吸幾口氧氣,沒有痛苦的走。
傅沉俞雙眼空洞無神,牙齒緊緊地咬着,似乎要沁出血來。
寧倩呼吸聲已經虛弱地聽不見了,她握着丈夫的手,聽到林建一哽咽的聲音:“這些年,辛苦你了……”
寧倩睜開眼看着他,林建一的模樣在她眼裏慢慢地變化,最後成了傅勇的樣子。
她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把生命中積攢的最後的力氣用來嚎啕大哭,她哭喊着:“勇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然後,寧倩的聲音戛然而止。
病房裏這一刻安靜的連跟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寧倩在一片白光中解脫了。
她看見一九九七年的傅勇,在那個永無天日的夜晚開始之前,拉住了她的手。
“倩倩,我接你回家。”
傅沉俞的手抖如篩糠,他用力的掐着掌心,才沒有讓自己掉一滴眼淚,只是鮮血瞬間染紅了白色的床單。
林建一發出了一聲悲鳴地嘶吼,病房裏傳來陣陣哭聲。
人就是這樣,來到世界上是哭着來的,走了也是哭着走的。
外面的暴雨那麽大,病房裏的暖光燈看着,有一種絕望的溫馨。
傅沉俞嘗到了嗓子眼兒裏的血腥味,他顫抖着,輕輕拍打着被面,低聲哼着寧倩在他小時候經常唱的童謠,哄着他每一個夜晚安睡。
“媽媽,媽媽您歇會吧。”
“自己的事我會做啦。”
“自己穿衣服啊。”
“自己穿鞋襪啊。”
“再也不用您操心。”
“春發芽,秋開花,我已經長大啦。”
“再也不是幼兒園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