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開東街,聞秋時看到一家書鋪鑽進去,不多時,轉轉儲物戒出來了。
天地良心,他本想買些書籍了解大陸,誰知店裏都是話本。
而話本中,尚未及冠便身殉大道,成為無數人心中白月光的符主聞郁,占據了半壁江山。聞秋時雖對這些杜撰的風月之事興趣不大,但為了多了解聞郁,一口氣買了幾十本。
明日是各宗派招收新弟子的時候。
夜間,牧清元禮節性地問聞秋時有沒有什麽安排,聞秋時身為甩手掌櫃,在衆弟子期待的目光下,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了聲,表示下午會親自前往。
張簡簡等人臉上露出喜色。
牧清元雖然将一切事務處理得很好,但畢竟與他們一樣是弟子。明日招收新弟子時,其他宗派都有宗主長老坐鎮,衆人心裏難免有落差,此時聽聞秋時會到場,紛紛興奮起來。
他們圍坐在一起,商議明日之事,聞秋時安靜翻看話本,沒一會兒倦意襲來,告別衆人回房間睡了。
次日,聞秋時照常去東街擺攤。
沒想到一夜之間東街大變樣,街上沒有路人,都是天地閣的人,挨個攤買靈符,一副豪氣沖天的模樣。
聞秋時來到昨日攤位,放好制符相關,旁邊王大師回頭看到他,“怎麽才來,今兒有好事!我都賣完了!你有多少靈符,天地閣的人都要!”
聞秋時正回答,一管事模樣的男子走到他攤前,“可有靈符?”
“沒有,你要什麽靈符,我可以現在畫。”聞秋時昨夜太累了,沒精力畫符。
忙活了一大早的管事朝他翻了個白眼,丢去一個冊子。
他們這些常年與符師打交道的都知道,畫符不易,哪是随手就能畫出來的。
即使是符術精湛的高級符師,要畫出一張有用的靈符,也至少得耗費半個時辰,歷經一張張廢符才能成功。在東街賣符的都是些初級符師,等其畫成一張靈符,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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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畫誰有工夫等,将姓名住址符級寫下。”
聞秋時微挑眉梢,在冊子上寫了兩筆。
“這麽快,”管事拿起一瞧,揚起公鴨嗓,“聞大師,東街,符級無?”
他瞪大眼,将冊子往桌上啪的一扔,勃然大怒:“連初級符師都不是,在這湊什麽熱鬧!”
聞秋時納罕:“東街又不是你們地盤,怎麽不能......”
“是他們天地閣的,”王大師提醒道。
聞秋時:“......”
“你們怎麽辦事的?今日封街,除符師外閑雜人等禁止入內!”管事回頭朝幾個手下怒喝,“誰把他放進來的,還不快趕走!”
一群人慌忙上前,這時,管事突然“哎呦”痛叫了聲,頭朝地滾下,被人踹了一腳屁股。
“哪個混賬東......少、少爺!!”公鴨嗓管事話音一轉,咽下髒話,屁滾尿流爬起來。
“叫什麽少爺,昨晚已經被你們閣主趕出家門了,”賈棠不耐地擺手,“不去找符師圍在幹嘛,都滾開。”
管事忙帶人離去。
幾人走後,賈棠随手拎來隔壁椅子,坐到戴面具的青年身旁。
昨兒他爹和符老祖去東街沒尋到人影,符老祖接受不了當場倒在地上,整個人油盡燈枯般,握着那張靈符嘆氣垂淚,直呼腿疼眼花,人老快不行了。
他爹一邊寬慰符老祖,一邊派人繼續尋,晚間看到他,指着鼻子說“找不到畫符的大師就別滾回來!”
賈棠摸了摸從昨夜就空蕩蕩的肚子,又瞅了瞅光禿禿的十根手指,想起他爹堅決的态度,估摸自己就是餓死街頭也沒人管。
“我餓了,有東西吃嗎。”
聞秋時丢給他一塊綠豆糕,也沒問,就起身離開,賈棠忙拽住他衣袖,“去哪?”
聞秋時:“問仙臺。”
東街已封,一個買符的人都沒有,待在也是浪費時間,不如去問仙臺看招收新弟子。
聞秋時拂袖離開東街,身後跟了個死皮賴臉的人。
“你收留我吧,”
“或者借我點錢,等我找到那個挨千刀的符師就還你,十倍還,如何?”
聞秋時:“沒錢。”不然他不會淪落到賣符崽的地步。
賈棠朋友一大堆,要些銀兩不是問題,但被趕出家門這種事宣揚出去,丢不起那人。
他愁眉苦臉咬了口糕點,嘗到絲絲清新甜味,目光忽地落在青年身上,“我餓了能來找你嗎?”
聞秋時斜眸看他,想起一事:“你直接跟我走。”
賈棠一愣,眼中淚花閃動:“你真是個好人!”
聞秋時笑而不語,昨夜張簡簡愁眉苦臉,嘆着肯定沒多少人報名天宗,不如将賈棠帶去問仙臺報名,湊個數,還能解決宗門財政問題。
東街盡頭,擡眼一片空曠遼闊的廣場,再往前,是天下符師的心中聖地——符會。
符會正大門口宏偉莊重,戒備森嚴,左右兩邊石壇各立有豎幅,其上是複雜繁瑣的符文。
聞秋時路過時,正好一群身着赤色衣裳的弟子朝大門走去,瞧着神情激動。
“不就是去符會內部逛一圈嗎,瞧一個個小臉蛋紅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靈宗衆弟子身着喜袍,迎親去了!”
賈棠抱着臂,嗤笑了聲:“你瞧,尤其領頭那個,認識嗎?楚家主的胞弟楚柏陽!明明去過符會,還這般緊張表現,我敢打賭,醉翁之意不在酒,靈宗長老南獨......”
他話未說完,一道纖瘦身影在衆人簇擁下從走出。
那人身着白底紅邊的符師服,頭戴輕冠,露在外的每寸肌膚都白得若雪,五官柔和精致,行為舉止一派溫和淡然,從外表來看,是瞧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的。
“南長老!”
楚柏陽疾步上前,衆靈宗弟子在南獨伊的招呼下邁入大門,隔着偌大的廣場,聞秋時遠遠望去,周邊一些人低聲私語。
“符會裏面有符主諸多真跡,有明令,禁止參觀!我等都未曾進去過,這些靈宗弟子倒是能一飽眼福。”
“還不是看到南獨伊的面子上,他一句話的事。”
“不對,分明看的是靈宗主的面子。”
“有什麽好争的!南長老是符主之後最耀眼的符師,說不定能接班符主成為符會的掌門人,前途不可限量,符會自然要把他當寶貝一樣!再說了,靈宗主對南長老像對待親兒子一樣好,符會對南長老有求必應,不就等于給他顏面!”
......
聞秋時收了視線離開,旁邊賈棠瞅了眼他:“倒不必羨慕,想進符會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裏面有聞郁親手繪制的靈符,聞秋時确實想進去觀看,說不定能看出什麽,但聽了賈棠的話,他一臉疑惑:“地符師不就有資格進去了嗎。”
賈棠道:“不錯,但你......”
聞秋時:“那便足以。”
賈棠:“......”這人比他還會吹牛。
過了會,他問:“你要參加靈符比試嗎?我偷偷告訴你,奪冠者能拿到符主的天篆筆!很想要吧!”
“什麽筆不是筆。”聞秋時搖頭。
他如今身份适合當鹹魚,一旦翻身難免引人注意,他可不想被當成奪舍的邪祟打個魂飛魄散。
問仙臺,人流擁擠。
聞秋時将面具戴緊了些,拖着一臉懵的賈棠,往天宗報名處一丢。
張簡簡坐在桌前,與身旁的人抱怨:“我們天宗入門試煉有那麽恐怖嗎?最多重傷,又不會死!一個個聞風喪膽,都跑對面靈宗去了!修行之人這點勇氣都沒有,還修什麽!”
話落他瞥見聞秋時,登時一個激靈,忙起身:“長......”
聞秋時食指豎在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将賈棠推到前方:“給他報名。”
賈棠:“?!”
天地閣小少爺,賈棠,雖未拜入任何仙門宗派,但常年流竄于各宗各派間。張簡簡對他十分熟悉,和旁邊一人對視了眼,問:“當真?到築基期了嗎。”
“當然是假!”賈棠瞪大眼,連聲道:“不可能!絕無可能!”
天宗入門試煉多可怕,他不想送死!
聞秋時拿起盤裏的蘋果:“你不是要吃的嗎?報名我們天宗,送水果零食。”
賈棠一聽,臉都青了,氣得渾身顫抖。本以為聞秋時太過欣賞他,才會為天宗招賢,原來是因為這個,“我寧願餓死!夜宿街頭冷死!也不會參加天宗試煉!”
聞秋時聳肩:“好吧。”
一旁張簡簡眯了眯眼,靈宗有賈棠水火不容的兄弟姐妹們,其他門派賈閣主不允許,所以至今無門無派。
他們天宗招弟子的,其實對賈棠這個家財萬貫的香饽饽垂涎已久,無奈對方膽太小了,一聽試煉就連連搖頭,斷絕來宗門的念頭。
思及宗門迫在眉睫的財政問題,張簡簡輕咳一聲:“其實有個方法不用參與試煉。”
賈棠驚訝道:“天宗終于想通,要開放後門了?!”
張簡簡道:“入天宗沒有後門,但有捷徑。只要你拜入我門中長老,有親傳弟子的身份,便無需試煉。”
與賈棠而言,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隕星谷除魔之戰,天宗身為主力軍,損失最大,天宗門下弟子死傷無數,長老幾乎全軍覆沒,如今天宗不過三位長老。
而這三人絕不會收賈棠,因為他的天賦靈力遠遠達不到親傳弟子的要求。
若是收了,旁人一瞧便知交靈石走了後門,雖然這不算什麽,靈宗大張旗鼓在做這些事,沒人覺得不妥,但天宗向來注重顏面,于是沒人肯收他。
“怎麽?哪位長老回心轉意要收我了?可好馬不吃回頭草,我不想拜他們為師了。”
張簡簡:“不是那三位,其實我們天宗還有一位長老。”
賈棠一愣:“誰啊?”
張簡簡伸出食指,朝右邊打着哈欠的人戳了戳。
賈棠臉上露出疑惑,旋即瞪大了眼,聞秋時斜眸掃向指着他的人,“不收。”
張簡簡長嘆一聲。
大抵是一句“不收”将賈棠心傷了,蹭完吃喝,瞅了眼聞秋時便悶聲跑了。
聞秋時翻看話本,不知不覺在問仙臺待了一天。
傍晚時分,張簡簡對着名冊連聲嘆氣,愁得不行,“清元呢,要不讓他立在這,吸引些仰慕他的人來。不過他一定不肯,長老你勸......”
張簡簡話音一頓,坐在一旁的青年膝蓋擺着書,斜支起頭,長睫低垂,看樣子睡着了。
過了會,他輕推了下:“長老,該回去了,今夜我們還得換住處。”
修真界各仙門宗派在攬月城統一招收弟子,賓客衆多,攬月城作為東道主,安排了統一的住處。地方位于城北,已歷經了各大盛宴,庭院廂房十分寬敞。
他們天宗路上耽擱來得晚,人數又不少,城主府這邊處理了兩日,騰出能安頓下天宗衆人,足夠寬敞的住處。
牧清元今日替所有弟子進行了登記,此時他們只需前往安排的住處。
被喚醒後,聞秋時視線恍惚望了眼四周,眉眼透着倦色,從椅子上起身時險些摔了。
張簡簡忙扶住他:“長老怎麽了?”
聞秋時一手撐在桌面,細瘦皓腕露在外,系着的鈴铛風中輕搖,蕩起一抹血色。
叮當——
鈴铛聲在聞秋時腦海響起,讓他昏沉的意識一下清晰起來,好似神魂歸位般。
“無事。”
聞秋時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沒什麽血色的臉頰,輕咳了聲,視線落在手腕上的小鈴铛。
從昨夜便沒見過顧末澤身影,不知去哪了。
聞秋時随張簡簡等人一同前往新住處,牧清元站在入口,身旁立着個負責接待的人,路上有不少其他仙門弟子。
牧清元眉頭一皺,夜色映襯下,聞秋時臉頰格外蒼白,他上前輕聲道:“七師叔怎麽了?”
聞秋時搖搖頭:“無事。”
這時,那人看了看名冊:“天宗衆道友都是弟子,沒有長老随行是嗎?”
牧清元點頭:“沒有。”
聞秋時略微低了低頭,宗主長老等身份住于乾位的房間,尋常弟子們則住在坤位的房間,他不願暴露身份,便與衆弟子一起去了坤位。
“房間寬松,一人一間,門牌上有姓名,餘下空房還得留給其他門派的道友,諸位先安頓下來,稍後我帶你們熟悉周圍。”那人說完,拱手離去。
衆弟子尋到各自房間,進去放置東西了。
聞秋時掃了眼寬敞的庭院,意外看到藤蔓下一串串幽紫的葡萄,他瞬間打起點精神,去摘了串回來。
牧清元朝他走來:“七師叔,你住我的房間。”
僞造一個弟子身份不甚方便,因而聞秋時沒有被安排的房間。
聞秋時:“那你呢。”
“房間寬敞,我與張簡簡擠一間即可,”牧清元看他眉間倦色,輕聲道,“我們晚間還要去聽道,七師叔去歇息吧。”
聞秋時确實累了,也沒推辭。
他從走廊一路走去,尋到牧清元的房間,正打算推門,瞥見旁側門上挂着的木牌,寫着天宗顧末澤。
顧末澤整日神出鬼沒,房間多半是空着的。
聞秋時過去輕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動靜,他躊躇片刻,一轉身,回到牧清元房間,手掌推開門。
還是不住顧末澤的好。
否則睡到半夜,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在床邊,發現他這個不速之客,指不定會将人卷起被子扔出房門。
聞秋時吃完葡萄,洗漱後,脫了外袍搭在屏風上。
燭光照耀下,青年單着了件裏衣,烏發披散,身形纖細勻稱。
聞秋時瞅了眼床榻,正打算上去,整個人忽然像是被什麽籠罩了,熟悉的氣息從身後傳來。
夜風從窗縫湧入,将床側燭火吹的搖晃了下。
一道颀長身影不知何時出現,渾身散着寒意,伸手從後方勾住青年細瘦腰肢,将正要上床的人攬抱回來。
“師叔。”
一個熟悉的嗓音低沉響起。
落在聞秋時腹部的手修長,食指環戒流淌着墨光,隔着一層單薄裏衣,力道極大地将人拽入懷裏。
“你認錯床了。”顧末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