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色映照在長廊間。
身着天雲服的衆弟子穿梭其間,腳步匆匆,準備參加稍後靈宗主設壇論道,各房門都大敞着,唯有一間緊閉,裏面鴉雀無聲。
燭火悄無聲息熄滅。
室內光線昏暗,不知從何處來的輕風吹動聞秋時肩頭發絲。
他整個人被顧末澤摟在懷裏,背脊靠着溫熱胸膛,側過頭,顧末澤下颌搭在他肩膀,俊臉近在咫尺,一根根黑色長睫低垂着。
兩只手在他腰前搗弄,系了個“天宗顧末澤”的木牌。
聞秋時:“?”
他胳膊肘往後杵了杵,示意松開。
顧末澤對那點力道置若罔聞,系好腰牌後,興致盎然地來回撥動,側臉冷硬的輪廓柔和了些。
“師叔喜歡麽。”
聞秋時:“?”
他忍不住反手探上肩膀,指尖撥走一縷額發,手掌落在顧末澤額頭。
着魔了?
一塊刻着姓名的小木牌,字還沒他寫的好。
他喜歡什麽。
聞秋時沒回答,掙脫不了束縛他的力道,就望屋頂望地板,默默等人主動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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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寂靜。
顧末澤狹長眼眸輕阖,呼吸沉穩,簡直像枕在他肩膀睡着了般。
小半時辰後。
聞秋時:“......”
敵不動我不動,顧末澤在憋氣方面真是再厲害不過了。
“好看,我真是太喜歡了!”兩條腿都站麻了,聞秋時磨着牙,打破良久沉寂。
顧末澤忽地掀起眼皮,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松開手,取過屏風上的外袍,裹在瞪眼看他的人身上。
青年膝蓋彎多了只手,被打橫抱起。
房門開了,又合上。
聞秋時面無表情地放在床榻上,烏發散在枕間,瞅了眼顧末澤,卷起被褥埋下頭。
過了會,他又冒出腦袋。
些許發絲淩亂地挨在白皙臉頰,長睫微掀,“這床和那床有區別嗎?”
“有。”
顧末澤修長的手扯開腰帶,脫下外袍,背對着燭光,高大的身影掀開被褥上榻,
“是我的床。”
床上空間一下小了許多,聞秋時往裏挪了挪,無男女之別,他倒不介意跟人擠一床,就是後頸隐隐發涼。
聞秋時正想着,腰間橫了一只手,将他撈了回去。
溫熱的氣息席卷而來。
聞秋時後腦勺被扣住,白皙臉頰埋在顧末澤頸間,單薄清瘦的身影被圈入懷裏。
他長睫慌顫了下。
聞秋時掙紮起來,但禁锢他的人很是蠻不講理,任如何推搡都要将他抱入懷裏。
越掙紮,腰身承受的力道越大。
幾乎要斷了。
聞秋時吃痛吱唔了聲,停了推拒動作,耳邊響起低沉嗓音,“師叔怎麽不問我白日去了哪。”
聞秋時回憶原著,這個時段顧末澤因涉嫌殺害師叔,回宗關禁閉,并未出現在攬月城,如今劇情有所改變,難不成遇到其他事了。
“你白日做什麽了?”
顧末澤悶聲:“看了個話本。”
今早加固完對伏魂珠的封印後,他回客棧的路上,看到書鋪外擺放的話本,這是他過往未觸及的領域,看到封面符主之名,便進了書鋪,随後黑着臉出來。
十之八九的話本,內容都是聞郁與故人們的風花雪月。
顧末澤眼底寒意,掌中靈力險些釋放出來,忍了許久才打消摧毀的念頭,書鋪老板被吓到魂飛魄散,哆嗦着送了本給他,“閣下若都不滿意,不如看看這本,這是最火的。”
話本封面:《那些年的雨露均沾:符主和符主的他他他他他他他》
書鋪老板掀開一頁,對顧末澤露出裏面的簡介目錄,這七個他都是些耳熟能詳的名字。
凡提及聞郁,總會缺不了的幾個身影。
顧末澤冷笑着接過話本,掌中紙張化為灰燼,拂袖離去,昨夜給伏魂珠施加的封印白費了功夫,他抑制不住想将話本主角藏起來的想法。
在沒有人知道的時候,将聞秋時藏起來。
他就能獨占。
離開書鋪,顧末澤戾氣橫生,險些被邪念蠱惑付諸行動。
指間墨戒讓他清醒了些。
顧末澤忍着心底湧起的邪念,找了個無人角落,壓制伏魂珠平複心境,直到确認不會有那般惡念沖動,才披着夜色回來。
他不假思索将聞秋時攬入懷裏,用力抱着,嗅着青年頸間安心的氣息。
顧末澤喜歡如此,這樣他覺得懷裏的人是他的。
但今夜,即使聞秋時在他懷裏,顧末澤仍覺得空蕩蕩的,尤其是對方不住掙紮的時候,明明力道輕微,但他好似要用極大的力道,才能将人困在懷裏。
“你是不是,特別讨厭我......”
鬼哭崖石洞裏,他壓着青年覆蓋了魂印,城中酒樓裏,他将青年抱在高欄上威脅,現在,他又将人強行抱上自己的床,以後會做出何等事,顧末澤自己都不知道。
顧末澤感受着懷裏青年的體溫,臉上露出迷茫之色。
但很快,狹長漆黑的眼睛微眯起來。
年輕男子細數完罪惡,知道錯了,但整個人一番忏悔後,仍舊知錯不改,陰鸷眼神透出變本加厲的意味。
“讨厭也無用,”
聞秋時今夜一直倍感疲倦,血鈴铛響過後,勉強恢複些精神。
方才室內一片寂靜,不知是倦意再次襲來,還是顧末澤身上有什麽讓人覺得舒适的東西,聞秋時被他摟在懷裏,像是被暖洋洋的氣流包裹起來,沒一會兒便忍不住阖眼睡去。
顧末澤松開他,一手扼住精致下颌,輕輕擡起,打量青年睡夢中蒼白的臉龐。
神魂又不對勁了。
顧末澤皺起眉頭,手掌運起宛如星辰的流光,正要覆在聞秋時額頭。
睡夢中的人若有所感側過頭,臉頰主動挨住他掌心。
青年長睫細顫。
在他掌中無意識地輕蹭了下。
顧末澤呼吸一窒,心髒像是突然被抓住了般,下颌繃着,試探性地催動魂力,流光從手腕迅速蔓延至全身。
聞秋時微睜開眼,視線模糊,傍晚有過的感覺再次襲來,他神魂好似游離在身體之外。
昏昏沉沉間,他被旁邊舒适的暖意吸引,不自覺湊了去。
顧末澤眼神幽暗。
室內安靜到能聽到心跳聲,他釋放出魂力,吸引着意識不清的人靠近。
聞秋時細軟發絲散在枕間,眼睛半睜不睜,眸光渙散,細長手指抓住他手臂,像是求暖的幼獸般,将白皙臉頰埋在他頸窩,輕輕蹭動。
似乎在表達滿足,又似在索求。
軟的不行。
顧末澤空落的心一下填滿了。
這是聞秋時主動靠近他,即使是無意識動作,依舊讓他連興奮到指尖都在顫栗。
他八歲初見魂靈。
青年神魂支離破碎,看上去像一張被撕碎的紙,被人勉強拼湊起來。
風一吹,便可能消散。
不久後,顧末澤挖掘出一些與生俱來的能力,他魂力很強,強到可以渡過身邊的魂靈。
在他魂力籠罩下,聞秋時神魂裂縫漸漸消失了,随後,在顧末澤魂力日積月累的滋養下,聞秋時神魂甚至偶爾會做出下意識動作,逐漸恢複了靈智。
直到鬼哭崖石洞裏,顧末澤都在用魂力養人。
顧末澤養了十年,此時才意識到,魂力可以作為聞秋時無力抵抗的誘餌。
輕而易舉讓青年窩到懷裏,倚偎着他。
前所未有的乖。
顧末澤修長的手落在他腰身,像是怕驚擾到人般,動作輕柔,甚至帶着幾分缱绻。
往上挑起的薄唇,卻是透着邪佞恣笑。
***
次日聞秋時睜開眼,天尚未亮。
換做平日,他非得裹上被子再睡一覺,但今兒他精神抖擻,精力充沛極了,怎麽都睡不了回籠覺。
素來蒼白的臉頰,透着淡淡紅暈。
不知是剛睡醒的緣故,還是睜眼發現縮在顧末澤懷裏睡了一夜的緣故。
顧末澤剛睡下不久,眉間透着少見的倦色,臉頰微白。聞秋時輕手輕腳下床,穿上衣物出了門。
沒多久,他驚魂不定回來了。
方才出了北院大門,撞見一群早起的南嶺楚家子弟,正去乾位房拜見家主。
聞秋時一下焦慮起來。
盡管有意避開,但與楚柏月正面相撞是遲早的事,屆時他若表現得無動于衷,落在旁人眼裏,難免會心有懷疑。
若像原主一樣發瘋癡纏,與他而言,還真有些難度。
聞秋時憂愁了一天,都未去東街擺攤。
晚間時候,天宗弟子又要去聽哪位宗主論道,北院一下空蕩起來。
聞秋時略一思忖,看向今日整天待在他身邊的人,“你怎麽不去?”
顧末澤一愣,他從不參加這些。
聞秋時微眯了眯眼,招呼牧清元等人稍等,将他推過去,“你是天宗弟子,別人該做的,你也要做。”
顧末澤一臉莫名,最後在聞秋時嚴厲的目光下,躊躇着走了。
待衆人都離去後,聞秋時一溜煙出了門,沒多久,他抱着一個稻草人從大門進來。
月光照在北院,四周寂靜,聞秋時将稻草人立在院子裏,往上面鄭重貼了一張紙。
紙上三個飄逸大字——“楚柏月”。
聞秋時擔心到時候見面演技不夠,提前演練。
他本欲抱着稻草人大腿嗷嗚。
但轉念一想,楚柏月身為家主,且不提身邊的護衛,單是以自身高深修為,面對他一個死纏爛打,修為盡失的人,哪會給他近身的機會。
場景模拟得不對。
片刻,聞秋時靈光一閃,被打通了演技的任督二脈。
青年面對稻草人退了兩步,随後“噗通”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嗓音帶着哭腔。
“不,不要這樣對我,柏......”
聞秋時擡頭看到模樣呆呆的稻草人,一想這是楚柏月,哭喊聲一頓,傷心欲絕的表情瞬間崩了。
他起身脫掉外袍,給稻草人裹上。
衣擺曳地,月色下,好似擁有了修長的身影。
夜空風起雲湧,整個一晚上,北院上空都是撕心裂肺的忘情哭喊。
“柏、月、哥、哥——!”
論道結束,各宗弟子三五成群回住處,北院天宗與南院靈院隔着一片湖,遙遙相望,平日很難正面相遇。
但論道離去時,不免相遇。
不出意外,天宗弟子又要被大肆嘲諷了番,毫無還嘴之力。
原因無他,兩宗弟子一旦針鋒相對,身為天宗之恥的聞長老,便會化作敵人手中所向披靡的長.槍,把理虧的天宗弟子殺得啞口無言,落荒而逃。
但這次,張簡簡等人難得反擊了。
“屁話!聞長老當年被廢修為不說,囚禁在後山多年,不知悔改也就罷了,改過自新了還不夠,還要奚落!”
“我們聞長老怎麽就像瘋狗一樣追楚家主了?今天不就乖乖地避而不見麽!”
“須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聞長老早不是當年那個歹毒惡人了。”
“就你們靈宗有符師當長老啊?我們也有!”
“略略略......”
衆人一番連環攻擊,吼得靈宗老相識們都驚了,然後在他們愣住的時候,頭也不回地往北院跑。
“哈哈,爽快!”
被罵了六七年,頭一次開口反駁,張簡簡等人暢快極了,高興之餘有人擔憂道:“我們話已經放出去了。若聞長老再見到楚家主,又被勾魂幹出什麽惡事,豈不......”
衆人一默,笑容消失。
張簡簡輕咳一聲,拍拍胸口:“信我,聞長老說了不會的。”
一群弟子回想長老近日表現,再正常不過,說不定真對楚家主心涼了,看開了。
他們放下心,繼續勾肩搭背地往門口走,沒行兩步,看到大門前立着兩道身影,是方才被城主留下的顧末澤與牧清元,竟比他們還早到。
兩人站在門外,朝內望着,不知在看什麽。
衆人快步趕去的時候,門口身影少了一個。
夜色微涼。
聞秋時拔出發間小截稻草,撣了撣衣袍。
原本稻草人伫立的地方,一根根枯稻四下散着,在他接二連三倒地拉拽中,稻草人幾乎要禿了。
聞秋時望了眼天色,打算進行最後一次演練。
他端起茶水含了口,放下茶杯,視線往披衣稻草人掃的剎那,臉色一變,帶着驚喜萬分的表情跑去,但距離稻草人一丈處。
砰!
聞秋時重重跌倒,繼而“噗”地吐出大口茶水。
那瞬間,仿佛茶水是血色的,一下染紅了他的雙目。
“咳、咳咳,”
趴伏在地的青年猶如受到致命傷害,痛苦萬分地捂着胸口,另手顫抖着伸向前方半空。
仿佛那裏,有他窮盡一生想追尋的東西,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青年嗓音帶着哭腔,面對無情之人漠然離開,情緒壓抑到極致。
剎那間,他半空中的左手驟然發力,拼盡全力抓住對方衣擺,撕心裂肺哭喊道:“不要!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啊柏......欸?”
聞秋時嘶吼聲一頓。
他松開本該抓住空氣的左手,重新抓了抓。
微涼的衣料觸感,再次從指尖真實傳來。
聞秋時:“??”
他盯着地面的視線上移,一雙熟悉的烏靴,以及被他手指拽住的衣擺。
“?!”
聞秋時表情微僵,擡起布滿淚水的臉頰,和一雙漆黑的眼睛對視了下。
“......”
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聞秋時老臉一紅,左右看看有沒有地縫,想要鑽進去。
下一刻,他忽然想起什麽,僵硬地轉了轉頭,大門口一群烏怏怏的天宗弟子,呆若木雞地看着他。
聞秋時:“......”
北院內外一片寂靜。
聞秋時默了默,在衆弟子注視下,眼睛一閉,玉白的手順顧末澤衣擺垂落,倒在冰冷地面,暈了過去。
“七師叔?”
“長老!”
門口傳來陣陣驚呼,天宗衆人慌忙走去。
只是尚未趕到聞秋時身邊,一陣冷飕飕的夜風吹來。
地面脫下外袍,單着了件薄衫的青年,本該昏厥的身影忽然輕輕一顫,摸摸鼻尖,打了個噴嚏。
“啊楸——”
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