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顧末澤擔憂的神情止住。

牙酸不适實在超出他的意料,顧末澤沉默了?會兒,從儲物戒取出餘下的蜜餞,“給師叔甜一下。”

聞秋時伸手欲接,餘光掃到殷紅血色,“受傷了?”

顧末澤看向他的手,細長的手指被碎瓷劃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鮮血凝固,兩只白皙手腕,環着被緊緊扣住的紅痕,瞧着有些可憐。

“我給師叔上藥。”

聞秋時看着顧末澤掏出一個眼熟藥瓶,想起在鬼哭崖石洞裏,顧末澤也是用這藥給他擦手。

“不是我,”

聞秋時神情複雜,指向顧末澤肩膀,被血染紅的衣襟,“是你受傷了。”

顧末澤倒藥的手一頓,面露錯愕,視線順他指尖落在肩處。

于他而言,這根本不算傷。

“師叔不必擔憂,”

顧末澤邊說話邊拉來聞秋時的手,将藥倒在傷口上,語氣散淡不甚在意,“這點傷,說不定已經痊愈......”

話尾頓住,顧末澤沒說完,默了?默,一縷燭光落在他漆黑長睫,跟着睫毛低垂了?垂。

“疼,”顧末澤突然吐出一字。

聞秋時剛抹上藥的手,被塞進冰涼瓶身,他擡起眸,看到顧末澤左手按住右肩,俊眉緊皺,英俊的面容露出痛苦表情。

“這傷,比現象中嚴重,”

Advertisement

顧末澤略一斟酌,估量傷勢,“若是不上藥,可能手臂要廢了?。”

聞秋時:“?!”

砰——

“七師叔!”

“長老!你沒事......”

門扉驟然打開,回來的牧清元等人一腳踏入室內。

視線掠過滿地狼藉,落在床榻後,天宗衆人齊齊一頓,張簡簡焦急的話吞咽回去。

榻間有兩個身影。

聞秋時着了?件單衣,雪白衣物勾勒出清瘦身形,烏發?淩亂,肩頭一縷被顧末澤握着,在手中把玩。

顧末澤則有些衣衫不整,敞着衣襟,不僅露出頸肩修長的線條,一截優越的鎖骨也裸了出來,在對方眼皮底下晃動。

他一手斜支着頭,另只手不安分地抓了?抓一縷烏發?。

門口動靜,讓顧末澤難得閑散的神色一頓,眸光斜瞥,露出十分不悅之色。

“出去。”

啪啪!

顧末澤話音剛落,裸露的左肩被使勁拍了?兩下,他一愣,收回視線,眸中露出受傷之色。

“只是請師叔上些藥,師叔竟然這般不情願。”

“你也知道上藥?”聞秋時面無表情,又抹了一手藥,按在沒有半點血跡的肩膀,“右肩受傷,脫左邊衣物做什麽?好看?”

顧末澤一噎,默默不說話了?。

聞秋時将藥丢還給他,順手拎起顧末澤垮下的衣襟,遮住鎖骨肩頸。

望向門口又是擔憂又是驚愕的視線,聞秋時下床穿好外袍,“我沒事,剛才?許是被夢魇困住。”

顧末澤撿起被褥間的小截枯枝,聽到這句話後,深深望了?眼他。

聞秋時清醒後很是迷茫,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一直未開口詢問,在他提出“夢魇”之詞後,不假思索接受了?這一解釋,不做懷疑,不肯深究。

潛意識躲避那些記憶麽。

顧末澤将枯枝碾得粉碎,唇角微微向上挑起。

正合他意。

符道大比半決賽在即,聞秋時變得勤勉起來,連着練了?幾日符。

明日是半決賽,烏雲滾滾籠罩攬月城上空,尚未到傍晚,天色已完全陰沉下來。

聞秋時提前從練符場離去,徑直去了?一家醫館。

醫館是藥靈谷開設,北莫莫今早傳信,按神醫囑咐為他備好藥池,能不能修補靈脈,得?看其後反應。

賈棠閑人一個,早早等在醫館門口,看到聞秋時将手中折扇一收,迎了上去。

“師父,都備好了,就等你脫衣入池,”賈棠興致勃勃,邊引路邊道,“莫莫姐有事離去,讓我看着你,務必在藥池裏待夠半個時辰。”

醫館人來人往,聞秋時摘下一顆葡萄,将墜着葡萄的新鮮枝葉遞給賈棠。

“我還需要你盯看?”

賈棠幫他拎着果子,道:“莫莫姐說想修複靈脈不可能,只能将現在的完全摧毀,試着重塑。”

聞秋時腳步一頓,看向他:“若是重塑不了?呢?”

“比現在更糟糕,體內絲毫靈力都不會有,完全變成一個凡人,”賈棠正色道,“不過莫莫姐說,泡三次藥池才?會完全摧毀靈脈,師父在此之前反悔都來得及。”

“無妨,”

聞秋時神色不變,随賈棠走入內室。嘩啦啦的水聲從裏面傳出,入目的藥池面積極大,污黑色的水流湧動,熱霧騰起,空中彌漫着濃郁至極的藥草味。

室內另邊有個小池,池水澄清。

“莫莫姐在裏面加了?斷筋草,據說特別疼,”賈棠立在池邊,低着腦袋看了?看,揮了揮萦繞鼻尖的藥味,回身看解外衣帶的聞秋時。

青年神色淡然,若非臉色雪白,解衣帶的手在發抖,旁人真以為他不怕呢。

賈棠擔心的事發?生了?。

師父怕疼,他也怕疼,這下怎麽辦。

賈棠躊躇地皺起臉,片刻視死如歸道:“我先替師父探個路!”

聞秋時愣了下,尚未反應過來。

“噗通”一聲,賈棠跳入藥池裏,旋即凄厲的慘叫聲從藥浴室內傳出,在整個醫館上空盤旋。

“啊啊啊啊啊——”

結束每日招收弟子的任務,精疲力盡的天宗衆弟子停住,朝路邊藥館望去。

張簡簡捧着報名冊,遲疑道:“賈棠?”

“咳咳,”

賈棠趴在池邊,使勁咳嗽。

聞秋時第一時間将他從藥池撈了?出來,賈棠在池水裏待得?時間很短,連衣袍都沒濕多少,但整個人仿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被拉回池岸後,他趴在地面抱着聞秋時小腿,淚如雨下,“師父,你快幫我摸摸,身上骨頭還在嗎?”

聞秋時:“不在了。”

賈棠哭得更厲害了,入池的剎那,污黑的藥汁好似鑽入了他皮膚,将裏面的骨頭融化了?,疼得他撕心裂肺。

“果然......骨頭不在了嗎?”

聞秋時動不了?腿,忍住将人踹走的念頭,蹲身往他嘴裏塞了?一個葡萄,“好啦,給你吃一顆神丹妙藥,骨頭就長出來了。”

話落,聞秋時掰開抱住小腿的手,盯着賈棠頭頂磨了磨牙。

本來他就怕疼,心間打鼓,被賈棠這麽一鬧,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藥浴太疼了,難怪莫莫姐讓我盯着你,”賈棠吞下神丹妙藥,緩過氣,擡頭一臉憂色,“師父,你那身子骨受不了?的!”

話落,他腦袋被折扇敲了下,“那我還真?是被小瞧了。”

賈棠錯愕,聞秋時朝他微挑眉梢,“為師可不像你,一點疼便呼天喊地。”

賈棠一臉不可思議,然後看到聞秋時脫了外袍,身着單衣,便踏入水霧缭繞的藥池中,轉眼半身浸沒在內。

賈棠心間掀起驚濤駭浪,轉眼,單薄身影已走到藥池深處。

污黑藥水将青年臉頰襯得如雪白皙,烏發?散在池內,幾縷濕粘在臉側,擡頭望他,神色淡然地吐出四字,“不過爾爾。”

“?!!”

賈棠目瞪口呆,朝池內探入一根手指,溫水包裹的剎那,整個手指被折斷了般。

“師、師父......”

賈棠吞了?吞口水,敬仰之情直沖雲霄。

聞秋時阖了?下眼,複又睜開道:“你先出去,不必在此看着。”

“是,師父!”

賈棠将所有叮囑抛之腦後,只記得?師命,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關門聲響起,室內寂靜一瞬,響起嘩啦啦的水聲。

聞秋時渾身發抖地走到藥池邊,忍着沒上岸,将臉埋在臂彎裏,眼淚止不住一顆接着一顆。

可疼死他了?!

就是不能上岸。

他不知要在這個世界待多久,縱使有符術,沒有修為一樣危險至極,有重塑靈脈的機會,怎麽都不能放過。

藥池內的青年,堪稱狼狽地趴俯在岸邊,埋着頭,渾身顫栗,及腰的發?絲濕漉漉粘在身上。

顧末澤腳步頓住,凝視身影許久,悄無聲息退出內室。

半個時辰後,房門再次開了?,從內走出的人換了身白淨衣物,除了眼尾微紅,烏發?殘留着濕意,瞧着與平日并無不同。

聞秋時看到門口之人,有些意外,“你來了?”

離半決賽日子越近,顧末澤出現的時間越少,昨日一天都沒現身,今天白天也不見蹤跡。

“賈棠呢?”聞秋時看向左右。

顧末澤道:“被我趕走了?,和張簡簡在按跷房。”

“按跷?”

按摩為何不叫上他?!

練了?幾日符,聞秋時腰酸背痛,又剛遭受靈藥摧殘,聞言拉上顧末澤直奔而去。

按跷房,沁人心脾的花香環繞。

賈棠和張簡簡俯卧在錦榻上,榻前各立着一位老先生,推拿術爐火純青。

聞秋時進屋時,正巧聽到一個老先生道:“要說我們谷主對莫莫,那是極好。當年谷主有一自制藥膏,名叫月顏,是年少時制作送給心愛姑娘的,傳聞能消除一切疤痕,最為美顏之物。可惜,紅顏薄命,谷主未能如願。”

賈棠搭話道:“這我知曉,神醫癡情,将月顏膏留作紀念,世間無數愛美之人前來尋藥,他都不肯給,也不肯再做一份,讓這月顏成為了世間獨一無二之物。”

賈棠話落,聽到腳步聲扭頭一瞧,欲起身行禮,聞秋時擺了?擺手,坐到一旁錦榻。

他剛俯卧在榻,一個出身藥靈谷的老先生走了過來,伸手熟練地按捏肩膀,聞秋時享受地眯起眼,輕哼一聲。

“月顏?然後呢。”

“十幾年前,符主來藥靈谷求月顏,雖滿是誠意,還是不出意料被拒絕,”給他按摩的老先生回憶道,“後來莫莫給符主求來了。”

聞秋時眉梢一挑,想起“七個她”話本中的落花流水,依稀記得,目錄中排第二個的是北莫莫。

聞秋時心道這符主,真?是好生可惡。

萬花叢中過,他是花葉都粘滿身!

難怪叫禍禍。

聞秋時感嘆完,欲問符主求月顏是要給哪個姑娘,忽地察覺一道目光。

他側過頭,顧末澤漆黑深邃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像是要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聞秋時納悶地摸摸臉頰,略一思索,朝盯他的人眉眼彎笑了?下,顧末澤一怔,緩緩移開紮人的視線。

另邊,賈棠正被老先生按捏腳部穴位,開口道:“這事我知曉,當時茶餘飯後,整個修真界人士都在猜符主是為哪個姑娘求的,結果......沒了結果。”

聞秋時遺憾道:“可惜。”

若是知道月顏下落,他定想辦法弄來,給南绮羅送去。

南绮羅容貌被毀,縱使不是他的罪過,但用了原主的身份,無論榮譽還是罪責,要一并承擔才?行。

不過知道有這一樣東西,聞秋時惦記在心上。

肩膀力道不知何時消失,腳下傳來動靜,聞秋時神态輕松地俯卧在榻,正打算從旁側果盤拿顆葡萄,渾身忽地一僵。

旁側,賈棠替他慘叫出聲。

“啊啊啊啊啊——”

聞秋時脖頸迅速染紅,伸向果盤的手,手背白皙皮膚下青筋凸起。

他吸了吸氣,嗓音打顫:“疼,我、我不按了?!”

師徒倆立即吸引了?室內其他人的注意。

“是有些疼,”張簡簡也被老先生按捏着腳,皺着眉,看到另外兩個痛苦不堪的身影,頓時覺得?不疼了,“長老你臉都紅透了,有那麽疼嗎?”

聞秋時握緊拳頭,轉移注意力般錘了錘錦榻。

他環顧四周,醫館老先生們按捏的步驟一致,都是在按捏腳穴,為何就他與賈棠叫疼?

他看着旁側。

顧末澤面無表情翻着書,察覺欲言又止的視線,率先道:“不疼。”

聞秋時眸光契而不舍地在他臉龐逡巡,試圖找到一絲痛苦的痕跡。

顧末澤俊眉輕挑,側過臉,唇角勾起一點莫名的笑意,“察覺不到痛意,師叔可能身子虛些,才?會如此。”

聞秋時忿忿不平收回視線,賈棠慘叫聲不絕于耳。

對比之下,聞秋時心生慰藉,正欲問候一下愛徒可還安好,按捏腳底某個部位的拇指,力道一大。

“啊——”

聞秋時全身冷汗直冒,腳踝掙紮起來,“啊,疼疼.......不按了?!不按了?!誰都有身體不适的時候,可以諒解,改日再......啊!”

聞秋時話沒說完,繼續慘叫起來,按跷的老先生順勢插了句話,開口講解。

“這呀,這按了?半晌的地方,是腎區。”

“啊啊疼——诶?”

聞秋時痛叫聲驟停。

室內的慘叫聲不知不覺少了?一個,只留下賈棠斷斷續續的痛叫。

聞秋時止住欲縮回的腳,在按捏下,渾身冒着冷汗,雲淡風輕地笑了?兩聲,“哈哈,其實我是裝疼......啊!”

顧末澤合上書籍,望先身旁之人。

俯卧在榻的青年,一張白皙臉頰埋在臂彎裏,烏發?淩亂,薄衣貼身,露出清瘦漂亮的腰弧線,兩只雪白的腳踝細細發?着抖,欲掙不掙。

顧末澤皺起眉,從儲物戒拿出墨裘,下榻給聞秋時披在身上。

暖裘蓋住青年瘦削身形,顯得極大,顧末澤将人埋着的頭一并蓋了?起來,從頭到尾嚴嚴實實遮住。

聞秋時察覺動靜,不由從墨裘裏鑽出腦袋。

顧末澤垂眸,看到一只玉白的手拽住他衣袖,聞秋時仰起臉,長睫細顫,眼尾洇出一抹濕紅。

“別誤會,”

青年指尖泛顫,喉間溢出一絲泣音,極力解釋。

“我可一點都不疼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