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那夜聞郁死訊傳出?,無人安眠,沒有人敢相信修為與符術皆達世間之最的人,隕落得這般突如其?來?,這般猝不及防。
此後衆人一直在探索那夜鬼樓之變,試圖還原聞郁身隕真相,發現不少矛頭指向北域主。
鬼樓一向由北域鎮守,事發當夜,鬼樓外?駐守了好幾個城的北域兵力,竟然眼睜睜看着符主孤身作戰,既要對?付森羅殿的來?襲,又要鎮壓鬼樓裏的邪物。
衆人不經想,若非這些人的冷眼旁觀,符主哪會輕易身隕。
而追根溯源,能指使他們如此的只有北域主郁沉炎,于是?乎,雖無人敢在明面上說個一二,但暗地裏,這些猜想早已成為衆人不宣之于口的真相。
郁沉炎知曉這些流言蜚語,未曾做過解釋,他身邊除了安福大總管,所?有人也都認為是?他下令讓鬼樓外?的北域衆将按兵不動。
他娘如此認為,面前突然冷下臉的楚柏月亦是?。
郁沉炎對?這些不甚在意,只是?時常會渾身發冷的想到,聞郁在性命垂危之際,看到北域無人支援,是?不是?以為他對?他這般狠心。
郁沉炎甚至不敢細思,那直到光芒暗下都沒有任何動靜的玉簡。
是?不是?聞郁也像世人這般認為,所?以生氣?了,以至于在臨死之際,都不用玉簡喚他,向他求助.......
瑤臺一陣風刮過,鋪滿地面的桃花起起伏伏。
郁沉炎側過臉,從回憶中清醒,朝玉階方向望去?,“他肩後有魂印,哪怕裝作不認識我,從頭到尾不肯看我一眼,但我總能知道他是?不是?,他藏不了,你?亦攔不住我。”
楚柏月面色較之前還要白些,修長?的手按在桌沿,一根根青筋格外?明顯,指節泛白。
他欲開口,捂嘴先咳了聲?,殷紅的鮮血在錦帕綻開。
動用聖劍,反噬之力猶如将渾身筋脈折斷了般,楚柏月擦拭嘴角,不緊不慢道:“我當然攔不住你?,但有人能。”
郁沉炎嗤笑了聲?,半晌一臉嘲諷地起身,甩袖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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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以前就很?讨厭你?這幅模樣,看起來?勝卷在握,底氣?十足,但實際呢,你?曾不過是?區區一個楚氏分家子弟,不說那些本家子弟,連你?們老族長?見了我,都得誠惶誠恐的行禮,一臉谄媚樣,”
郁沉炎看着斷裂的桃樹枝葉,皮笑肉不笑,“但是?你?,表面對?我極盡禮數實則沒有半點?敬畏,我思來?想去?,你?除了仗着與阿聞交好外?,好像也沒其?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本事。”
“後來?我發現,何為一招鮮吃遍天?,”
郁沉炎回身,看着端坐在桌邊,即便?受了重傷,依舊衣着發冠一絲不茍的楚柏月,目光如挖人心口的尖刃。
“羽翼未豐之際,你?能成為世人口口相傳的翩翩少年君,借了阿聞多少東風,你?自己清楚!如今他不在,我無需顧忌,休要在我面前繼續擺出?這副執掌一切的做派,明明被神器反噬得快撐不下去?了,現在我随手一掌都能要你?的命,還敢向我說些大言不慚之話。”
郁沉炎居高臨下地望了眼他,随後負手離去?。
“我不像你?,即使坐上家主之位,還是?做什麽都要小心翼翼到可憐、可悲。我想做何事,沒有人,現在沒有人能攔我。”
話落郁沉炎行了兩步,一人步履匆匆踏上瑤臺,趕到他身前行禮道:“拜見域主,聖宮來?報。”
郁沉炎眉頭皺起:“荒謬,我在此,誰還能用聖宮之名。”
那人雙手捧起一支花簪,“禀域主,是?姜夫人。”
郁沉炎臉色一變。
阿娘?!
除魔大戰郁蒼梧仙逝後,姜夫人傷心過度,從此常伴青燈古佛,不理塵事。聞郁身隕之後,郁沉炎親自前往告知,姜夫人什麽都沒說,揚手打了他一巴掌後,再不肯見他。
郁沉炎閉門羹吃多了,後面也就沒再自讨無趣。
一晃十年,冷不丁聽到姜夫人消息,郁沉炎驚訝地接過花簪與信封,閱信後神色逐漸凝重,回頭望向楚柏月,“這就是?你?所?說攔我的人。”
楚柏月按着桌沿起身,淡淡道:“不錯。”
郁沉炎面若寒霜,握着花簪的手緊了緊,幾許不屑一笑。
“機關算盡,卻攔不了我幾時,倒是?你?,該回南嶺了吧,分家出?身的柏月家主竟然能手持聖劍,南嶺那群本家人怕要瘋了,還不得百裏加急召你?回去?。”
楚柏月一直淡漠的神色,驟然變得冰冷。
“不牢你?操心。”
郁沉炎冷哼,随後視線落在信封上,掙紮片刻,摘下腰間美玉交與言老城主,低聲?囑咐幾句,展開仙圖,消失在原地,他一走,瑤臺上的衆人也紛紛散去?。
顧末澤離開瑤臺沒多久,懷裏的人便?醒了。
聞秋時長?睫掀起,神色尚殘留着驚慌,整個人有些驚魂未定,呆呆的,線條優美的下颌搭在顧末澤肩膀,看街上車水馬龍,許久才回過神。
賈棠......孽徒!
聞秋時目若噴火,正想詢問?險些弑師的孽徒人在何處,忽然發現視線內的路人,都在向他透出?意味不明的目光,神色不由自主浮現出?幾分暧昧。
聞秋時:“?”
他愣了下,突然如坐針氈。
今時不同往日,聞秋時剛在符道大比上鋒芒畢露,攬月城內一大半的人都認得他這張臉,此時見一個極為英俊的年輕男子打橫抱着他,不由紛紛露出?好奇目光。
聞秋時腦袋趕忙往下埋了埋,一手掩面,一手按在顧末澤肩上,輕拍了拍,“快放我下來?,好多人看着。”
顧末澤眉頭微皺,冷眼掃向四周,那些目光紛紛一驚,剎時消失了。
“沒人看了,師叔。”
聞秋時:“......”
他仍舊掙紮着下來?,顧末澤只好俯身将人放下。
落地的瞬間,聞秋時腳下一軟,險些摔倒,顧末澤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握住胳膊,才讓他勉強站穩。
“嘩——”
望見這幕的周遭行人,不約而同發出?小聲?驚嘆。
之前在符比那般光芒萬丈的人,私下竟然如此弱柳扶風,身子骨弱到連行步都不穩。
一瞬間,衆人望向聞秋時的目光裏滿是?憐惜。
聞秋時意識雖清,但身體卻未從九天?雲霄墜下的恐懼中恢複,四肢發軟,提不起什麽力氣?,被顧末澤扶着時,他聽到周遭動靜,斜眸忘了眼四周,看到一大片憐愛之色。
聞秋時捂住心口,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這些目光他受不了,回去?就強身健體,倒拔垂楊柳!
“我無事,你?松開。”這般衆目睽睽下,聞秋時沒臉皮再讓顧末澤繼續攙扶,緩了緩氣?,衣下筆直修長?的雙腿微顫,往前走了兩步。
他腳底發軟,顯得清瘦身影動起來?有些飄忽,好在行走無恙。
聞秋時又走了兩步,發現顧末澤立在原地沒跟上來?,他轉過身,邊倒退邊招手,“等什麽,還不......哎?”
後背“砰”的撞上一個人,那人胸膛有些硬,撞的聞秋時後頸一疼,踉跄了下,随後在對?方側身躲開後,背直直朝地摔了下去?。
回過神的顧末澤身形一閃,握住細瘦手腕,将他拉了回來?,“師叔小心。”
“七師叔小心!”“長?老小心!”同時有其?他熟悉的聲?音響起。
聞秋時穩了身形,朝驚呼的衆人望去?,前方街道來?了一群身着天?雲服的天?宗弟子,整體呈兩排并?列,各個弟子臉上神色都比往常肅穆,手持靈劍,腰杆挺得筆直,一行人看起來?氣?勢如虹。
牧清元與張簡簡立在兩排之首,見聞秋時站穩後,松口氣?,繼續繃緊臉龐。
聞秋時正疑惑,注意到方才撞到的人,男子面容硬朗,眉頭擰起,瞧着有些兇神惡煞,一言不發盯着他。
聞秋時茫然地眨眨眼:“抱歉,撞到閣下了。”
他話音落下,衣袖被拉了下,身旁的顧末澤收回視線,側頭微低,薄唇湊到他耳邊,“這是?師叔的師兄。”
聞秋時“啊”了聲?,尚沉浸在符主師兄裏,不假思索道:“我師兄不是?死了嗎?英年早逝。”
話音落下,一群天?宗弟子噤了聲?。
為首男子沉下臉,看着聞秋時的視線要結冰了。
這時,旁側傳來?意味不明的笑聲?,靈宗主孟之餘朗聲?靠近,“景宗主,你?這師弟為何好似不認識你?般,多年師兄弟情誼,竟然見面不識,好生詭異。”
聞秋時表情一僵,‘景無涯’這名字從腦海一個角落冒了出?來?。
原主師兄,他最警惕擔心的對?象。
旁人對?原主不熟悉,他尚可糊弄僞裝一二,但身為大師兄的景無涯,也算看着原主長?大,對?其?品性很?是?了解,必然能看出?他并?非原主。
屆時把?他當作奪舍的邪祟,以原著裏的暴脾氣?,多半賞他個灰飛煙滅。
初見便?犯了大錯,沒将景無涯認出?來?。
聞秋時見暴露得徹徹底底,不由往後退了步,雙手負到背後,悄無聲?息掏出?靈符握着,準備見勢不妙就跑路。
景無涯眉間充斥怒色,瞥了眼身旁的孟之餘後,看到對?方意味深長?的陰鸷眼神,按捺下怒意,甩袖負手,“孟宗主少見多怪,我這小師弟平時就喜歡開這些玩笑逗我,你?遠在靈宗,當然不知我師兄弟之間有多和睦。”
聞秋時擲靈符的手一頓。
嗯?什麽玩意兒?
不及聞秋時反應過來?,景無涯大步上前,擡手籠住他的肩膀,将人一轉,來?了個熱絡親切的粗狂擁抱,一只手拍球似的拍了拍聞秋時腦袋。
“孟宗主不知從哪聽得謠言,看來?對?我與師弟之間的關系有諸多誤會。”
聞秋時被拍得頭暈眼花,手指一松,靈符落在了地面。
孟之餘視線落在上面,面露狐疑之色,“可你?這師弟見你?的動作,背後藏靈符,往往來?者不善。”
被一提醒,景無涯這才注意到風吹落到腳邊的靈符,他不悅地眯起眼。
聞秋時察覺周身氣?壓降低,暈頭轉向地往後退了步,拉開距離,他防禦靈符早早貼在身上,倒也不怕,何況靈符即便?落地,也能發揮作用。
他靜待景無涯出?招,不曾想,對?方短暫沉默後,彎腰撿起靈符。
“這就是?你?送給師兄的禮物嗎?”景無涯思及此行目的,忍住将想攻擊他的人痛揍的念頭,大手擡起,又輕輕落在聞秋時發頂,手掌來?回揉了揉。
他将青年細軟發絲弄得淩亂無序,然後在天?宗弟子無比驚駭的視線下,硬朗陰沉的臉龐突然綻開笑容,露出?寵溺憐愛的表情。
“師兄喜歡得很?,謝謝你?,我善良溫柔的好師弟。”
景無涯刻意壓得柔柔的嗓音落下,被他手掌愛撫腦袋的聞秋時猛地一扭頭,彎腰做嘔吐狀。
“略。”惡心心。
景無涯瞬間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