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孩子是最容易共情的, 一個哭起來，就帶着一群哭，整個竹園都響着沒完沒了的哭聲。
江明鵲沒有輕舉妄動, 現在正是第一批弟子進園的時候，萬不能大意, 否則留下陰影了，對修仙産生抵觸。
除卻家族因素影響, 大部分都是凡人界的孩子，來的時候年齡都不大, 欲求就只有吃喝拉撒，閑來無事玩泥巴, 連修仙都不知道是什麽。
只能去引導。
不然接下來第二批第三批也可能會被影響。
江明鵲掐算一番, 估摸出一個大概方向, 她順着感覺走向目的地。
這裏孩子是最多的, 一眼看去有百人之數，都在哇哇大哭。
接引的仙師還是個眼熟的。
方千墨。
他此時頭頂上的綠芽都冒了煙, 但沒有發火, 顯然在隐忍着自己的脾氣。
江明鵲覺得他還是進步了很多，要放之前，可能早撂挑子不幹了。
“發生了什麽？”
方千墨正想回一句關你屁事，轉頭就見到了江明鵲。
他現在不過剛剛築基, 而她已經登上了金丹期的大道之上。
方千墨不過猶豫一瞬，就對着江明鵲行了一禮：“江師叔。”
江明鵲擡手：“別見外了。”
方千墨挺她這話神情放松了點，但一想到這群糟心的皮孩子他就腦仁疼。
“鬼知道他們怎麽了, 我一過來就聽見他們在哭，叫他們安靜也沒人聽我的，早知道就不接這任務了, 我感覺以前怎麽沒有那麽鬧呢？”
方千墨這裏是問不到什麽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江明鵲反手摸出了一顆糖。
“誰先不哭了，就可以得到這顆糖果。”
彩色的糖紙在陽光下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有幾個孩子眼珠挂着淚，但眼睛已經不由自主地在糖果身上。
江明鵲将糖向天抛起，落在了第一個停止哭泣的孩子手裏。
“你做的很好。”
拿糖的孩子擦擦眼淚，露出個沒有門牙的笑。
江明鵲又拿起了更多的糖果，全部抛向了空中，之後定在空中。
這顯然是大家沒有見過的。
定格在空中的糖果引起了所有孩子的注意。
“這些糖果，只會獎勵給不再哭泣的孩子。”
有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吸了吸鼻涕，緊接着，一個糖果掉在了他手裏。
他驚奇地哇了一聲：“是真的。”
有一就有二，最終大家手裏都抱着糖果。
方千墨一幅見了鬼的樣子。
江明鵲又變出了一串糖葫蘆：“第一個告訴我你為什麽哭的孩子有這個吃。”
糖葫蘆體積要比糖果要大不少，這下孩子們都炸開了鍋。
江明鵲指着一個孩子道：“我看你第一個舉手，可以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哭嗎？”
她不太相信這群小毛孩會無緣無故的哭泣。
“有，有人說這裏有魔王，專門抓像我們這樣的小孩吃，我怕，我怕再也見不到阿娘了，所以我很傷心。”
他這話一出，人群中有個小孩挪了挪步子，低垂着頭不想引人注意。
江明鵲把糖葫蘆給了小孩。
她又看向了某個方向。
方千墨也察覺到了，他憤憤道：“羅習璋，出來！”
名為羅習璋的男孩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
他看起來約莫十一二歲，渾身灰撲撲的，一只破鞋露着大腳趾，上面還有傷。
但他通身都冒着靈光，是這批孩子裏面資質最好的。
不出意外，他應該會入甲字班，成為自己的學生。
方千墨顯然深受其害，恨不得将其掐死。
“你又給我搞什麽事情了！”
羅習璋吹了吹頭發，混不在意。
方千墨臉色一沉，就要對他使出威壓，江明鵲一擡手制止了。
“給他們分配屋舍吧。”
放千墨沒有多說，選擇相信江明鵲。
羅習璋一愣，看向江明鵲。
漂亮，這是他對江明鵲的第一印象。
那女人眉目冷淡，精致如琉璃玉瓶，讓人見之難忘。
他見過最漂亮的花魁，見過聖上最美的妃子，見過道館最好看的尼姑，她們都是久負盛名的美麗，可通通比不上她。
她如一座沉浸在深海的冰山，讓人看不明白。
這個女人要比那男人厲害，光從那男人被這女人牽着鼻子走就知道，這人恐怕非常難搞。
這讓羅習璋感到莫大的危機。
他以為她會責罵他或者什麽的，就比如方千墨，比如很多人都是這樣。
可她沒有，就好像他是路邊的泥巴。
羅習璋嘴巴蠕動幾下，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
可能要事後才給他算賬吧。
羅習璋等啊等，直到被正常的分配屋舍，坐在自己的床上，他都沒等來他的責罰。
“那女人怎麽回事……”
與他用屋舍的幾人，因為他今日被仙師厭棄，都對他避之不及。
羅習璋也不在意，他是獨來獨往慣了的人。
第二日羅習璋被喊了起來吃早餐，發現這園子裏的人又多了很多人。
他随着大流去拿了一份自己的餐食，也不在乎有沒有座位，直接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拿手抓着吃了。
周圍人發出陣陣嗤笑，對着他指指點點。
羅習璋吐出舌頭做鬼臉，飯渣菜渣落了一地。
大家都覺得惡心，紛紛避過頭去，只有他在原地笑的肚子疼。
江明鵲在暗中看了他很久。
從他站在人群中排隊，又突如其來拿手抓飯吃，這些通通都被她看在眼中。
甚至她還察覺到，羅習璋的腳有些不自然。
昨天還可能解釋為他鞋子不行，腳破了皮等。
現在看來，是有些先天不足的狀況。
但不仔細觀察，根本沒有人能察覺。
方千墨正要來找江明鵲，結果又看見了不省心的羅習璋，他看着羅習璋就來氣。
“他總是這樣嘩衆取寵，都是受到的負面評論，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江明鵲：“他是在什麽生活環境長大的？”
方千墨被問住，他們基本上每到一個城池便全城通告，這些孩子有的會自己來，又或者被家人帶來，檢測完就将人帶走了，也沒有怎麽仔細了解他們的生活。
方千墨回憶着細節：“他是自己來的，我聽與他同城的說過，他好像是流民，在乞丐堆裏長大的，我知道的就這些。”
江明鵲：“嗯，辛苦你了。”
方千墨走遠了。
江明鵲大概能理解羅習璋。
羅習璋既是從小在乞丐中摸爬滾打，那自然而然就會不停做出吸引人注意的舉動。
這是因為，賣笑才有好心人施舍，給的數目可能不多，但能讓他有點微博的收入。
就比如惹哭這麽多小孩，是想要引起方千墨注意，比如在大庭廣衆之下吃這些，也是想要引人注目。
這是深深刻在他骨子裏的。
但她奇怪的是羅習璋沒有向道的心。
他在泥土裏長大，自然也該知道，成為了仙人，在凡人界是一件多麽厲害的事情。
更何況，他這麽優秀，在第一梯隊裏也算是拔尖的人。
可他不敬仙師，沒有半點對修仙界感興趣的樣子……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江明鵲敲了敲玉牌，将事情告訴了遲清禪。
遲清禪：“他在害怕。”
江明鵲有一絲明悟，但仍舊抓不到頭緒。
遲清禪：“從他挑起的事情來看，他在本能的抵觸這個世界，也許他身上發生過什麽事情。”
遲清禪指的是修真界。
江明鵲：“我會好好了解的。”
她觀察的羅習璋又動了。
他在觀察螞蟻，看完了螞蟻後，他又去看了天空。
等過了一會，江明鵲發現他身上凝聚了一層靈氣，然後他突破了練氣一層。
江明鵲：“……”
他本人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只覺得身體比以前輕快了點。
他絮絮叨叨：“仙人的食物就是好，吃了兩口感覺延年益壽了。”
江明鵲：“……”
這人天賦還真是讓人該死的妒忌。
似乎感覺到江明鵲的注視，他擡起了頭。
江明鵲沒有做僞裝，羅習璋就看到了她。
他與她對視很久，最終他先移開了眼。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他眼睛酸了，他揉了揉眼睛，江明鵲已經不見了。
奇怪的女人，他道。
羅習璋利索地爬到了樹上，從樹上薅下了許多的葉子，做成花環，裝到了自己的頭頂。
羅習璋頂着一頭草環去找了方千墨。
此時方千墨正在安排新來的弟子入住，他湊上了前。
“方仙師，你看我也有草了。”
方千墨握緊了拳頭，他最讨厭有人拿他的神樹做文章了！
這禍害他就不應該帶回乘秋宗！
江明鵲對方千墨傳音：“不要理他，越理他越來勁。”
方千墨幾個深呼吸忍了下來，當羅習璋不存在。
羅習璋在他面前舞了許久，方千墨也沒有動靜，他就放棄了。
是個大刺頭。
江明鵲有預感他還會玩出新花樣來。
在第三批弟子到來的時候，羅習璋和其中一個人打起來了，整個隊伍都被阻攔在竹園門口，後面還有第四批第五批弟子在雲船上進都進不來。
倒不是說打，只是他單方面被揍，沒有還手。
而打他的是個姑娘，約七八歲左右，圓眼桃子臉，有修煉底子在，小小年紀練氣二層，也是非常不錯的苗子。
方千墨聞訊趕來，見到這一幕，頭上的綠芽直接枯萎了。
他累了，真的。
可任務接了就要完成，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勸解。
“誰再動手的話，我今天就把你們吊樹上，吊一晚上。”
“再來個人和我講講……蘇瑤心，這是怎麽回事？”
江明鵲多看了小姑娘幾眼。
被說的小姑娘——蘇瑤心冷若冰霜，與羅習璋誰也不服誰。
“他把毛毛蟲放到了別的女孩子身上，吓得她們尖叫。”
羅習璋為自己争辯：“都說不是真的了！”
他撿起地上滿是灰塵的竹蜻蜓，因為是綠葉子包着，看起來有點像毛毛蟲。
他嬉皮笑臉道：“你看啊。”
蘇瑤心臉上一黑：“可你剛剛說那麽大聲！你說的是毛毛蟲，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羅習璋大喊：“冤枉啊！”
方千墨都快習慣了羅習璋時不時給他搞事情了。
有他在，方千墨覺得他任務難度要上升一大階段。
蘇瑤心握緊了她手上的武器。
“住手。”
江明鵲及時出現，制止了這一場風波。
蘇瑤心眼睛一亮：“您是江明鵲，江師叔嗎？”
江明鵲微微颔首，原本還很冷淡的小姑娘一下就笑開了。
“我知道您！您是最年輕的金丹真人，我哥哥蘇布是和您同一屆的弟子，我真的很崇拜您！！我還收集了很多您的留影石，天天都會觀看一遍，當我的睡前故事。”
江明鵲哭笑不得：“謝謝你。”
原本激動的說出一長串話的小姑娘，又一下子害羞起來：“請問您收徒嗎？”
江明鵲：“目前還沒有收徒的打算，不過你們這一屆甲字班弟子，是我教的。”
聽江明鵲不收徒，她原本還傷心着，聽到後半句蘇瑤心又興奮了起來。
她拍着胸脯保證：“我一定會努力進入甲字班的！”
江明鵲笑了笑：“進去吧。”
方千墨對江明鵲傳音。
“不處罰他？”
“他下次還會犯的。”
方千墨想想也是：“你準備，怎麽做？”
江明鵲：“他很聰明，會明白的。”
對于這種在世俗裏長大的孩子，他們要比同齡孩子更成熟，更會審時度勢。
當初也是方千墨性格分明，給了他試探的餘地，所以才有現在的得寸進尺。
說白了，他就是吃準了方千墨拿他沒辦法，所以才這麽肆無忌憚。
像她這種，他摸不到她的底線，反而會更小心翼翼，約束自己。
她在最初就給他看了，只有聽話點的孩子有獎勵。
當然，如果不明白，她會親自教。
羅習璋又被遺忘在角落。
無視要比責罵更冰冷，江明鵲掐準了他的七寸。
只要有這個女人在，他就沒有辦法吸引到大家的注意力，所有人都只會看她。
他轉身離開，捏了捏剛剛從蘇瑤心身上偷來的東西。
這是他當乞丐時學會的。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練就了一雙利眼，快速查找人群中的有錢人，并順走他們的錢袋。
他一眼就看中了蘇瑤心與大家的不同，她昂首挺胸，與別人的茫然不同，她臉上帶着無畏與自信，這是只有出身良好的人才有得氣度。
于是他将捏好的蜻蜓放在她身後的人肩上，并大喊毛毛蟲。
她果然也如她想象的動手了，在這期間，他順理成章的拿走了她身上的一件東西。
這個東西他沒有見過，有點像他們那的達官貴人玩的琉璃珠，但這個顯然要更貴一點。
羅習璋眯起了一只眼，将琉璃珠放在另一只睜開的眼前。
裏面好像有什麽。
他周圍忽然一片黑暗，他一驚，自己已經不在現實了，反而是置身在一個戰場……
天空中傳來陣陣慘叫，他第一眼看到了一個大鍋。
在他想要知道裏面是什麽的時候，那大鍋朝他這邊傾斜了一點，他再一看，裏面滿滿都是人！！
他臉色發白，有着不好的預感。
一柄巨大的鏟子杵進了大鍋裏，将那群慘叫的人一一……
他再看那掌勺的人，正是那奇怪的女人！
那女人似乎察覺到他的注視，向他投來殺意滿滿的目光，提起了沾滿了血液的鍋鏟。
羅習璋吓暈了過去。
另一邊的蘇瑤心啊了一聲：“我的留影石不見了！”
她着急忙慌地朝外走，沒走出多遠，就看見有一人從樹上栽了下來，像是死了一般。
那人正是羅習璋。
她吓了一跳。
該不會是剛剛被她打壞了吧！
她趕緊向前查看，眼珠還在轉動，還有呼吸。
他手掌攤開，一顆珠子從他手掌裏劃出去。
蘇瑤心定睛一看。
好家夥，這不是她的留影石？
蘇瑤心想了想裏面的內容，确實……勁爆了些。
不過不至于吓成這樣吧？
她無語地拍了拍羅習璋。
羅習璋猛的睜眼，看到蘇瑤心，差點又暈過去。
“你不至于吧！”
“我承認我拿了你的東西，這，這是什麽邪術？”
蘇瑤心解釋道：“這不是邪術，這是留影石，記載發生過的事情的！”
“那，那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對。”
羅習璋又差點厥過去，蘇瑤心無語地踢醒了他。
他沒有得罪那女人吧？沒有吧！
過了一日，江明鵲發現羅習璋的态度端正了不少。
至少能夠老老實實呆在隊伍裏，不給人添麻煩。
但是她經過的時候，他總會低下頭，恨不得把頭埋入地底的那種。
方千墨注意到了，由衷地松了口氣：“還是你有辦法。”
江明鵲其實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照她的估計，他還要搞一兩件事才會覺醒來着。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她費心。
最後一批弟子被送入竹園，江明鵲看了一圈，着實看到了不少好苗子，還有一些妖族的人。
他們雖然剔掉了腰骨，化成了人，但江明鵲火眼金睛，還是從中找出了貓膩。
他們大多數資質平庸，是丢進乘秋宗弟子根本濺不起水花的程度。
這樣大規模入侵，顯然不對勁。
江明鵲想到了靈獸園，還有壓在乘秋宗底下的玄非。
江明鵲思考了一秒，飛了一道傳訊符給大師姐二師兄。
大師姐和二師兄都收到了信息，兩人臉上不約而同露出興味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