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戲中人

? 邪神能從鏡中看到自己的臉,那是冰凍的暗青的,像是內部已經死透的某種正在風化的蒼老石頭。他也能看到鏡中糖豆的臉,藏在鹿角盔陰影之下的,是晶瑩的鮮活的,像切開原石後綻放光芒的耀眼寶石。

他忘了自己是否也曾以這樣的模樣出現在鏡子裏,但必須承認那套戲裝很精致,在第一眼的恍神中,索爾加冕日的情景仿佛高速風景流線型滑過腦海——前一天仙宮剛舉行了他的成年禮,就像對索爾加冕禮的預熱演出,他被正式授予了親王神位,這也正式宣布了他與王位的訣別。

他的鹿角盔是高位神祗的标志,他有了領地有了獨立的宮殿有了參政權,如果他足夠忠誠足夠優秀足夠任勞任怨,或許幾百年後奧丁正式退休之後他還能擁有最高輔政權,不過也就這樣了,他在仙宮的終極奮鬥目标也就到“輔政大臣”而已了,奧丁的“生而為王”就像一句随口胡謅的酒話,在騙取了他的一生之後随風而散。

等待索爾加冕的那一夜于他的生命而言,就像紮在漫長歲月裏的一根毒刺,讓鏡中那個純白如稚子的神域王子在短短幾年間,變成了枯槁如鬼魂的醜陋囚犯。而這一刻,毒刺仿佛在瀕臨石化的心髒上釋放出殘留毒素,只勾起了有關仇恨的記憶。

“別這樣,基神!”感到手腕的阻力,邪神才回神看到自己已經站到那個戴着滑稽的飛鳥頭盔的“雷神”面前,而握着冰刃的手被糖豆緊攥住,泛着寒光的刀尖距離可愛斯的心髒不過半寸。

糖豆其實并不知道他的神是否能傷害到現實中的可愛斯,他只是本能地擋住了邪神瞬間而至的利刃,他不知道邪神突然發飙的緣由,但在接觸到那冰冷手腕的一刻,一種強烈的情緒突然撞進他的身體,仇恨——仿佛撕開他的皮膚硬塞進他的感官中!冰刃在蒼白的指間消失,邪神冰綠瞳孔閃過一瞬驚恐,甩開了他的手。

“糖、糖豆?”可愛斯在結巴。

糖豆發現自己在所有人眼中的動作是一個箭步沖到可愛斯面前,然後一個巴掌拍在了可愛斯的大胸(铠甲)上!

“收好你的錘子,索爾,我不需要你捶人,我有角,還有銀舌頭。”糖豆沉着地抛出一個基神式冷笑,手掌握成拳頭在那大胸上捶了一拳,揚着頭踢踏着靴子當先走出了化妝間。

懵怔的可愛斯在幾個表情詭異的工作人員的忍笑中撓撓金發,笑道,“不愧是邪神,穿上衣服就入戲!”事實上,有那麽一瞬間,他被撲過來的糖豆眼中的兇光吓得一個激靈。

回到大廳,群演已經就位,熱鬧的慶典熙熙攘攘。糖豆在完全逃出可愛斯目光範圍後才吐出一口氣,苦笑着側了身畔的邪神一眼,“求你了,基神,別做突然動作,再玩我就真成神經病了……你幹什麽?你真那麽恨你哥,唔,基神?”糖豆瞧着邪神明顯在走神的臉,沿着那直愣愣的綠眼睛視線看去,頭戴金冠手握金杖一身金铠的“奧丁神”正在王座邊和導演肯爹交談着。

“啊啊,你在想啥?他是東尼爵士,不是奧丁,你別亂來!”糖豆過敏般一閃身擋在了邪神面前。得罪可愛斯他尚可以憑借兄弟情插科打诨糊弄過去,玩弄到老前輩頭上他可就真的無地自容了!

“嗨,寶貝!”溫柔開朗的笑聲從背後傳來,糖豆回身,優雅端莊的“神後弗利嘉”正笑眯眯看着他,“怎麽了,兒子,你哥哥的加冕典禮馬上開始,你杵這兒琢磨啥呢?”

“咳,母後,”糖豆咧開笑容,“您當然知道——除了給老哥搗蛋,給老爹添堵,還能有啥?”

“這我可不知道,”弗利嘉搖曳着長裙向他眨眨眼睛,揚起胳膊肘,笑道,“我只知道我來這兒,是因為洛基需要一個娘。”

就像冰刃驟然從邪神手中消失,糖豆感到剛剛被邪神硬塞進心髒的冰冷情緒也一瞬消融。他笑着把手放在胸口,微微曲膝,向弗利嘉來了個優雅的宮廷禮,一手挽住神後的手臂,一手拉住僵滞的邪神,走向王座的臺階。

不管情不情願,邪神都能清楚感到“母親”的臂彎,聞到“母親”的發香,聽見“母親”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這不是在尼福爾海姆山頂看着過去的幻影,這是用逼真的積木搭建出的可觸可摸的過去,所有人都在,在自己的位置上,在小小的積木宮殿裏,在一出凡人的戲劇裏。

那一天邪神坐在射燈的大支架上,看着在一大堆機器和工作人員的包圍中,“索爾”揮舞着錘子一臉欠揍笑容地走過歡呼人群,在奧丁的王座前跪下時卻被大紅披風絆了個趔趄;看着糖豆像華美的背景板站在臺階上候場時,提心吊膽的眼光時不定地飄過來瞄一眼他的動态;看着在休息間隙,因為道具遮住右眼,差點撞上柱子的奧丁一臉尴尬地被工作人員攙扶下臺階;看着溫柔高貴的神後拉着希芙的手問她聖誕節過得咋樣;看着糖豆一臉小狗表情地跑到奧丁座前,一邊用家鄉話唠嗑一邊耍弄着奧丁的權杖;看着索爾坐在小凳子上嚼着一大盤雞塊,用哀怨眼神憤憤看着苗條的糖豆捧着茶杯在他面前過去過來……

在冥達姆界的巨大海溝裏,索爾正像條魚幹般,夾在那些奇形怪狀滑溜溜的身體之間,呆望着幾步之外的洛基。

堆疊的骨架上挂着幾個大小不一造型各異的典雅燈籠,坐在那片冰藍光芒中的洛基保持着他一絲不茍的整潔,甚至帶着某種怡然自得的恬靜,倚着白骨,跷着長腿,垂着眼睑編制着燈籠。各種鱗片和甲殼在魔法師的靈巧手指中碎裂,粘合,塑成漂亮形狀……圍着他的魚族巨人們流着哈喇子,挂着癡呆傻笑,發出各種哼哼吭吭。

這不是剛剛把他推下深崖的洛基,這個洛基黑發剛剛到脖子,皮膚雖然蒼白枯槁,臉龐卻殘留少年稚氣——這更像當初墜下彩虹橋的洛基。

優雅指尖在完成的工藝品上輕點了一下,鱗甲燈“嗤”地亮起冰藍幽光,引起圍觀魚怪們的一陣驚嘆。洛基舉起燈籠,得意洋洋的眼光巡睃了一圈,“誰是下一個?”

幽亮亮的綠眼睛凝住了索爾(至少在索爾看來是這樣),索爾僵直了身體,看着洛基看着他——狼狽肮髒,金發打結,滿身傷痕的他。

“你——聰明家夥!”洛基手指點向他,揚起笑容,“你有三秒鐘,聽我命令——三,二,一——跑!”

雖然索爾很清楚洛基絕不是在對他說話,但看着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天真笑臉,他幾乎也要忍不住拔腿逃跑。可惜的是,看熱鬧的魚人們顯然沒聽懂洛基的話,依然一臉癡呆地擠擠撞撞探頭探腦。直到洛基擲出手中燈籠,那小小的晶亮工藝品仿佛炸彈般在人群中轟然炸開時,受驚的低等怪物們才炸了鍋般奪路而逃。

熱鬧的馬戲團現場一瞬間只剩下了一地狼藉,從索爾所站的位置直挺挺倒下一具炸掉半個腦袋的巨大身軀,這個倒黴蛋顯然就是被洛基點名的那個“聰明家夥”。

洛基拍拍手站起身,慢慢走過來,歪着頭看着那凄慘的屍體,他蹲下,從懷裏掏出小刀,拔下那家夥身上的鱗片,割下最鮮美部分的肉放進嘴裏,慢慢咀嚼着,自言自語,“沒腦的蠢貨們,你們就沒有一個人能記住半小時之前的事嗎?難怪你們只能當食物,一輩子臭魚爛蝦……”

索爾終于把沉重的腳挪開了一步,濕滑的泥牆頂住他的脊背,讓他無法再拉開距離,他能看到幾乎蹲在他腳邊的弟弟透剔蒼白的臉頰,微垂着的長長睫毛,沒血色的淡淡嘴唇,看着他搖頭晃腦嘀咕着,不一刻已經把那魚人剔出一副完整骨架。

洛基突然仰起頭又一次凝向了他的方向,洛基顯然看不見他,但魔法師的超強預感能力卻讓他長久地看着那凹凸泥壁怔怔發神。索爾無法移動,無法呼吸,這是他生命中最光怪陸離的幾個小時,他甚至希望自己也像這些健忘的魚人只有半小時的記憶,這樣他就可以俯下身抱住他形影相吊的弟弟,哪怕他們是在兩個世界。

洛基自嘲般對自己笑了一下,起身拖着沉重骨架堆在白骨小山上。他清理了身上的泥巴,坐上他的白骨寶座,抱着那堆亮晶晶的鱗片挑選着,仿佛任性孩子挑選着合心玩具。

索爾身畔響起細微動靜,幽藍燈光仿佛誘蚊燈,圓溜溜的腦袋們又從前後左右冒出來,好奇地向白骨山上的洛基靠近……于是,堕#落的阿斯加德小王子兼炸#彈狂人又開始了他新一輪的“點兵點将”游戲。

2015-02-27/0:28

Pool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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