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陳家搬新房的那天,黃三妹拖着李大成也拎了點東西去道喜。

陳樹橋夫婦在院裏擺了幾桌,去鎮上買了半只豬,做了一頓好飯感謝村民們蓋房的幫助,也算是溫了鍋。

方彩雲拒絕了所有來人帶的東西,她知道,村裏人有點餘富不容易。

村民們吃着肉,感謝的話一句接着一句。有的還在感謝陳幹部給宋屯接來了電的,有的說方彩雲讓孩子上學識字了的,不會說的也能說上幾句吃了肉高興了的。

村長程德富這頓飯是吃的不太踏實,陳幹部一家給宋屯帶來這麽多幫助,到現在這才住上新房,滿院子的贊美話聽得他耳朵燙極了。

下晌吃過了飯,很多人也都告辭回了家。黃三妹帶着家裏人在飯桌邊磨磨蹭蹭地沒有走。

“媽~我想回家。”

小兒子傳寶在板凳上扭着個身子,已經坐不住了。

“再等會兒再等會兒,一會兒就回。”

那邊看到方彩雲剛送走老村長家的客,黃三妹趕緊笑着湊了上去,“彩雲妹子,今天可忙壞你了~”,嘴上說着,她粗胖的手順得搭上了方彩雲的小臂。

妙瞳在一邊聽着這話抿了抿嘴。

黃三妹平時喊方彩雲的時候都是叫她“方老師”,只有有事相求的時候才會說“彩雲妹子”。

“彩雲妹子啊,你家這一走,咱兩家可就離得遠了,你說那倆孩子關系那麽好,還成天一起去書房念書的,可不能斷了聯系啊!”

“大姐,那怎麽會呢,我們得蒙你家這兩年多的照顧,村裏就這麽幾十戶,搬了也沒離多遠,希望你們常來家裏坐坐。”

“我就是說說,哪能老給你們添麻煩,只是倆孩子不還是一起上學嗎,那個……”黃三妹收住話,餘光看了眼方彩雲。

雖然話沒多說,但方彩雲低頭笑了笑,早已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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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你放心,倆孩子還是一起上下學,那每月一斤的肉還是照常給的。”

“哎呦呦,你這是哪的話啊,這麽說不就見外了嗎!不過你可別說,我看我家妙瞳和陳汐一起上學,陳汐那勁頭都更足了呢,這孩子還就得有個伴。”

妙瞳聽着黃三妹的這些話,面無表情的盯着桌上的剩菜,姐姐妙瑩在一旁捋了下她的頭發。

女孩盡量換點有用的東西就行了。這是李大成常說的話。

重男輕女,女孩嫁了換彩禮是唯一的用處,這幾乎是村裏人的普遍觀念。可是令妙瞳不解的,是說出這些話的是男人,而做出事的大多都是那些媽媽。

媽媽們也曾淪為這種觀念的交換品,那為何成了母親,卻成了進行這種交易的執行者?

妙瞳始終無法理解。

這時,黃三妹已經從屋裏快步走了出來,一臉的笑。

“走,咱們回家。”

走的時候黃三妹還不忘叮囑李大成把帶來的東西如數拿走,而那如春的笑臉,看來一切都如她所願,李家又得了實惠。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黃三妹把孩子們的舊棉襖的裏子拆開,往裏面絮着棉花。

幾件棉襖已經穿了好多年,裏面的棉絮壓的又扁又實,

家裏買的新棉不多,她把大部分新棉都絮到兒子的棉衣裏,又從裏面拿出舊棉絮,放到閨女的棉襖裏。

蓮花山生産大隊這幾年的收成都不錯,是所在公社下幾個大隊中最好的,尤其是附近幾個村子都栽了蘋果樹,這些年年年豐收。

一年的辛苦勞作,工分到年底結算成糧食和結餘,李家前一年能有一百多快的收入,相比于之前還會倒挂的年頭,生活改善了太多。

大年初五,李妙瞳幫父親姐姐一起挖完豬糞泥後,便按約好的時間到了陳家。

方彩雲看見穿着單薄、臉蛋凍得通紅的女孩,趕緊招呼她進來。

“快進來快進來,幫爸媽幹活去了吧。”

女孩點點頭,大眼睛看着方彩雲笑。

“快進屋裏坐,阿姨燒炕呢,和汐汐進去暖和暖和。”

屋裏的陳汐早就坐不住了,她早上就開始趴在窗戶上看,直到剛才看見妙瞳的人影出現在院門口,人噌的一下子跳下了炕,鞋子只穿了一只就跑了出來。

“李妙瞳!你可來了!”陳汐嗓音洪亮的說。

放了寒假妙瞳基本每天都得幫家裏幹些活,寒假不比暑假春假,東北的冬天冷的要死,誰都不願意在外面多呆,孩子們更沒什麽理由在一起聚和玩。

陳汐早就想找妙瞳來玩,卻幾次都在李家夫妻的眼神中退了回來,過年串門的時候方彩雲開口,兩個女孩這才得以見面。

剛把妙瞳迎進屋裏,陳汐就一下子抱住了她。

“我一點都不喜歡冬天,都不能和你出去玩了。”

說着,陳汐就靠上了妙瞳的臉。

“別……我臉上涼,別涼到你。”

“沒事~我手暖,給你溫一溫。”

陳汐立刻把雙手撫着妙瞳紅撲撲的臉上,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一個捧着另一個的臉,四只眼睛相對着笑,陳汐手心裏的溫度一點點把妙瞳暖起來。

“我媽不會燒炕,每次燒得都不太熱,有時候還很多煙呢。”陳汐湊在妙瞳鼻尖前,悄悄地說。

“是嗎?那……”

李妙瞳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陳汐在她的鼻尖親了下,然後又是眉心。妙瞳笑着想要還回去,卻被捧着自己臉的陳汐推到了一邊。

“陳汐你耍賴!”

“才沒有呢~”陳汐爬到炕上,躲到牆邊,做着鬼臉。

方彩雲聽着屋裏兩個女孩嘻嘻哈哈的聲音,不小心一把爐灰蹭到了臉上。

妙瞳幫方彩雲把爐子捅了捅,風匣适時的拉起來,畢竟農村孩子打小就擔着家裏的這些家務,沒幾下那原本不太熱的炕就通熱了起來。

兩個人坐上熱乎乎的炕頭,陳汐拉開炕琴的抽屜,從裏面翻找出一個小金屬方盒,笑嘻嘻地坐到妙瞳身邊。

妙瞳知道,那個小方盒平時放着陳汐收集的一些小玩意,還有些針頭巴腦的東西,都是陳汐的寶貝。

盒子在女孩之間打開,陳汐從裏面拿出兩個顏色鮮豔的發圈,都放在妙瞳的手裏。

“你看,好不好看?”

妙瞳拿起發圈仔細看着。

和以往簡單的皮筋不同,這個發圈的皮筋特別有韌性,皮筋外面包裹了棉線,而兩個發圈上各有一只蝴蝶結裝飾,一個粉色的,一個紅色的。那顏色鮮豔的,像糖果的顏色一樣好看。

“好看!真好看!”妙瞳小心翼翼地拿着發圈,她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東西。

陳汐把腿曲在一側,靠過來:“來,你選一個,你一個我一個。”

“不不不,我不能要……”妙瞳趕緊擺手拒絕,“這個太好看了,肯定很貴,你戴一定好看,陳汐,你戴一定好看。”

“我戴,你也戴。”

陳汐從妙瞳手裏把兩個發圈拿起來,一個一個往她的辮子上比,比了一會又都放到妙瞳手上。

“哎呀,我看你戴哪個都好看,你自己選個喜歡的顏色,咱倆一起戴。”

妙瞳還要推脫,把發圈往陳汐手裏塞。

“李妙瞳!”陳汐佯裝生氣的樣子,“這是我特意讓我爸去縣上給咱倆買的,我就要咱倆一起戴!你快點嘛,快選一個,不然我可生氣了!”

看着這個生氣的陳汐,嘴角還露出淡淡的笑,妙瞳也腼腆的笑了起來。

“那,那我選那個粉色的,行嗎?”

“當然行了!來,我替你戴上。”

陳汐開心地把粉色蝴蝶結發圈戴在妙瞳左邊的辮子上,又把紅色的戴在自己右邊的辮子上。

“媽~~媽~~”

聽見陳汐喊着,正切着菜的方彩雲趕緊走進來,手上還拿着擦手的抹布。

“媽媽正做飯呢,怎麽了?”

“媽媽,你看我們倆誰好看?”陳汐拉過來妙瞳。

“都好看。”

“媽媽~~誰更好看?”陳汐不依不饒地笑着問。

方彩雲假裝認真地看了起來,陳汐仰着頭咧着嘴笑,而妙瞳則微微低着臉,擡眼看着溫和的方彩雲。

“要是這麽比啊,那還是妙瞳更好看。”

媽媽誇了別人,陳汐撒嬌地嚷起來:“媽媽~~~你怎麽這樣!”

“明明是你非讓媽媽分出個一和二的,怎麽自己還非得第一?妙瞳就不能第一嗎?”方彩雲拉着歪頭搭腦的陳汐坐正。“媽媽得公正,對不對?”

“對……”陳汐嘟嘴。

“好了,你倆再玩會,飯一會就好了。”

方彩雲走後,陳汐剛剛嘟着的嘴馬上舒展笑了開。

“你看你看,我媽都說你更好看,是不是?”

始終沒說話的妙瞳嘴角含着笑:“還是你好看。”

“你好看你好看,李妙瞳最好看!”陳汐說着又靠過來在妙瞳耳邊吹了下氣。

搬家前晚之後,兩個女孩之間的距離就近了很多。

兩個人并沒有多想,只是通過更多的擁抱和靠近抒發着兩人之間的友誼。

而這一切看起來自然又舒适。

離午飯還有些時間,兩個女孩一起趴在床上,頭靠着頭翻花繩。

陳汐勾起兩根小拇指,挑起花繩的兩頭:“李妙瞳,你想過以後你做些什麽嗎?”

“做什麽?”

“對啊,長大以後,不念書之後,我們都得工作,你想過做什麽嗎?”

妙瞳接過陳汐手裏的花繩,答道:“我沒想過,你呢?”

“我啊,我想當老師,我想當一個音樂老師!”

妙瞳耳邊傳來陳汐的笑聲。“也是,你會吹口琴。”

陳汐:“其實我更喜歡鋼琴。”

“鋼琴?”妙瞳問道。

她想到了盤河八中三樓教室裏的一臺樂器,積了厚厚的灰,翻開蓋子裏面是黑白色的,白色已經泛了黃。

老師說那是鋼琴,但很久前就壞了,也找不來人修。所以妙瞳從來沒見過那東西被使用,也不知道鋼琴是什麽樣的聲響,是不是比口琴更好聽。

陳汐:“嗯,我小時候學過一點鋼琴,我挺感興趣的,但是後來媽媽找的那個教琴的阿姨搬走了,就沒再學,如果有機會,我想學鋼琴,還想教別人。”

妙瞳看着陳汐低頭翻花繩的神情,看着她的長睫毛,想着鋼琴因為陳汐而發出好聽的聲音,心裏羨慕不已。

“那你呢,你也該想想了吧?”陳汐猛地擡眼道。

“我……我也不知道……”妙瞳沉默了一會,好像在沉思,但什麽也沒想到。“在村裏,不念書就是種地,只能是去大隊幹活吧。”

陳汐:“那如果以後去城裏呢?”

“去城裏?”

“如果以後我去城裏,你也會去嗎?”陳汐問。

妙瞳手一抖,不小心翻壞了那個繩式。她幹脆把花繩扔在一邊,端坐着看着陳汐:“你要走了?”

“不是不是,”陳汐急忙擺手,“我沒要走,我就是問問,你會不會也想去城裏。”

妙瞳認真地看着陳汐的眼睛,火炕燒地熱乎乎的,她甚至覺得有點燥。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玩,但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

女孩說完,看着被丢在炕邊亂成一團的花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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