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張張報告單從不停發抖的手中滑落到了地上,方彩雲腦中轟鳴着,臉色慘白,緊咬着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真的……治不了嗎?”她聲音顫抖地說道。

“你有沒有多去幾個醫院檢查?啊?”她提高聲音又說。

“是不是那幾個醫院醫療水平不行?沒有……沒有好的大夫?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這不行,這樣不行,不行……”

方彩雲突然變得絮絮叨叨起來,她往前傾身,抓着女兒的雙手。

“不行,咱們去更大的地方看!找更有名的專家!不,你去燕京了,噢對,你倆去燕京了,那……那咱們去海市!去海市的醫院!那邊也好,也有權威的好大夫!去海市!去海市看看!會有辦法的!”

本以為去了燕京能有好的結果,可經過了這麽久的尋醫路,最後的結果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女兒擁有個孩子的希望徹底破滅,這樣的打擊讓方彩雲的情緒再次又回到了一年前剛離婚時候的樣子。

陳汐看着握着她雙手的母親,早已淚流滿面。

自言自語了近半個小時的方彩雲,看着女兒流着淚卻一言不發的樣子,她呆呆地張着嘴,露出哀怨的表情,慢慢才放開了抓得已經發紅的陳汐的手腕,目光無神地癱坐在了床邊。

她終于明白,這是她控制不了的,是她無論如何強求,都無法實現的事情。

陳汐說了郝家的态度後,方彩雲靜默了好久好久。

對于郝家這樣的反應,方彩雲能夠理解,卻難以接受。

畢竟誰家都是希望能有個屬于自己的孩子,郝家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老太太希望兒子能延續香火,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兩個年輕人才結婚不到一年,現在因為無法生育就離婚,這樣的事傳到外面自己女兒會落個什麽樣的名聲啊!

Advertisement

方彩雲雙手狠狠捶在自己的腿上,她閉着流淚的眼,表情痛苦不堪。

“老天啊!你到底要怎麽樣啊!你有什麽事沖着我來啊!為什麽要讓我的女兒遭遇這樣的事情!嗚嗚嗚嗚……”

方彩雲雙手捂住臉,悢然悲痛,哭地撕心裂肺。

她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事為什麽會接二連三地落到她和她的女兒身上上!

陳汐坐在椅子上,看着母親哭的抽動着的肩膀,她甚至不知該如何安慰。

結婚,生子,這本都是為了順着離婚後十分情緒化的母親的。

她知道方彩雲喜歡掌控,她雖然也想過争取自己的生活,可是在母親的面前,她追求的那不切實際的感情根本抵不住母親束縛的力量。

她順從了母親,走了這樣的一條路。

雖然在那日日夜夜,她無數次期待過結束這段婚姻,期待離開那個她不願意觸碰的男人,可如今因為不能生育的原因,這段婚姻将要結束時,陳汐發現,她居然矛盾的并不希望這個結果發生!

因為她已經不知道還能做什麽才能讓母親快樂起來?

她還有什麽可以舍棄可以失去而換來母親的幸福呢?

十幾分鐘後,方彩雲停了哭聲,整個人從床上直起身,表情變得陰郁可怕。

她直直地盯着陳汐,很久才動了動嘴。

“汐汐,是……是那年冬天落水時候落下的病,是這樣的。”

陳汐驚訝地看着母親:“媽,你說什麽呢?怎麽……不可能的!不是的!不可能!”

方彩雲沒回應她,只是自己站起身,身形僵直地往屋外走去,邊走邊嘴裏喃喃着:“就是那次,你為了救那姑娘,落了病……那次趕上你來了月事,就是那次……你沒了孩子……沒了……沒有了……”

那個姑娘……

在這個時候,突然那個人又從回憶中走出,陳汐的眼淚沒了提防,瞬間湧出。

陳汐下班回到家的時候,郝建軍回來了。

家裏來了好幾個人,郝建軍的姐姐郝建霞,他媽媽都在屋裏。

陳汐進屋誰也沒和她說話,幾個人都拉長了臉。四個人在一個屋裏,悶熱的夏天,可氛圍卻是冷如霜寂。

“陳汐,你坐。"

郝建霞先說了話,并且給陳汐遞了個板凳。

而另一邊,郝建軍的媽媽,郝建霞,也都各自搬了板凳坐在了一起。

陳汐看着板凳遲疑了一會,才在兩個女人對面坐了下來。

郝建軍是最後才過來的。到了這屋,看見陳汐、他姐和他媽的位置,他拎着板凳頓了一會,鞋子在地面上來回蹭了幾遍,最終男人磨磨蹭蹭的将板凳放在了他媽那邊,坐到了陳汐的對面。

三個人一排,而對面只有陳汐一人。

看着與自己相隔那麽遠的郝建軍,陳汐苦笑了下,鼻子感到一陣酸楚。

而對面的三個人坐下後,沒有一個人與陳汐對視。

他們看着地面,看着板凳腿,看着自己的手,卻沒有一人看着陳汐的眼。

這種僵持的氣氛持續了幾分鐘,最後還是直性子的郝建霞率先開了口。

“陳汐,你應該知道我和咱媽來的目的,咱們就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的說吧。“

“建軍和家裏說了你的事,我們郝家什麽也不圖,就是想要個傳宗接代的,我覺得這不過分吧?”郝建霞攤開手。

“說實話,我生的是個閨女,媽想抱孫子,老人家的心咱也理解。但我之前和媽也說了,就算你真的也生了個閨女,咱也就認了,畢竟現在國家搞計劃生育,再生得罰,都講男孩女孩都一樣,可是……”

郝建霞挺直了微胖的身體,屁股跟着在椅子上扭了扭,椅子與地面摩擦出吱嘎的聲音。

“可是現在你不能生,那我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不是我們家不講理,建軍還是很心疼你的,但我這當姐的也不能讓弟弟受這樣委屈,要是養個不是自己的孩子……”

“大姐。”陳汐擡起眼,直視着郝建霞,“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是我的問題。就按你們想的辦,明天我倆就去民政局。”

大概是沒想到陳汐唯一說的一句話竟是這麽痛快的一句,郝建霞還想說什麽卻卡住了,她頓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那,行,建軍,”郝建霞轉向郝建軍,“你也聽到了,你倆約個時間吧。”

這場所謂的談判就這麽簡單的結束了。

郝家人也沒多留,更沒有多餘的話,基本都是郝建霞做了主,說等以後再回來搬走郝建軍的東西,說完便起身離開。

坐在最遠的郝建軍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和陳汐對視,他低着頭,跟在他母親身後,默默地離開了這個家。

從民政局回來,那個小本子被靜靜地放在了書桌上。

當晚,陳汐早早躺了下來,可一身的疲憊并沒能讓她入睡。

午夜時,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滴答滴答打在玻璃上。

夜越深,雨越大起來,與玻璃碰撞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很快,家屬樓區響起了一家家關窗的聲音。

陳汐側躺着,意識在雨聲中逐漸模糊。

她感覺黑暗慢慢壓下,越來越沉,越來越暗。

嘭的一瞬間,她感覺到這暗影如同那年冰冷的湖水包圍着她,然後又刺刀般的從她的下身侵入,把她整個人撕成兩半。

那種撕裂并非一下切開,而是一刀刀,一寸寸的切割。

這明明是幻覺,卻在此刻讓陳汐有着真痛實感的疼。

陳汐縮緊了身子,雙臂死死環抱着,額頭汗珠涔涔。

黑暗從四面八方洶湧而至,把她裹住把她纏繞,她大張着口,拼命地吸着氧氣,以穩住胸口那顆狂跳不已的心髒。

而在這如墨的夜裏,在那湖水灌入耳際、沖進鼻腔、滲入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時,陳汐突然聽到了一點聲音。

那聲音剛開始很小很小,卻絲絲揪動着她的神經,讓她無法忽視。

陳汐咬着牙,努力去聽,去分辨。

她不斷尋着那個聲音,不放過一絲痕跡,漸漸的,她才逐漸從冰水沖過頭腦的轟隆中抓住那個聲線,她終于聽清了那四個字

——陳汐,救我!

而後的很多年裏,陳汐經常會做着同一個夢。

她夢到她被黑暗捆綁住,無法動彈,夢到她被如刀如刺的河水撕開,冰冷徹骨的河水湧入她的下半身,從身體裏硬生生地拖走了一個孩子。

然後她又一遍遍聽到李妙瞳的呼救聲,那呼救聲即使再小,即使當時的她再累再痛,她依然會在每一次都選擇奮不顧身。

作者有話要說:

陳汐離婚了,大家不應該期待一下李妙瞳結婚生娃然後帶孩兒歸來嗎?(壞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