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本以為離婚後一切都會回到平靜,可學校裏漸漸出現了一些關于陳汐的流言。
起初陳汐并沒有在意,可後來幾個和她關系非常要好的青年老師看着陳汐慢慢被一些人疏遠,才拉着不知情的陳汐把那些惡意中傷她的流言告訴了她。
流言遠不止離婚那麽簡單。
有的是說陳家本來就知道陳汐不能生育,故意騙婚。
有的是說在婚內,作為大學生畢業的陳汐看不起當工人的丈夫,經常對丈夫施行冷暴力,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可她丈夫的身心都受了很大影響。
還有的版本是說陳汐不是不能生育,而是想以此借口不生孩子,因為她作為音樂老師想保持好的身材,以保證她跳舞時優美的舞姿。
說陳汐各方面條件都很好,卻嫁給了一個當工人沒啥能耐的郝建軍,就是看郝建軍好欺負。
等等等等。
方彩雲聽到這些胡說八道的流言後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她在家罵了郝家一下午。
“這家人!看着人模狗樣的,當初說離婚就離婚,咱家有為難過他家嗎!他們事後能說這樣的話!這都是些什麽玩意啊!”
“那郝建軍,當初對你好是裝的嗎?這好歹是幾個月的夫妻啊,說什麽你欺負他,這還是人嗎!”
方彩雲氣得捂着胸口,可即使難受她還忍不住多罵兩句。
看着母親氣成這樣,陳汐趕緊過去幫她順順氣。
“媽,你別這麽說,這不一定是郝家人說的,這都不知道誰傳出來的話,你別為這些事生氣了。”
“我怎麽能不生氣!”方彩雲瞪起了眼。
“本來這離婚就不是光彩的事,現在還造謠說這些話中傷你,這不是要毀了你嗎!你還年輕啊汐汐,你還要在城南中學幹一輩子,如果有機會還是要結婚的,這都誰在這胡說八道嚼舌根啊!缺不缺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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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方彩玲也過來勸,可兩輩人都勸不動這上了脾氣的方彩雲。
這一輩子的小學教師也不是白當的,方彩雲底氣十足,仿佛連續上了十節課。
她唠唠叨叨地直到自己嗓子都疼了,才喝了幾杯水停了下來。
耳根終于清淨了會,方彩玲也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她看着依然氣鼓鼓地方彩雲,提了自己的想法。
“大姐,要不,咱們想想辦法,給汐汐換個單位吧?”
方彩雲:“換個單位?”
方彩玲:“是啊,你看這一個學校圈子多小啊,這搞了這麽個事,旁人誰能分清其中的是非黑白呢?誰又願意去了解中間的真相過程呢?不說汐汐以後嫁人的事,就在這個地方,總有人造謠非議,這也過不安寧啊。”
方彩雲聽着妹妹的話,若有所思地想了會,然後點點頭。
“恩,就算圖個安生日子也好,這陣正好學期結束,我想想吧。”方彩雲說。
看媽媽的情緒逐漸緩和了下來,陳汐也放了心。
她在一旁聽着兩個人的話,心裏大概也想到了哪些人會傳這些謠言。
換個學校是個辦法,可是她一回想到城南中學那些孩子可愛的笑臉,想到那些孩子和自己為了省裏比賽日夜練習的艱辛,心裏更多的則是不舍。
晚飯的時候張可心過來了。
剛生産半年的張可心沒比孕期的時候瘦多少,因為孩子有婆婆幫着照顧,她自己就輕松了很多。
她兒子丁曉恒能吃能睡,晚上睡得好,白天也不鬧人,大人們特別省心。
吃完飯,兩個女孩收拾好了碗筷。
張可心坐在桌邊,看着陳汐,又看了看方彩雲和方彩玲,幾個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話忍了半天卻也沒說出口。
陳汐明白,二姐是想和方彩雲方彩玲說孩子最近的情況,可又怕這個當口提孩子的事會讓沒法要孩子的陳汐聽了傷心。
“二姐,”陳汐拍了拍張可心的手背,朝她笑了笑,“曉恒最近怎麽樣?你教他說話了嗎?”
張可心看着陳汐,半天才說了句話:“汐汐,我……咱可以不說孩子,我怕你聽了鬧心……”
“哎沒事,我沒事,我哪有那麽脆弱。你快說說,我也想知道曉恒最近怎麽樣了。”陳汐說。
四個人聊到了八點多,天也黑了下來。
就在方彩玲和張可心已經要準備收拾東西回去的時候,陳汐卻拉着母親方彩雲和二姨方彩玲再次回到床邊,讓二老坐下。
“汐汐,你這是幹什麽啊?”方彩雲不解地問。
陳汐沒說什麽,她先是按住不明所以的母親,然後自己也拉了把椅子,鄭重其事地坐在了二位面前,态度嚴肅地看着她們。
“二姨,我之前聽我媽說,張蘭姐的婆婆要把她第二個女兒送人,已經送出去了嗎?”陳汐問道。
方彩玲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搖搖頭說:“沒呢,因為是女孩,也不好送,近的人家想要孩子的也想要男孩,那孩子真是怪可憐的,農村現在也不讓生三胎,這孩子在她家就沒法再要兒子,說啥也不好使。唉,她婆婆嫌這孩子是個累贅,送是指定要送的,但是恐怕就得往遠地方找人家送了。”
陳汐點點頭,然後她擡起雙眼,十分認真地看着自己的母親:“那,媽,你看,那個孩子過繼給我養,行嗎?”
方彩雲顯然被陳汐的這句話給吓到愣住,她瞪大了眼,震驚地看了看陳汐,又扭頭看了看并排坐着的方彩玲。
“什麽?你……汐汐,你說你要養那個孩子?”
“恩,我想養那個孩子。”陳汐看了下同樣驚愕萬分的二姨,然後再次直視着母親。
“我不嫌女孩累贅,如果孩子一定要送走,送自家人養肯定比送外人養要好吧。我自己也沒法擁有一個孩子,所以我養這個孩子是最合适的。”
“可……可是,你養個孩子,你以後再怎麽嫁人啊汐汐,你有想過這個嗎?”
“媽,如果對方嫌我不能生孩子,那也就不會娶我。如果對方帶個孩子,我不會嫌那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應該嫌我的孩子,你說是嗎?”
方彩雲默默注視着女兒,她看到女兒那認真的眼神,漆黑明亮的眼中是女兒複雜的心緒和無奈,但顯然這是陳汐謹慎思考過的選擇。
女人眼裏緩緩閃過一抹哀愁,眼淚順着她眼角的皺紋不知不覺流下,掉在有些發白的褲子上。
她拉過女兒的手顫抖着貼在自己的臉上,嘴唇蠕動着,卻說不出一句話。
—
1984年的春天,陳汐離開了城南中學,來到濱北一中就職,也搬進了新學校教師家屬樓。
濱北一中只是一所普通中學,沒有藝術特長班,沒有藝術特長生,在這裏,音樂課只是一門副科。
因為也沒什麽競争,同事關系就變得簡單了很多。
和陳汐同期來的年輕老師有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很快就熟絡起來。
春節剛過完沒多久,二姨方彩玲便抱來了那個女孩。
女孩在82年12月出生,現在剛一歲多點。可孩子因為在農村家裏不受待見,營養差的太多,無論是體長還是體重都比同齡的嬰兒差了不少。
小家夥窩在陳汐懷裏,小小的一團,軟軟的,暖暖的。
或許是第一次看到身邊這麽多人都在對她笑,從剛生下來就在冷眼和嫌棄中長大的小家夥靜靜地瞪大眼睛,看着周圍這些陌生的卻友善的面容,觀察着這新鮮的一切。
陳汐歪着頭,輕輕把一根手指伸到小家夥的小手中,那軟糯的手指嘗試性的觸了觸,抓了抓,然後又勾了幾下,很快便緊緊抓住這溫熱細滑的手指,怎麽也不松開了。
“你好呀~”
陳汐拉動着手指,小家夥的手便随着她被拉的一動一動。
嬰兒眼睛咔吧咔吧地看着眼前這個漂亮的女人,長睫毛随着一眨一眨的眼睛蒲扇蒲扇。
“你叫曉悅好嗎?你叫陳曉悅,希望你的人生能快樂愉悅,這個名字你喜歡嗎?”
陳汐又拉了拉手指,小家夥兩只手居然都抓住了她。
每一次陳汐念到她的名字,小家夥居然都會跟着咯咯笑,臉上的酒窩忽隐忽現,笑開心的小嘴吐吐的露出粉嫩的小舌頭。
陳汐把孩子貼在臉上,感受着兩只小手抓着摸着自己的鼻子和眼睛,嘴角慢慢露出會心的笑。
看着孩子咬着手指,像個小肉團一樣睡着的樣子,嬰兒自帶的奶香氣在周身彌漫,陳汐的心徹底沉靜下來。
如果這個女孩是那個被遺棄被孤立的,那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但是遺棄孤立女孩的是她的家人,而對于自己來說,則是自己放棄了自己。
在與李妙瞳的感情和母親的面命中,當選擇聽從母親安排的那個瞬間起,陳汐就已經想明白,她将放棄自己的情感,放棄自己的人生。
或許妙瞳還會遇到別人,可是母親只有自己。
這種認識讓陳汐甘願被母親抓牢,也甘願舍棄自己能舍棄的,去滿足母親的需要,畢竟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而她也是母親唯一的依靠。
如果親情是能讓一個人覺得溫暖安心,那愛情則會帶給一個人來自世界的更多感知。
開心,興奮,喜悅,歡愉,暢快,期待,欣喜,刺激,甜蜜,滿足,幸福,所有這些美好的東西,以及所有的悲傷。
放棄了愛情,又遭遇了一次婚姻的陳汐,從此便封閉了所有的情感。
她将那段情感、那個女孩在心中深埋,只在記憶深處偶爾翻出,在靜寂的深夜與之意合相擁。
除了母親和女兒,世間的人與物都再與她無關無挂。
她任憑自己在時光中墜落,麻木不仁,無思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