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就在方才,她還打定主意絕不開口,但福康安一反問,迎上他那盛滿失望的眼神,愧意瞬時蔓延蘇音的心扉。
算來他已救過她好幾回,且他明明有機會戳穿的,但他并未那麽做,應該不至于出賣她吧?
可是表哥交代過,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說話,她若違背彥齊的意思,萬一出什麽事,再無挽回的餘地啊!
她的眸光明顯閃爍,似有所猶豫,福康安越發好奇,“蘇音,你在顧忌什麽?為何不敢與人說話?若有苦衷你可以告訴我,興許我能幫你呢?”
然而她卻搖了搖頭,雙手互捏,始終抿着唇,不肯開口。
“只要你說出來,我定然竭盡所能幫你,除非……你不信我,不願把我當朋友。”
蘇音緩緩擡首,望向他那瑩亮的水眸中浮現着詫異。
朋友?兩人熟嗎?似乎不怎麽熟識,她對福康安的了解僅限于他的家世,還有幾次偶遇。
除卻寺廟那日之外,她一直沒敢再在他面前開口,巧合的是,每回她遇到麻煩,他都會出現在附近,那麽及時的解了她的困境。
盡管見面不多,話也沒怎麽說,可她一瞧見他,便有種莫名的安全感,甚至還有那麽一絲熟悉感,尤其此刻,與他四目相對時,他的眸光在夜幕中閃着幽亮的光,寫滿了赤誠與熱忱,她會下意識的認為,他不會騙她,不會害她。
等了半晌卻不聽她開口,福康安心底的那絲期待落了空,密長的眼睫半斂輕顫着,自嘲笑笑,
“抱歉,是我唐突了,你不願說便罷,我沒資格強求。”
見不得他那失望的神态,眼看着他轉身要走,情急之下,蘇音終是櫻唇微張,發了聲,“哎---我不是不願說,只是……不敢說……”
将将道罷,蘇音懊惱不已,榴齒緊咬下唇,暗恨自個兒怎麽就一時沖動又說話了呢?得!這回徹底沒得辯解了!
她的聲音清幽若空谷回泛,婉轉如泉水叮咚,聽到這久違的嗓音,福康安眸綻喜色,複又立定,望向她的眼角盡是笑意,“你終于肯與我說話了?你再不吭聲,我可真要生氣了。”
這話說得稀奇,努了努唇,蘇音美眸半轉,輕哼道:“你憑什麽生我的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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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微微後仰,福康安順勢斜靠在樹邊,掀眉道:“我把你當朋友,你卻對我有所隐瞞,不願搭理我,你覺得我會是什麽感受?”
這能怪她嗎?“那我是啞巴呀!啞巴不會說話很正常嘛!”
偏偏他聽過她說話,自然也就不想看她僞裝,“你在旁人面前裝啞也就罷了,我只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
福康安的話正好戳在了她心窩上,打從穿越過來之後她就一直在僞裝,時刻得謹慎提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會露餡兒。
她也想做自己,奈何現實情況不允許啊!好在福康安已經知曉她的秘密,她也就不再僞裝,長舒一口氣,
“你大概不會知道,能說話的感覺有多好!”
他沒有體會過,但看她眼中含笑,滿面欣喜,便能猜到她肯定愛極了這種可以用言辭與人溝通的感覺。而他似乎也被她的情緒感染,笑應道:
“想說什麽大可直言,我洗耳恭聽。”
真讓她說的時候,她一時之間竟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沒話頭啊!
看出她的窘迫,福康安輕笑了聲,打岔說起了旁的,“對了,方才你打的手語是何意?”
盡管她已經決定在他面前說話,但她還是有些擔憂,生怕會有人路過,四下瞧了瞧,确定附近無人,蘇音才放心的開口,
“你說大夫不準你喝酒,我就問你哪裏不舒服呗!”
他不過随口一提,未料她竟聽進了心裏去,福康安無謂一笑,“前兩日在宮中的校場內碰見永珂,他恨我曾拆穿過他的計謀,便在比試時暗箭傷人,我的手臂被他劃了一刀,敷了些藥,是以不能飲酒。”
永珂?不就是那日碰瓷,誣陷她撞壞火鐮的那位嘛!他居然會找福康安的麻煩?蘇音憤怒之餘又生愧疚,
“抱歉啊!都是我害了你,你傷了哪條胳膊?很疼吧?”
“左臂,不過我閃的及時,一點兒輕傷,沒什麽大礙,你無需自責。”
她想瞧瞧來着,手都伸了出來,這才想起他裹着鬥篷,她總不能去扒人家的衣裳吧?遂又讪讪的收回了手。
看出她的意圖,福康安遂将手臂自鬥篷中伸了出來,指了指衣裳微微鼓起的那一塊,
“就這兒,纏着紗帶,馬蹄袖不便往上捋,就不給你瞧了,不嚴重,你別為我擔心。”
這話聽着怎的那麽怪異?蘇音面頰微紅,當即否認,“誰擔心你了?我只是有些愧疚罷了。”
“唔---”福康安故作傷感的哀嘆道:“原是我自作多情啊!”
瞎說什麽呢!蘇音登時紅了臉,想起自個兒來此的目的,随即掏出那枚胸針,“這是你讓湘晴給我的吧?我不能收,還給你。”
福康安并未接,詫然望向她,“怎的?不喜歡?”
斟酌半晌,蘇音才道:“無功不受祿,我沒理由收你的東西。”
喜歡就收下,這還需要理由嗎?“你的小鹿胸針不是丢了嗎?我看你很疼惜,想來很喜歡小鹿,便又讓人打造了一枚新的,這可是我親自作的圖,真正的獨一無二,再不會與人相撞。”
居然是他親自畫的圖案?蘇音很是意外,猜測他應是廢了不少工夫,但仍舊無法說服自己貿然接受,
“那并不是你弄丢的,你沒必要賠償。”
想了想,福康安又道:“咱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互贈東西不是很正常的嗎?你若覺過意不去,大可回贈我,我這人不挑剔的,你送什麽我都喜歡。”
他也太不客氣了吧?蘇音萬未料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聽起來似乎挺有道理,方才想好的話全被他給打斷了,她得好好捋一捋才是,
“男子之間的确可以互贈,可你我男女有別,怎可随意收受?你還是拿回去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真的不能收。”
聽了這麽半晌,福康安已然明了,她對胸針沒意見,只是缺少一個收下的理由,思量片刻,他靈光頓閃,
“不若我把它賣給你,如此一來便不算是贈送。”
哎?這主意似乎不錯,蘇音覺得可行,遂問他得多少銀子,福康安伸指道:“一兩銀子。”
不會吧?這胸針上嵌的都是寶石,又是找人定制的,單單老師傅的手藝就不便宜,少說也得二十兩,他居然只要一兩?
“哪有人做賠本買賣的?”
銀子不過是個由頭,不提銀子她不肯收,無奈之下福康安才出此下策,“賠本嗎?我不覺着吃虧啊!就只賣一兩,機不可失,你可別再猶豫。”
說起來這枚小鹿造型別致,蘇音的确很鐘意,最終她沒再拒絕,付了他一兩銀子,這才心安理得的将胸針放回荷包內。
掂着她遞來的銀子,福康安的感覺很微妙,仿佛這不是銀錢,而是她所贈的禮一般。
理罷此事,蘇音再不敢耽擱,得趕緊回家去。臨行前她還特地交代他,千萬要幫她保守秘密,誰都不能提。
她還沒說她為何要裝啞呢!不過看她着急回家,福康安也就沒再多問,想着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再見,倒也不急于一時。
盡管不清楚因由,但他還是願意配合她,單應承怕她不信,于是福康安主動提議,
“要不我發個毒誓?”
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惹得蘇音輕笑出聲,忍俊不禁的搖了搖小腦袋,“我相信你。”
道罷她便向他告辭。
“哎---等等!”
“啊?”剛轉身的蘇音訝然回首,便見他已解下自己的黑狐鬥篷,披在她身上。
鬥篷內裏還殘留着他的餘溫,裹在她身格外溫暖,但她總覺得此舉不妥,下意識擡手想推脫,
“不必了,等會兒坐進馬車裏不會冷的。”
福康安卻是不許,兀自為她系着帶子,“到家你還要下馬車,回屋仍有一段距離,很容易着涼。天這麽冷,你出來也不帶外袍?”
這也怪不得她啊!蘇音委屈嘟嘴,“我午後便來了,想着把東西還給你就走的,哪想到會耽誤到夜裏。”
“這麽說來,你等了我幾個時辰?”一想到她候了那麽久,福康安便暗自懊悔,出宮後就該直接回府,拐至鄂岳那兒作甚?她一定等得很焦慮吧?
感覺這話有歧義,蘇音心下微慌,忙澄清道:“也不是,我主要是來給湘晴送香丸的,順道兒等你而已。”
香丸?福康安頓生興致,“有我的份兒嗎?”
搖了搖頭,蘇音特耿直的道:“我初學的,做的少,不夠分呢!”
“那下回多做些,給我也送點兒。”想起她說男女不可互贈,福康安又補充道:
“我可以付銀子的。”
這不是明擺着奚落她嘛!蘇音窘笑出聲,眉眼彎彎,“看心情吧!”
她這嫣然一笑,嬌俏動人,烙印在福康安眼中,令他回味無窮。
與他道別後,蘇音轉過身來才發現青枝早已候在南邊的馬車旁,主仆二人就此打道回府。
目送她的馬車消失在濃郁夜色裏,福康安這才收回視線,眉舒顏開,輕抛起的銀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而後又落在他掌心,被他緊緊握着。
今日耽擱太久,蘇音生怕被母親詢問,悄悄自後門溜回去,然而剛行至月門前,一道挺秀板正的身影穿透幽黯夜色,赫然映入她眼簾!
那人聽到動靜,回過身來。
蘇音微歪頭,待看清他的臉容後,不由訝然,疑惑擡指,“表哥?夜已深,你怎的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