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5年在王萌記憶裏的開年第一場雪,是在元宵節那天。

後來過了很久他才想起來,那也是他供職的那個古董店的小老板生日。

如今這個年近四十的男人顯然已經不再是能被人毫無壓力地叫着“小老板”這種稱呼的年紀了,就連當年那個三爺手下的夥計們叫得朗朗上口的“小三爺”,現在除了那誰也看不清他在想什麽的黑瞎子和青梅竹馬的解家當家之外,也沒人敢光明正大喊出口了。

如今認識他的人,親近的,叫他“老板”,疏遠些的,就叫他“吳小佛爺”。

十年的出生入死殺伐決斷,如今不會再有人叫他吳邪,更不會有人記起他曾被人叫過“天真”。

只是王萌心中卻還是常常想起十幾年前那個和他一起懶洋洋趴在古董店裏,眯着眼睛透過絲絲縫隙般的陽光看着店裏那扇特意做舊過的木門,等待可能一年也來不了一次的客人的小老板。拿着槍的時候,也會經常懷念那時候舉着個仿冒做舊的“明清茶壺”,虛張聲勢地忽悠什麽都不懂的老外的自己。

都不一樣了。

自從十多年前自家老板從秦嶺回來之後,一切就仿佛被命運的手拉扯着一樣順理成章地展開,來勢洶洶,擋都擋不住,拉也拉不回來,從此老山深海,高原大漠。九死還生的日子過久了,漸漸對生死都已經麻木了起來,只覺得從前平靜的日子都是假的,只有這一次次的出生入死才是真正的生活。

然而今年伊始,小老板就漸漸開始收攏起了手頭的事兒,才到二月中旬就給夥計們發了筆錢,只說放大假,讓大夥兒安心休息回家過年,有活不會虧待大家。

他本人則帶着王萌,處理完了手頭所有收尾事宜之後随便買了一趟最早的飛機,連夜回到了杭州。

剛下飛機,久違的從深山老林回到文明社會的感覺就令王萌打了個哆嗦,直到哆嗦變成了噴嚏才發現是因為自己穿少了,凍得慌。

太久不回杭州,南方二月的風簡直冰冷刺骨,寒氣裹着濕氣一下子把王萌的鼻涕眼淚都逼了出來,而他還在吸溜着鼻涕還在糾結沒有餐巾紙,要不要用這件價值雖然很菲可卻跟了他多年陪他裝了多年逼的黑西裝的袖子擦一擦的時候,吳邪都已經下了舷梯,正站在風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了。

“我說王萌你不是吧,冬天的西藏也去過了,大漠的晚上也呆過了,回個杭州剛下飛機就感冒,你看看你,丢不丢人?”

王萌不禁悲從中來。

人比人氣死人,一樣的襯衫西裝,人家就能站在風裏長身玉立一副臺灣小言霸道總裁臉,自己……還是不要看了。

他吸了吸鼻子,跟下舷梯,一邊走一邊還忍不住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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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一樣啊老板,咱們這些年去的那些地方都不帶這樣的,別看溫度不怎麽低,這風跟往臉上潑水似的,太霸道。”

雖然兩個人獨處之時的王萌偶爾會恢複當年那種憊懶的性格,不過手腳在這十年當中是實打實地變快了,說話間就已經來到吳邪身邊,被他擡腳虛踹了一下。

“少廢話,土生土長的杭州人,就放你在外面浪了幾年而已,回家了還不習慣。”

“老板,這不一樣,我家都沒人了,就剩我一個,跟你在外面跑了這麽多年,我這輩子已經決定要緊跟老板步伐,老板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老板家就是我家,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吳邪聽得好笑,擡腿又是一腳。

“呸,老板媳婦兒是不是你媳婦兒?這些年你胖爺一年到頭跟咱也見不了一面,我就想不通你都跟哪兒學的這油嘴滑舌。”

“我想,這大概就是天賦吧。”

“滾滾滾。”吳邪憋不住笑,只好沖着王萌揮揮手,“時間還早,等等你先回,我去西湖邊自己走走,鑰匙在行李箱裏,自己拿。店裏這些年沒人照顧,你受累收拾收拾,別一回去就躺屍。”

“好嘞!”王萌答應了一聲,又笑嘻嘻地湊上前,“老板,這麽大冷天穿這麽少還去逛西湖,這麽閑情逸致真的好嗎?你是要泡白蛇啊還是怎麽地……”

“這你甭管,回你的家。”

吳邪作勢要打,王萌迅速閃開,比了個OK的手勢就準備分頭往取行李處走走。

“啊,還有。”吳邪卻叫住了王萌,看着自家夥計一副“老板還有什麽事”的茫然臉,難得地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擺擺手。

“沒什麽了。”吳邪說道,“我忘了。”

聽說自家老板竟然會忘事兒,王萌露出了誇張的驚訝表情。

後來王萌發現,原來那天自家老板忘事兒并不是單純的偶爾犯迷糊,而是犯病的開始,具體表現為,老板脫下了西裝,幹幹脆脆地變回了當年那個古董店的小老板,每天喝喝茶發發呆,抱着特意差遣王萌去弄來的高配筆記本玩連連看笑嘻嘻地玩得不亦悅乎。

這都什麽跟什麽。

王萌一邊心疼那臺明珠蒙塵的電腦,一邊看了一眼日歷。

今年是2015年沒錯,絕對不是他穿越回了2005年。

可自家老板卻偏偏有把這十年都無效化的能力,令王萌不由感嘆,在西藏修過佛的人就是不一樣。

甭管是不是真出家,也甭管是不是真修佛,只是聽網上小清新說過去一次西藏就能淨化心靈,雖然當年被西藏風雪糊一熊臉眼淚剛流下來就都凍住了的王萌并不這麽覺得,然而現在看到老板那情形,也容不得他不信。

總之迷糊着迷糊着,不知不覺就過年了。

杭州不知道哪年開始禁了春節煙花燃放,連帶着連賣煙花爆竹的都幾乎絕了跡,要不是那天晚上王萌實在不敢跟吳邪搶電腦開了電視胡亂調臺正巧看到春節聯歡晚會,兩個人就都忘了今晚年三十。

不過這麽些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下地,別說演員了,就連幾乎沒有大變樣的主持人二人都不怎麽認得出來了,只好看個熱鬧圖點兒年味,順便在演員裏比比誰認得出的人多。

于是時間就在吳邪和王萌一邊嗑瓜子一邊對着電視“诶你看關牧村!”“這個不是那個誰……老白?”“呸那是白展堂!”“羽泉唱京劇啦哈哈哈!”“嗯果然沒有你花兒爺唱的好聽。”中一點點地走了過去。

直到王萌一把抓住吳邪的手興奮得幾乎跳起來為止。

“老板老板!劉德華劉德華劉德華!劉德華上春晚啦!”

吳邪被他晃得頭暈,一邊打掉那只爪子,一邊搖搖頭嫌棄地看着王萌。

“不要一臉……現在都怎麽說來着?腦殘粉?別這麽腦殘粉好嗎?”

“嘿嘿嘿嘿嘿。”

從大學時代就喜歡劉德華喜歡的要命的王萌才不管吳邪有多嫌棄他,只顧着把板凳往前面搬了搬,擺出一付專心致志看電視的架勢。

正因如此,他并沒有發現在前奏結束劉德華開唱之後,吳邪變了變臉色,只坐了一小會兒就起身離開了客廳。

等他因為聽完了偶像唱歌一臉感動地回過頭來,發現自家老板不見了的時候,蔡明演的小品都已經開始了。

“哎,劉德華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帥,就算最近有點顯老了也帥……咦?老板你到哪裏去了?”

并沒有人回答他。

王萌看了看小品,在開頭就被蔡明的裝腔作勢和尖酸刻薄吓到,于是在一個并不好看的小品和自家老板之間,他果斷地選擇了去尋找老板。

這間小古董店是一樓店鋪二樓住家的格局,房間并不大,何況王萌已經聞到了煙味,直接循着煙味找到了陽臺。

陽臺沒有燈,和陽臺相連的房間也沒有開燈,整個屋子裏就只有樓下路燈的燈光和吳邪手上的煙勉強算得上光源,黑洞洞的。

“哎老板,怎麽不開燈,又不是做賊……”王萌一邊費解地歪了歪頭,一邊伸手就打算開燈。

卻被吳邪制止了。

“別開燈。”他說,然後頓了頓。

王萌看見吳邪手上煙的紅光驟然亮了起來,然後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煙來。

“你回去看電視吧,我在這裏歇一會兒,抽根煙就回去。”

然而直到李谷一幾乎萬年不變的開始唱難忘今宵了,王萌也沒再見到吳邪回到電視機前。

作者有話要說:  今年春晚劉德華唱的那首歌叫《回家的路》

_(:з」∠)_開唱前幾句歌詞,也就是小老板聽到的那幾句是

回家的路

數一數一生多少個寒暑

數一數起起落落的旅途

多少的笑多少的哭

回家的路

數一數一年三百六十五

數一數日子有那些勝負

又有那些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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