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吳邪的反常是持續的,一天兩天不好,三天四天沒完,半個多月了,也沒變回原本那樣兒——或者說,一直都保持着最最原本的樣子。

王萌也就看了他這樣兒兩天便習慣了——大不了就也跟老板一起當作這十年不存在,還過以前那樣守法小市民的日子。正如他回來那日在機場所說,他這麽些年來孑然一身,是跟着吳邪東奔西跑也好,亦或是回歸原本古董店小夥計的生活也好,都沒什麽區別。

咳,當然,這個“守法”是不包括關于“明清茶壺”之類的話題的。

平穩的日子總之持續着,直到有一天,古董店那扇大門上的鈴铛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

這些日子王萌人設自我恢複得十分好,一聽見有人開門就條件反射地從高高的櫃臺後面擡起頭來,嘴角也挂上了職業的笑容。

“這位客人,您今天是想來瞧些什麽?小店唐宋元明清民國,從拓片到大件兒您想要啥都……”

可惜他一句相當職業的臺詞說到一半就卡了殼,後面的詞兒最後全在看見對方的臉時變成了掩飾不住的驚訝。

“花……花兒爺?”

“嗯,是我。”來人點點頭,在門口将肩上頭上的落雪都撣掉之後将外套往前遞了遞。“愣着幹嘛?”

“啊啊對不起。”王萌從櫃臺幾步趕往門口,接過了他的外套。“那個,我多嘴問一句,花兒爺您今兒來是……?”

不怪他一頭霧水,畢竟解雨臣這些年光是解霍兩家的事情就夠他忙的了,加上他和吳邪的行事手段不那麽一樣,兩家這麽多年雖然經常共同做事,但往往臺前幕後分工明确,很少碰面,這下由解雨臣自己親自摸到杭州來找吳邪,總不至于是噓寒問暖吧。

王萌估計搞不好有什麽大事要找自家老板商量商量也說不定。

然後解家花兒爺就笑眯眯地打了他的臉。

“沒啥大事。”他輕描淡寫擺擺手,“找你們吳小三爺随便敘敘舊……他人呢?”

“大概在上頭玩兒電腦呢吧。”王萌輕咳一聲,慶幸自己還沒把話說滿,之後擡手一指樓梯,“要我替您叫他一聲嗎?”

解雨臣并不回答,只是勾起一抹漂亮的笑來看着樓梯,過了一小會兒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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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您老人家舍得下來啦?”

語氣中已然褪去了同王萌說話時不自覺帶上的命令感,顯得熟稔而親近,顯然說話對象已經換了。

“小花你來啦。”吳邪笑眯眯地下了樓來,手裏還提着兩罐可樂,一罐湊自己嘴邊,另一罐一揚手,遠遠地就丢了過去。

解雨臣接了那罐可樂,低頭看了一眼,咂了一聲舌之後将那聽可樂放在了王萌面前的櫃臺上,重新轉向吳邪。

“忙?”

吳邪閑閑地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可樂,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完全不忙。

“那走,出去喝個茶。”解雨臣伸手招呼吳邪,“趕緊的換衣服,順便敘敘舊……啊對了王萌,那瓶可樂給你了。”

解家花兒爺這次來的實在有些風風火火,看得王萌完全摸不找頭腦,望着他近乎拖拽的拉着自家小老板離開的背影,下意識地打開了那罐解雨臣放在他面前的可樂。

至于王萌是如何被可樂噴一臉,如何大哭着關了店門去洗臉洗衣服,如何看着冬天不送洗自家洗衣機絕沒辦法洗幹淨的可樂漬想罵又不敢罵只好哭喪着臉腹诽花兒爺不要這樣不厚道,冤有頭債有主不能小老板害你就害我……總之這些小事不用一一贅述。

只看解雨臣拉着一臉無辜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害得自家夥計一臉可樂的吳邪在街上閑逛,順便給這個常年在外幾乎不回杭州,在自家地盤上也已經幾乎成為路盲的杭州土著介紹哪裏好吃哪裏僻靜……然而讨論到去哪裏吃飯的問題的時候,吳邪堅定而毫不猶豫地告訴他,吃樓外樓的醋魚。

花兒爺半下午的介紹都算是打了水漂,不由得有些好氣又好笑。

“好好好,聽你的,醋魚。”解雨臣嘆口氣,“樓外樓你認得嗎?”

“外賣電話我記得的……手機給我。”吳邪伸手,将解雨臣的手機要了來,相當娴熟地解了鎖,“路嘛,有地圖……哎喲這些年杭州開了不少家嘛,不過還是西湖那家吧,吃着習慣。”

“你還挺挑。”

“那是,幹我們這行,不知道還剩幾頓,當然每頓都要吃最好的。”吳邪抱着手機聳聳肩,而後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找到公交路線了,走,我請你坐公交。”

然而花兒爺顯然不贊同公交車這種做法。

“哎你饒了我吧,下着雪呢,從這兒到西湖坐公交吃晚飯,你不準備讓我吃了吧?”

“就陪我一趟吧。”吳邪嘿嘿一笑,“小花,拜托啦。”

這個笑容竟有些像是十年前天真腼腆的那個人一樣,顯然還沒有習慣那個殺伐決斷的吳邪變回這樣的解雨臣一愣,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點頭答應了。

最後也只好捂着臉苦笑了起來。

“我說小三爺,你這樣顯然不厚道啊。”

“原諒下我吧,這些年我看杭州都沒有你看得多,我偶爾也是會懷舊一下的嘛。”

“我偶爾也會被你的不要臉吓得目瞪口呆。”解雨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算了,聽你的,去車站。”

不得不說,吳邪對樓外樓的西湖醋魚有着近乎偏執般的執念。杭州公共交通速度大家有目共睹,解雨臣在半路上就已經餓得都已經開始想念起壓縮餅幹了,結果到達之後服務員剛把二人引去包間坐下,菜單都還沒上,人家已經往那兒一坐總之西湖醋魚來一條了,服務員問他還要什麽菜就一概不知,看的解雨臣一點脾氣都沒有,只好要來菜單,随便點了幾個其他能抵飽的菜湊數。

好歹算是百年老店,醋魚好吃,其他的菜也不差,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吃飯,相當和諧。

然而這次解雨臣來并不是找吳邪和諧吃魚和諧坐公交的,他畢竟有目的。

“馬上時間就要到了。”解雨臣盛了一碗西湖牛肉羹,狀似不經意地擡眼瞥了吳邪一眼。

他卻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還夾了一塊魚美滋滋地吃完了才一臉無辜地擡起臉。

“什麽時間?”

“你覺得裝傻有用嗎?”解雨臣似笑非笑,“我們認識了多少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遣散了夥計們?你以為我信你是為了跑回杭州過年?”

“還過生日呢。”吳邪一臉正經,“我今天生日,你忘了嗎?好巧不巧也是元宵節,這麽多年在外沒孝敬過老爹老娘,今天中午跟你吃了飯,晚上還得回家陪二老。”

“你敢說你今年夏天不上長白山?”

聽見這句話,吳邪手上那雙風雨無阻的筷子終于頓了頓,像是失了準頭一樣,硬生生掉轉了去向,從魚盤子上擦肩而過,轉而夾了一塊肉。

——啪。

解雨臣操起筷子打掉了那塊肉。

再夾之後再打,一而再,再而三。

吳邪終于嘆了口氣,把筷子在碗沿上放好,随後端坐起來看向解雨臣,嘆息一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長白山,我是一定要上的。”

小三爺要裝傻,就會裝傻到底,而如果他想坦然,也只會更加坦然到底。打個比方吧,就比如如今這一臉連花兒爺都要被他噎住,乃至忘記下文的理所當然。

過了一小會兒解雨臣才順過氣來,端過一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呸,真難喝。”他嫌棄地放下茶杯,盡力擺出心平氣和的表情來。“打算帶幾個夥計?”

“難喝嗎?我覺得還挺好的啊。”吳邪笑嘻嘻地也喝了一口茶,延續着那個看似吊兒郎當的笑轉向解雨臣,“這次去我不會帶夥計的,如果打算帶,之前也不能遣散他們,你說是不是?”

“你夏天上山,于情于理誰都攔不住你,但那地方自古就是各朝龍脈,脫離了觀光道之後有多兇險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帶夥計你認真的?”

“就是因為這麽兇險啊。”吳邪點頭,“也不是什麽值得幹咱們這行的人去的鬥,不能讓人家陪我冒險嘛……人為財死,無財,怎麽好意思叫人死。”

“你這麽好心?!”

“我要不好心怎麽對得起道上人叫我一聲吳小佛爺呢?”

“去你的,要不要臉?”解雨臣終于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無人攔他,很是趴在桌上笑了一會兒。

最後才擡起頭,眼裏一片認真。

“說真的,你不帶夥計,也行,但至少帶上我們這幫兄弟,關鍵時候還能坐下來大家想想辦法……要回來,也是大家一起回來。”

吳邪張了張口。

他想說,長白山中有那個人在,其實根本不需要擔心什麽。

他想說,如果一定會有一條路通往死路,那就只剩必死局,去的人越多,只能在長白山中埋更多的人而已。

他想說,越是兄弟,越不能一起去。

最後卻都沒說。

他只是垂下眼睑,低低地笑了起來。

“謝謝你,小花。”

而後他點點頭。

“好,我答應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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