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 舒筠一個人坐在靠窗的雅座上,桌上是精致的酒菜。他一筷一筷吃得慢慢悠悠,身側的酒杯端起一次之後就在也沒拿起過。

這家酒樓的菜倒是不錯,就是這酒寡淡了些。

以前舒筠和他師父喝的酒都是都自己釀的,現在師父不在他自己就懶的釀酒,就只能在鎮上幾家酒樓酒鋪買酒喝。可是這酒比起自己釀出來的還是差一些。即使這樣舒筠依舊嫌釀酒麻煩,估計再這樣下去舒筠就能成功戒酒了。

師父雲游已有月餘,自那日起,舒筠就全然沒有了在師父遲臨昭面前的精氣神。

沒人逼着他天天練功,舒筠樂得清閑。至于功力,舒筠本就天賦異禀,再加上幾十年如一日的勤奮修煉,早就讓舒筠成為了劍修這個群體內的佼佼者。現在他的境界已不是靠勤奮就能有所提升了,重要的是一些關竅的領悟。

而遲臨昭曾經對着耍無賴的舒筠無可奈何地說過,像舒筠這樣什麽都不在乎的渾人一枚,猴年馬月才能有感悟和突破。修煉到舒筠境界的劍修已經不用擔心壽命問題,既然時間多得很,所以舒筠也不急着練功,天天在長豐鎮閑逛着放松。

反正無論怎麽修煉也沒有進境不是?有那時間天天修煉,說不定哪天走在街上打個噴嚏突然就頓悟了呢?

不是去喝酒,就是去聽書,不大的鎮上幾家茶館的說書先生、幾家酒樓的老板都認識他了。估計現在讓舒筠随便說上一段哪吒鬧海也沒問題。

前些日子喝酒時聽說鎮上有家酒鋪換了新老板,現在賣的酒味道還不錯。舒筠結了賬,向路人打聽了那酒鋪的位置,不緊不慢地向着那裏走過去。

喝遍了鎮上的酒,舒筠對這家酒鋪其實也沒多大的期望了。說不定只是換湯不換藥呢?不過,反正現在的他有的是空閑,去看看也沒什麽。

舒筠還沒走到那酒鋪,就知道這次自己肯定沒有白來。酒鋪的位置在巷尾,舒筠還沒走到巷頭就聞到了淡淡的酒香。他眯了眯眼,嘴角的笑容加深幾分,應該是桂花酒的香氣。這氣息香甜醇厚,勾得舒筠不由得把一向悠然的腳步加快了幾分。

之前舒筠就來過這間酒鋪,這次再見,酒鋪外面沒什麽變化,只是之前寫着店名的招牌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簡單的“酒”字,金鈎鐵劃,骨氣洞達,舒筠忍不住暗暗在心裏贊上一句漂亮,只是這墨跡竟是深深刻入牌匾的。

能用柔軟的毛筆刻入木質的牌匾,寫字之人內力必然深厚。看來,這位應該也是修道者?同道中人啊……

舒筠停在鋪門口片刻,心中想法轉了幾轉,終是帶着最習慣的有那麽點兒不正經的笑容走進門去。

櫃臺裏站着個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子,舒筠進門前的瞬間對方已經擡起了頭,帶着熱情的微笑問道:“客官要什麽酒?”

幾十年的經歷,舒筠也算閱盡千帆,雖然修行後清心寡欲,可也不妨礙他欣賞美人。自認為見到再美的人也能心如止水的舒筠,此刻卻忍不住在心中輕輕嘆了一聲。

濃麗的劍眉斜飛入鬓,眼角也是微微上挑,睫毛不長但深黑,襯得一雙眼眸愈發深邃,鼻若懸膽,唇若點绛,五官都生得極好,嵌在白玉般無暇的臉上。本是張漂亮的臉,卻因為氣勢太強,硬生生将本該有的豔色壓下幾分,顯得精致而不失英挺。

烏發在身後梳成馬尾,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舒筠順着線條不着痕跡地看下去,視線的盡頭是潔白的中衣,以及玄色的外袍。頭發紋絲不亂,衣服一絲不茍,這人竹子一樣往櫃臺裏一站,整個鋪子都透着亮堂。

“這店子換了主人後我還是第一次來,小兄弟有什麽推薦嗎?”舒筠沒什麽形象地斜倚在櫃臺上,湊近了對方問道。

“新釀的桂花酒開了一壇,您要不先嘗一嘗?”對着突然逼近的舒筠對方面色不變,依舊是禮貌的微笑,“這時辰本來沒什麽客人,我正打算嘗嘗這酒,可巧您就來了。”

說完他自櫃臺下拿出一壇剛開封的桂花酒,又取出一個酒碗,碗上還帶着水珠。他解釋道:“這是剛洗過的,我還沒用過。”說着倒出一碗淡色的酒液,遞給舒筠。

舒筠從沒進門就聞到這香氣,現在接過碗來才發現之前聞到的都不算什麽了。馥郁的香氣肆意竄入鼻腔,舒筠将碗端到唇邊,忍不住先深深吸了一口氣。

香,真香。許多天沒喝到好久的舒筠忍不住嘆了一聲,之後揚起碗來喝了一大口。比起之前聞到的香氣,喝到口中香甜反而要淡一些,清冽的酒香一點點暈了出來。舒筠不由得一口接着一口,将一碗桂花酒一飲而盡。

放下碗,贊一句:“好酒!這酒何人所釀?”

櫃臺裏的人笑容弧度加深,卻依舊藏着疏離,清澈的聲音緩緩道:“正是在下。”

“你這釀酒的手藝可真是絕了!還是第一次喝到釀得比我還好的酒。我叫舒筠,小兄弟如何稱呼?”

那人眼裏笑意不減:“譚梓。言覃譚,木辛梓。”說話間微笑變得熱絡而客套,“您既然這麽說了,日後還請多光顧啊。”心裏卻在默默想着這個舒筠也是臉真大,“比我釀的酒還好”真不知道是在誇誰。

“當然!”按自己的惰性,有了這麽一家酒鋪哪還會自己釀酒?舒筠越想心情越好,接過譚梓遞過的桂花酒的時候忍不住有點激動,突發奇想道:“剛認識就請你幫忙還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這兒有幾個自己琢磨的方子,我也試過,釀出的酒味道不錯。能不能請譚老板幫忙釀制?這方子就算是酬勞了。”

譚梓有點驚訝于此人的自來熟程度,但是面對着顧客還是好聲好氣地道:“那還請您将方子拿來,待譚某看上一看,能不能釀出這酒來。”

舒筠接過桂花酒,覺得今天這一趟何止是沒有白來,還有了預料之外的收獲。心情甚好的他揮了揮手準備離開,臨走時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不經意擡眼看着譚梓問道:“譚老板,是何人書寫的招牌?這字可真是潇灑,筆力也遒勁得很。”

譚梓笑道:“正是在下。沒練過幾年的字,見笑了。”

“譚老板真是過謙了。”舒筠居然又從門口折了回來,上身倚在櫃臺上,挑起唇角,眼睛微微眯起,視線裏含着滿滿的興味,“老板,我以後會常來的。除了有我這個常客之外,你還願不願意交個我這樣的朋友?”

好像回答“願意”或“不願意”都不那麽合适……譚梓看着湊近的舒筠,對方的視線裏寫的絕對不是“你很好我要與你結識”,而是微妙的藏着的“你很有趣我想探究你”。而且好像藏得不太嚴實,至少譚梓就清楚地看了出來。

“來的都是客,從您踏進這門起我們就算是朋友了。”譚梓挂着妥帖的微笑,說的話依然客套。

舒筠卻像是聽到了滿意的回答,退回一步,笑得親切無比道:“沒錯,這就算是朋友了。”說着他轉頭離去,在門口處回頭留下一句:“小老板,回見。”

逆着光,譚梓只能看到舒筠翹起的唇角,他下意識回了句:“慢走。”舒筠轉回頭去,走出酒鋪。譚梓看到他黑亮的發上跳躍的點點碎光,眼裏不起波瀾。

這人還真是給根棍兒就往上爬,明明能聽出來自己是在客套,卻裝作不懂。“小老板”……呵,說不定自己比他還老。對了,舒筠還提到了招牌,再想想對方腰間挂的長劍……用劍的道修?

不管怎樣,和自己應該是沒什麽相關。這樣想着的譚梓,沒有意識到自己今後的生活會因為舒筠而産生多大的變化。

舒筠走出巷子,側回身去看了一眼酒鋪的方向。這個位置已經看不到酒鋪了,但是舒筠這一眼卻好像看到了酒鋪,還看到了站在櫃臺裏的小老板譚梓。

想到嵌在牌匾裏的字,再輕輕颠了颠手中的桂花酒,舒筠的笑容讓路過的幾個姑娘紅了臉。

譚梓也是修行者。舒筠大概看出譚梓的修煉方式,但是還看不出他到底是人修還是妖修。想到對方那張英氣之下難掩豔麗的臉,舒筠摸摸下巴,總覺得那麽出色的外貌該是個妖修?這麽想完全沒有道理,不過人修妖修在舒筠這裏看來也沒什麽區別。

一壇酒看起來不少,可是舒筠已經連着好多天都沒喝到過好酒了,這一壇酒他自然很快就喝完了。

師父外出雲游後屋宅中便只餘他一人。師徒二人都是修行者,早就到了辟谷的境界,而且屋子不大,兩個人自己收拾也很簡單,所以連家仆都沒必要找。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抱着空酒壇回味着口中清淡悠長的香氣,舒筠想了又想還是認命地走到桌旁鋪紙研墨。

舒筠提起筆來,想着之前自己的釀酒方子,下筆前下意識地頓了頓,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筆勢矯健的“酒”字來,于是落下的筆尖就變得謹慎了許多。舒筠字寫的本來就不錯,再加上這次他刻意寫慢了些,字就變得更工整了些。

寫好的方子晾幹了,舒筠折了幾折,揣在袖子裏,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本來就很整齊的衣物,走出門去。屋宅四周有師父的禁制,舒筠連門都不用鎖,姿态閑适卻腳程不慢地向着酒鋪去了。

舒筠看着殘餘的夕陽,又不着痕跡地檢視了自己一番,這才走進了酒鋪。

譚梓發現有人進門,還沒來得及說句歡迎,就被舒筠這張下午才見過的臉哽了一下。這“回見”……也太快了吧。

舒筠倒是非常自然地走進門去,還笑眯眯地打招呼:“小老板,這麽快就又見面了。”

“買的酒喝完了嗎?酒量不錯。”一下午喝了一壇酒,其實也算不上好酒量,只能說成嗜酒罷了。

譚梓其實是不愛說奉承話的人——何止不愛,有些時候堪稱刻薄——但是最近一段時間他的身份是酒鋪的老板,所以這兩天他簡直要說了這一輩子所有的奉承話。再加上譚梓本來也只是把舒筠放在不需要太親近的客人身份上,奉承幾句也沒什麽。

舒筠擺了擺手:“一壇酒而已,哪裏能看出來酒量。”說完舒筠又笑了起來,眼裏有光閃閃發亮,“不過我酒量還不錯,以後可以找我喝酒啊。”

“好啊。”譚梓微笑答應,反正口頭上的答應也沒什麽效力。何況就算舒筠真的找自己來喝酒的話,譚梓也沒什麽可憂心的。譚梓酒量好到自己都不知道上限,舒筠來喝酒就往死裏喝就行了,譚梓不信不能把舒筠喝倒。

“哦對了,這次過來不是為了買酒。”舒筠自袖中拿出疊得整整齊齊的釀酒方子,遞到譚梓手中。

譚梓伸手接過的時候,只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住了疊好的紙張上離舒筠最遠的角。譚梓看方子的時候,舒筠就一直盯着譚梓的手指瞧。

譚梓的手指修長白淨,指甲是橢圓形,修建得整整齊齊,指甲蓋上血色很淺,是淡淡的粉色。舒筠看着對方白生生的手指,忽然就想到自家師父手裏常握着的白玉拂塵的手柄。也是一樣的潔淨透白而修長,仿佛沁着絲絲的涼氣。這樣想着,舒筠就有那麽一瞬的恍惚,譚梓的手會不會也像師父那柄白玉拂塵一樣涼?

然後他就差點伸手去摸一摸譚梓的手。好在他及時反應過來,按捺住自己微微動彈的手指。

舒筠晃神的空,譚梓已經看完了手中的方子。他把方子重新疊起來遞還給舒筠,笑了笑:“方子和我的不大一樣,下一次我會試試的。”

最普通的糯米酒,譚梓釀過不知多少壇。舒筠給他的方子雖然大概流程相同,但是有很多細節卻是譚梓從來沒有試過的。

舒筠這方子裏提到了很多修真界的東西,就連最基礎的糯米裏也要成比加入一些雪糯靈米。譚梓釀酒一直是自己對普通的方子稍作改進,不過這改進也從未加入過與修行有關的物品。

舒筠這算不算是試探?譚梓腦海裏轉了這個念頭,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兩個人都知道對方是修行者,有什麽可試探的?何況看舒筠的性格不像是彎彎繞繞的人,想确認自然會問,這次給這個方子無非是已經确認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看着舒筠這方子,其實譚梓心裏也是有點躍躍欲試的。但是譚梓直覺舒筠這人不應深交,所以面上也沒顯出多少高興來,只是微微揚起嘴角道:“待出了成品,舒兄拿幾壇,看看我釀出來的和你的有什麽區別沒有。”

然後譚梓又很恪守一個酒鋪老板的本分,對着舒筠問道:“店裏現在就有糯米酒,和你的方子不太一樣。你的酒不是已經喝完了麽,要不要試一壇?”

舒筠最後是提着一壇糯米酒走的。在路上他才忽然意識到,本來自己是沒打算今晚買酒的,而是想明天再來一趟。其實他是想給自己多來酒鋪幾次找個借口。

舒筠颠颠手上的酒壇,苦笑一聲。自己雖然愛喝酒,可是真的不是酒鬼啊……不管了,譚老板難道還會厭煩上門的生意麽?

舒筠走後,譚梓腦海裏就開始不停琢磨着那個方子了。方子裏的物品雖然在修真界是常見,但是自己手頭卻沒有。譚梓攤着手站在櫃臺後許久,終于忍不住提前打烊,去找方子上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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