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 到了馬家莊正是黃昏，譚梓本不想留宿一晚，他還是擔心會遇到那兩個要去馬家莊的趕路人，實力莫測的修行者。但是趕了這麽久的路，譚梓還是想找個幹淨的地方換身衣服洗洗澡。

在林子裏雖然用溪水草草洗過，但是人形的狀态下譚梓還是覺得用木桶泡個澡更适合些。而且裴知否又愛幹淨得不行，所以譚梓決定今天晚上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再繼續趕路，估計明晚就能到長華鎮。

馬家莊是個略窮的地方，譚梓在莊子裏找到了間小客棧——說是小客棧，其實就是間寬敞的民居，有兩套後院，小的那一套住了這間屋子的主人和一些仆役，大的那一套住的是客人，譚梓跟着小二走進後院，剛打算推開房門，旁邊的房門打開了，先踏出來的一只腳帶起了一片衣擺。

譚梓看到熟悉的雲紋，擡頭看到前幾天剛看過的一張臉，那人和他視線相對，倒吸了一口氣，“梆”地帶上了門。

譚梓只聽見一聲悶哼，片刻後，門幽幽地再敞開了點兒，門外那只腳顫顫巍巍被收了回去。

……叫什麽來着？哦，楚瑤。

說好的白天走晚上休息呢？這樣都能比他早到馬家莊，騙鬼啊？再加上楚瑤那一臉“倒黴催的見鬼了”的表情，譚梓不得不忍着沖到楚瑤門口踹門的幼稚沖動，進了自己的客房。

屋子不大，但是也沒什麽關系，趕了那麽幾天路之後，就算是以前不怎麽在乎的床，在現在的譚梓的眼裏也很可人。譚梓心情好了不少，叮囑小二晚上送桶熱水來。關上門之後本打算修煉到小二來送熱水，突然聽到篤篤的叩門聲。

譚梓打開門，看到的又是一張熟悉的臉。深綠竹紋——葉明瀾微笑道：“打擾了。”

葉明瀾走進門來，譚梓還站在門口等着楚瑤進來，葉明瀾回頭道：“楚瑤沒過來，他腳踝受傷了，不太方便動彈。”

譚梓突然覺得葉明瀾臉上溫和的笑容幅度大了些。

然而因為不太相熟，耿直的譚梓并沒有嘲諷愚蠢的楚瑤的欲望，雖然剛才楚瑤确實蠢得讓人想哭。

“秦言你也是修行者吧？按照普通人的腳程，日夜兼程也不可能這麽快的。”

“果然啊，其實在這兒看到你們的時候就有這方面的想法了。”譚梓搬出了很客套的微笑，然而問的話卻算不上客套：“葉兄現在過來，是有什麽事找我說麽？”

“主要是來替楚瑤說聲抱歉，他剛才的表現不是太……禮貌，估計也把你吓了一跳吧。主要是因為我之前告訴過他，按照我們的速度肯定不可能再遇見你的，所以他看見你時才那麽失态。”

“沒關系，而且他也傷了腳，明顯是他比較慘吧。”譚梓并不覺得葉明瀾在樹林裏見到自己的時候沒看出來自己是修行者，不過譚梓也并不想知道葉明瀾為什麽不想告訴楚瑤。

譚梓感覺這兩位似乎有些不合。更準确的說法應該是葉明瀾雖然性子很溫和，但偶爾對楚瑤卻是有些愛答不理的，不過楚瑤顯得非常大條，完全意識不到葉明瀾的态度的樣子。

再随便聊了幾句葉明瀾便告辭了。短短時間不必再修煉，譚梓坐在桌旁打開自己帶的包裹，摸着光滑的酒壇，想想隔壁住的葉明瀾和楚瑤，還是放棄了打開壇子的念頭。

自己的爹娘……

譚梓從小就沒見過他們。在他幼年記憶裏最深刻的，是裴知否、佘槐還有其他的一些老妖們。他們和自己的父親白皎是至交好友，所以自發地來照顧自己。

在他們口中，白皎是永遠包容的，照顧着他們的大哥，上千年的時光，從化形開始就一直照顧着他們的妖。林泷，也就是譚梓的娘親，是個經常不在狀況，看似生活不能自理，但是自己居然好好活過來了幾千年的放單兒的龍，她是仙獸。

一妖一仙莫名其妙卻又順其自然地走在了一起。

可是即使是從小孤零零長大的龍，也不代表着就能自由的選擇一個人或者一個妖。好在她認識的仙不如妖多，被上界發現的時候不早，已經懷上了譚梓。

其實本來沒多少仙人知道林泷的存在，她又不和七仙女似的那麽重要，但是就是有人把事情捅了上去，事情到了明面上還不處理就成了大問題。所以這之後無非是老套的話本兒上常寫的棒打鴛鴦，好在這對苦命鴛鴦還算能跑，總算躲躲藏藏讓林泷把譚梓生了下來。

那時候還是個蛋的譚梓就被放在如今放着他爹娘的壇子裏，悄沒聲兒地被送到了裴知否他們手中。當然這就正好是譚梓名字的由來。

最後譚梓爹娘還是沒能躲過去。

前面說了林泷本來就落單，不是多重要的角色，再加上所謂“誤入歧途執迷不悟”，當然沒有三聖母那麽好的待遇給關在山下面，派下來的人就是奔着讓他們兩個元神俱滅出的手。

有些講義氣的妖修拼着死也要幫他們一把，不過也沒多大作用；還有些則是被無辜波及，更是死得不明不白。那片戰場正是譚梓之前在結界所見累累屍骨的喪身地。

派下界的神仙收了些白皎與林泷飄散的元神，又将喪命的妖修們統統封印入深深的湖底，這便回去交差。

但其實白皎與林泷早就給自己留下了一絲生機。

視白皎為大哥的不只裴知否、佘槐，還有不少受照顧的妖修。這之中有一名鹿妖，名叫路攸，聰穎得很，他平時最喜歡鑽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法術，而且總能能研究出成果。這之前路攸就教了白皎林泷一個散去大半元神卻依然能保命的法術。

這法術沒人實踐過，畢竟不論成功與否都将元氣大傷甚至可以算洗牌重來，不過卻也是夫婦二人唯一的一點希望了。

不過大戰之後直接被結界封入湖底，外面的裴知否他們根本沒辦法判斷出來這方法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了，路攸研究着打開結界，然而這一研究就是許多年。這段時間裴知否他們告訴譚梓的都是“你的父母已經過世了”。

好在路攸的法術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保住了他們僅剩的元神也蒙蔽了劊子手。因為就在路攸又一次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經歷了漫長的過程，終于在沒有驚動結界制造者的情況下，打開了當時的神仙留下的結界後，發現內層卻空空如也。能隐隐感到有一個新的結界，那時白皎和林泷用自己的意識下的自保用的結界，但卻找不到具體的位置。

雖然有了希望，但是那麽多年之後依然無法肯定白皎林泷二人的生死。

所以只能再一次把希望寄托于路攸。比起強大的神仙随手下的封印結界，這個實力弱于神仙，但還是遠遠強于路攸的一妖一仙瀕死時留下的結界居然難住了路攸——他根本就沒法找到它。最後不得不寄希望于血脈相親的譚梓。

譚梓是直到這時才知道自己的父母還有可能活着的。

來到長豐鎮的譚梓果然沒有辜負衆人，只用了不長的時間就達到了現在的結果。

譚梓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個曾經裝過自己現在裝着自己爹娘的酒壇。

洗了澡之後譚梓幹脆早早就上了床。他打算明天起個大早避免碰見隔壁那兩位不明來路的修行者。雖說目前為止并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但是按照人類結交好友的進度來說，再這樣偶遇下去就要進入到成為熟人的階段了。

……最近這種兩顆蛋在手的階段，譚梓總感覺身邊所有人都要害自己，接近自己都是有所圖謀。

一夜無夢。別懷疑，譚梓這樣的妖修也是可以做夢的。睜開眼睛天還黑着，譚梓自認為起得很早不可能再遇見葉明瀾二人，心情甚好洗了把臉結算了房錢就準備出發了。

……然而妖生大概總是事與願違的。

譚梓還沒走出去十步路，就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一聲呼喚。

“秦言！”淺藍雲紋換了身衣服，身上沒有雲紋了。

“真巧。你腳好了？”譚梓看了看對方的腳踝。

楚瑤感受到了譚梓的目光，先是不自在得都要跳起來躲避譚梓的視線，尴尬地笑了笑之後回複了正常，露出個讓譚梓覺得這人有點兒傻乎乎的燦爛笑容：“啊，小傷小傷，已經好了。”

譚梓打量着二人，因為他們沒有行李，譚梓也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趕路還是起了個大早出來吃早點……天還沒亮就吃早點的人好像不多吧。

“秦兄是要……趕路嗎？”葉明瀾微笑問道。

“對啊，你們是……出來吃早點？”譚梓還是不死心地不願相信他們極有可能和自己一樣是要趕路的。

“不，我們是要去長華鎮，想着早些出門晚上就能到了。秦兄你呢？”

葉明瀾那張挂着弧度讓人很舒心的微笑的臉在譚梓看來真是再煩不過了。

“好巧，我也是要去長華鎮。一路上有人作伴，”真是糟心得不得了，“真是太好了。說來我們也真是有緣，這一路居然遇見一直都沒錯過。”絕對是孽緣。

譚梓發現之前在路上楚瑤牽的馬不見了。

完了，就連嫌他們牽着馬走路慢拒絕同行的理由都沒有了。

一路同行，譚梓發現葉明瀾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因為曾經看過葉明瀾不太喜歡楚瑤的樣子，所以就覺得對方會是個兩面三刀心眼很小脾氣很大的人，但其實葉明瀾性格還是不錯，溫和而有主見，看着自己的時候會有種自己被認真對待的感覺。譚梓感覺自己可以又多一個朋友。

而之前認識的舒筠，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溫和的成分在，不過那時感覺自己也并沒被對方放在眼裏，熟悉了一些之後肚子裏的惡趣味就一點點的冒出來了。譚梓有時候拿他沒辦法，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确實很開心就是了。

……為什麽就突然想到舒筠了哎呦喂，還欠着他的酒……不對，自己可是拿一酒窖的酒還回去了，他欠自己還差不多。

譚梓晃了晃頭，繼續和葉明瀾和楚瑤聊天。

楚瑤，譚梓總感覺他很年齡很小的樣子。一直笑得很燦爛，好在人長的挺拔俊朗，不然肯定會被人覺得是傻大個。但是表面是這個樣子，譚梓還是覺得楚瑤心裏說不定就有一把自己的算盤打得噼啪響。譚梓不以惡意去揣度人，但也不會相當然地去把人看得簡單。

這一路聊得還算投緣，遠遠看到長華鎮的城門，譚梓居然還有點兒不舍。

進了城門譚梓就不得不和二人告別了。記住葉明瀾他們住的客棧名字，譚梓朝着印象中裴知否的宅院去了。

想想這一路上也沒遇上什麽不懷好意的人，還算風平浪靜，不過帶着這壇子還真是永遠放不下心來。總感覺到了裴知否家就能很安心地把這些事情都告一段落的感覺啊，畢竟裴知否真的算是很可靠的長輩了。

裴知否的宅子……很久以前來過，不知道自己記的路線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