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 譚梓剛開始講沒多久,正說到自己的身份的時候,兩個人正要踏進一片林子。
“所以說,你是龍?”舒筠從沒想過問題的答案會是這個。這樣一來長豐鎮裏譚梓的種種表現都有了合理的解釋,舒筠沒回過神來,還在回想着之前發生過的事。
“嗯。先別亂猜,和你見面之後的事我都會和你解釋清楚的。我父母的事最後再和你說。”譚梓道。
譚梓提到佘槐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站在河邊捕魚……不,确切說來是打魚。
眯了眯眼,舒筠瞄着了一條魚,指尖微彈,濺起的水花中被瞄準的魚已經彈飛到岸上來了。熟練地處理着手裏的魚,舒筠道:“沒想到拍下消息的人竟然就是之前柳蔔身上那條蛇……你和他,佘槐,是一同修行的朋友?”
“佘槐是我父親的朋友,算是我的長輩了。”譚梓還在水邊盯着魚蠢蠢欲動,漫不經心解釋道,沒看到聽到他的回答之後臉色變得若有所思的舒筠。
“長輩啊……”
說到葉明瀾和楚瑤的時候,天色已晚。
“他們兩個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一開始覺得兩個人有些可疑,後來發現還很聊得來,再後來聽了你的猜測就……”譚梓嘆了口氣,“晚上要不要休息?還是就這麽連夜走着?”
“聽你的,我倒是不累,也看得清路。這兩個人可能是和你父母的事有關?”舒筠恍然道:“所以你現在才這麽急着離開長華鎮?”
“嗯……灰溜溜地逃跑了啊,我現在的狀态。”譚梓自嘲般笑笑。
“怎麽是逃跑呢。聽你剛才說的那些,雖然還不完全,但是現在這明顯是最好的選擇。留在他們附近很容易露出破綻,畢竟最危險的就是你了。何況你還要掩藏你父母,遠離葉楚二人是必須的。”舒筠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而且,我覺得比起逃跑來說,說不定用私奔這個詞更合适?”
譚梓沒忍住笑出了聲,笑過之後故意做出些嫌棄來:“誰要和你私奔……”又是被舒筠安慰了,譚梓嫌棄的表情裝不久,望着舒筠雙眼,帶着淡淡微笑真心實意道:“謝謝。”
舒筠眉頭挑起來些許,和譚梓對視良久後眼神從譚梓臉上移開,看着前面重重樹影,“客氣什麽。”停頓許久之後,顯得有些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那我們就繼續趕路了?之後累了再休息。”
譚梓點點頭,“嗯”了一聲。
剛才對視時的氣氛……譚梓垂下眼簾盯着路上的草葉樹枝,抿了抿嘴沒有再說話。
譚梓把自己父母的事情和裴知否幾個人都說完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林子的邊緣。
譚梓注意到舒筠在他說完之後沉默了好一陣,于是疑惑地望向舒筠。
“大概是知道了太多事情……這時候心情有些複雜。”對舒筠來說,這些已經不只是譚梓要面對的事情了,他也同樣。
在做出來到長華鎮的選擇時,舒筠就已經把自己擺在了譚梓的身邊。譚梓要面對困難,舒筠理所當然要陪在譚梓身邊同他一起。
“啊,我一下子說得太多了吧。不過這之後也沒什麽要說的了……”譚梓想了想,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細致地講給舒筠聽了。
“你不打算說說你自己過去的事嗎?”舒筠臉上有期待的表情,又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笑了笑:“你都說這麽久了,接下來就換我,你只要聽着就好了。”
從森林外走到下一個村鎮前,舒筠一直斷斷續續地講着他那在譚梓看來還不算太長的少年時期。之所以說是斷斷續續,是因為舒筠講述的時間段都是跳躍的,他也沒辦法完全會想起自己少年時發生的瑣事,只能找幾件印象深刻的事來講。
“雖然家境不錯,但是我家的孩子太多了。我雖然不受寵但也沒受到冷待,就像是可有可無的孩子。”舒筠說起自己的過去十分平靜,像是說着和自己無關的事情,“所以師父上門說想要收我為徒時,父親很輕易地就答應了。”
譚梓沒接話,只是看着舒筠。
舒筠自顧自說下去:“其實那麽多年前的事情已經想不起來了。記得比較清楚的還是跟着師父之後,經常像這樣四處雲游,所以記憶裏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看起來卻又差不多的路。
“修行之人斬斷塵緣。過了十幾年……還是幾十年?之後,我再回到那個家裏時,已經沒人能認出我了。我沒說出身份來,留下了些鎮宅的東西和一些調理身子的藥,回報對我那幾年的養育之恩。
“他們當我是高人,卻不知道我是他們的家人。問起當年的我的事情,他們卻只能隐隐約約地想起來一點了。
“……不過其實我也想不起來他們了。”
舒筠微笑起來:“這樣想想也很公平,真的算是互不虧欠。”
“我是不太懂人類的親戚關系……妖修裏有相依為命的親子,也有自相殘殺得理所當然的,像這樣互不虧欠兩兩相忘的更多……”譚梓有些糾結,總覺得說到這方面的事情時說話要謹慎一些,否則說不定會給眼前這個“孩子”,帶來自親人之後,來自旁人的第二次傷害,“像你這樣不也是挺好的麽?”
“确實是,所以你不用想法來安慰我什麽的。我已經記不太清了,那時的事。”舒筠看到譚梓的表情,擺了擺手,“那我接下來說說我跟着師父搗蛋……不,修煉的事好了。”
他們坐在茶館裏歇腳的時候,舒筠正說他師父說得興起。
譚梓雖然活得日子不短,去的地方卻說不上多,聽着舒筠說他和他師父游歷時發生的事情,還是很感興趣的。
舒筠也看出來了,就盡量挑着自己印象比較深的有趣的事來講。
“說起來,有一次師父他救了只小狐貍,差點就被以身相許來報恩了。那陣子我們這是東躲西藏了好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看見狐貍心裏還會犯怵。”舒筠搖了搖頭,又想到了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
“原來還有這麽實在的狐貍啊……”接觸的最久的狐貍就是裴知否,譚梓還覺得所有狐妖應該都是像他那樣狡猾的。
“誰知道那狐貍是怎麽想的呢……”舒筠喝了口茶水,“當時我師父和我說,‘徒兒,沒想到為師這一把年紀還能體會一把被逼良為娼的良家婦女的感覺’,我都不知該回些什麽……”
舒筠的師父……真可怕。譚梓想了想,發現自己也無法想到一句适合當時的回複。譚梓也沉默着端起茶水來一口喝幹了。
“你慢點兒喝啊。要不拿你那個壇子……啊,不行。”舒筠突然想到譚梓之前說過了他父母現在就在那壇子裏,于是止住了話頭,給譚梓重新倒上了一杯茶。
“再歇上一會兒我們就走吧,看這裏也不像是有能落腳的地方。”譚梓端起茶杯,頓了頓,克制地喝了一小口。
“其實你要是想休息的話也是有地方的,”舒筠笑笑,“像這樣的小鎮子,寄住在民居也可以。”
“我是沒什麽所謂啦……”不過之前在林子裏走了幾天,也沒好好休息過一整個晚上,雖然是修行者,不過人類還是習慣在晚上休息吧?“嗯,還是休息一下好了。”
兩個人躺在兩張隔得不太遠的床上時,舒筠還在絮絮說着自己和師父的經歷。
“後來我們就去了長豐鎮,你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在那停留了五六年,也在盤算着離開了。”舒筠平躺着慢慢眨眼,微微笑了,“還好沒急着走。”
譚梓不說話,翻了個身朝着舒筠的方向,安靜地盯着他。
“還好遇到了你。”
譚梓不說話,舒筠也不再說下去了。還算昏暗的房間裏只能聽見兩個人平穩的呼吸聲,卻莫名地不顯尴尬,寧靜的氛圍緩緩流淌。
打破沉寂的是譚梓的翻身聲,窸窸窣窣響動一陣後,背朝着舒筠方向的他低聲道:“好好休息。”
“嗯。”尾音帶着笑意,然後同樣是短暫的窸窣聲。
不知道舒筠是背對着自己還是面對着自己睡的。這個念頭在譚梓心裏慢悠悠轉了一圈,消失在一片黑暗裏。
出了小鎮又是又是沒什麽人跡的土道,舒筠開始講起和柳蔔認識的事了。
“其實鎮子上修行者不多,自然而然就認識了。”舒筠“啊”了一聲,“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也問我要不要結成道侶,修煉事半功倍。”
“所以說,他會問所有認識的修行者麽?”譚梓嘴角抽動。
“不,他會問這個問題的修行者,要麽修為高,要麽……長相好。”
譚梓無言以對。不過按照之前他看到的柳蔔和佘槐同時出現的場面,以後這個問題很有可能沒有出場機會了。
“對了,突然想到之前柳蔔告訴我,亭安城也有地下賣場的存在。我們到亭安的時候,這個月的場次也差不多正要開始。到時候柳蔔和我會有些行動,大概能起上些擾亂視聽的作用吧。”
“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麽?”舒筠表情認真。
“應該有,到時候絕對不會憐惜你的。”譚梓拍拍舒筠的肩,表情比舒筠還認真。
路上還是沒什麽人,兩個人雖然不着急,走的速度卻也不慢。舒筠之前的事情說得差不多,譚梓也就說起了自己過去的事,說來說去也都是裴知否他們,不過舒筠聽得也津津有味。
“學着用筷子的時候我是真的不太理解人類的想法。明明用手就可以做到的事情,為什麽要這麽麻煩……”
“那你之前有沒有這種想法,明明可以生吃的東西,為什麽人類還偏偏要煎炒烹炸?”舒筠揶揄道。
“之前是有的,吃過之後就覺得……果然還是有必要的。”這點譚梓必須要承認。
“對了,之前一直沒問過你,”舒筠一臉正經,轉過頭來,“你對人類的看法是?”
譚梓沒想到舒筠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來,想了想才回答道:“第一印象還是壽命短吧,妖修的壽命和人類的比起來,用漫長來形容也不為過……人只要短短幾十年就走到了壽命的盡頭,而這幾十年裏就要做好多事,上學讀書,結婚生子,忙忙碌碌卻又很充實。”
譚梓眼睛盯着遠方,想了想繼續道:“不過這是普通人類,像是修行者壽命就長了很多。我對人類修行者倒是沒什麽偏見,不過……人修對妖修的看法嘛,你也知道,就不說了。不少人修在修行方面給我的感覺都不太好,挺急功近利的,”聳聳肩,“這也沒辦法,要是我只能活幾十年的話說不定也很急着修煉,畢竟修為不夠就意味着壽命的延長有限啊……”
說到這兒譚梓轉頭看舒筠,舒筠立刻配合道:“我沒什麽可急的,天賦異禀少時得道,雖然不至于立地飛升,但是壽命方面暫時無虞。”
舒筠這話說得,譚梓都想微笑着打他了。
“不過最近還是有些壓力。”舒筠笑了笑,“想要和你走到生命盡頭的話,還是差着呢。”
既然有那個機會和條件能做到霸占譚梓長長的一輩子,舒筠就不想讓兩個人能在一起的時間打上一絲一毫的折扣。
“那你可要加把勁兒啦。”譚梓快走幾步,偏頭不看舒筠,睫毛撲閃顫動幾下又歸于平靜,抿抿嘴角翹起個笑來,“不過誰先走這種事兒,誰也說不準的。”就像現在發生的事,譚梓覺得自己說不定哪天就被天上那群神仙發現,動動手指就把自己這個妖不妖仙不仙的妖孽給碾死了;當然也說不定就能平安無事波瀾不驚就這麽過去了。
對于可能就在遠處虎視眈眈的厄運,譚梓也沒多大的恐慌。做自己能做的事,盡量達成最好的結果,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雖然說是不一定的事兒,不過我還是希望這樣的事永遠都不會發生。”舒筠走快幾步輕輕拉住譚梓的手,聲音帶着笑意清楚傳到譚梓耳中,“我在努力和你活得一樣久的時候,你也要努力——就算不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自己,比我活得更久成不成?”
“不論人還是妖,當然都能希望自己活得久一點。我也不例外,你不用擔心。”譚梓握了握舒筠的手,回過頭來,舉起兩個人牽着的手晃了晃,“這個,這樣子走不快的。”
“不會啊。”舒筠說着加快了腳步,幾乎算是牽着譚梓在往前走了,他轉過頭來嚴肅道:“你看,走得比之前還要快。”
“人多的地方就松開咯。”譚梓沒辦法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在舒筠身後他盯着兩人交握的手半晌,轉移視線之後臉上有些發熱。
走到亭安城外時兩個人讨論的已經是釀酒的方法了,兩個人都喜歡酒,對釀酒也有研究,聊起來你來我往說個不停。
高聳的城門近在眼前,譚梓擡頭眯起眼打量一番,進去之前沒忘了和舒筠說一聲:“記住我叫秦言。”
“不會忘記的,阿言。”舒筠笑眯眯道。
譚梓輕飄飄睨了舒筠一眼,沒理他“阿言”這個稱呼,“你之前來過亭安城麽?”
“來過幾次,都沒長住。不過這城裏面各個位置倒是記得還算清楚。閑下來之後帶着你逛肯定是沒問題的。”
“城外是不是有條河?”譚梓人形對水的敏感程度不如龍形,只是模模糊糊感覺到了附近有活水。
“嗯,還能算上條大河呢,城裏也有支流,雖然不大,但是畫舫什麽的還是能走一走。”
真好,至少自己能在城外好好泡泡水了。生活在陸地上的水生動物譚梓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