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知時,你今晚回來吃飯嗎?”
謝知時站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盯着外面的車流,口吻有些淡,“還要再加會兒班,你和小春先吃,不用等我,給我留點,回去的時候我當宵夜。”
“那好,你晚上回來路上注意安全。”謝母輕輕嘆了一聲,不放心地叮囑,“別□□車,出租安全一點。”
出租安全?
那也不全是,不過到底是比一般的黑車安全系數高一些。
耐心聽完叮囑,謝知時才挂斷電話。
趴在欄杆上,眼神卻飄得很遠。
晚風吹來,暮春的涼意讓謝知時清醒了不少。
眼睫耷拉着,遮住了黑色瞳仁裏的情緒。
一周了。
距離她見到周故淵已經過去一周,周故淵卻再沒出現過。
那晚的遭遇,就像是一場夢。
她單方面的夢罷了。
盛楠月說她這是孽緣,她也承認。
不然,怎麽會偏偏是周故淵呢?
低低笑了聲,那一點自嘲很快被風吹散,連謝知時都未曾察覺。
盯着手機看了幾秒,轉身打算回辦公室,卻撞上了同事。
對方穿着白色襯衫,頭發微卷。
秀氣高挺的鼻子、紅色的菱唇,身材不算高挑,卻有種盛氣淩人的美。
是另一個組的負責人。
大體算得上內部競争對手。
“案子做得怎麽樣?”
“正常進度。”
謝知時懶懶地說了句,并不願意跟對方多做交流。
“你以為上次比稿你們拿下的項目真的是憑實力拿的嗎?”趙婧攔住謝知時,“老板的人情關系才拿下來的,和你有什麽關系。”
眉頭壓低,又很快舒展。
伸手勾起耳邊垂落的發絲,緩緩擡起眼來盯着對方,眼神冷漠。
二月初,她入職這家公司。
行業內知名的Four A廣告公司,也是少有地靠廣告經營上市。
荔城作為公司總部,拿下的項目基本國內外知名。
但凡你能看到的相關廣告,都出自【異類】。
異類大名鼎鼎,當然門檻也不低。
謝知時一個入行三年不到的人,成為新項目的負責人,趙婧不服。
不止趙婧,公司還有其餘人也不服。
“如果你認為你能勝任,可以向葉總提出項目調整,但在這之前——”
謝知時頓了下,才緩緩接過話,“努力和天賦缺一不可,在你努力不及我的前提下,我不認為你的天賦比我好。”
廣告這一行,天分有時候比努力更重要。
盡管她入行時間在公司裏都能算作新人,但這五年,沒有一天是浪費的。
如果有,那大概可以算作在體驗裏尋找靈感。
趙婧臉色變得難看,“你——”
如果不是在公司走廊,說不定連表面的風度都難以維持。
往前逼近一步,仗着身高,謝知時微垂下眼睫,淡淡開口:“這個項目,我勢在必得,不可能讓出去。”
不止這一個,還有下一個,再下一個。
她拼盡全力進入異類,并不是為了韬光養晦,而是為了更好的待遇。
成年人的世界,在職業選擇時。跳槽只有一種目的——加薪。
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何必要跳槽。
那一小部分可以不為生計發愁,告別996甚至007工作模式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想要得到更多,只能付出更多。
時間、金錢、精力。
三選一的命題,看個人而已。
不可否認,趙婧對這家公司有一定的貢獻,但貢獻這玩意,随時都可以被人取代,除非——
做到了不可替代。
“那就拭目以待,葉總器重你,但不一定能保全你,你這像是刺猬一樣的性格,在異類是行不通的。”
趙婧冷笑了下,“走着瞧。”
謝知時輕眨了眼,神情疏離又漠然,“我以為異類是一家靠實力說話的公司,如果不是,那我還有待下去的必要嗎?你需要依仗異類為你豐滿羽翼,而我不需要。”
她離開異類,一樣可以活下去。
趙婧不行,從入行就待在異類,所有的人脈積攢和旁人的贊美,都與異類相關。一旦離開,那價值就會大打折扣。
但她不同,她和異類的關聯遠遠沒有這麽緊密。
想要離開的時候,自然也可以很快脫身,而不是被無形的繩索牽扯着,猶豫不前。
錯身而過,她清晰地聽到趙婧從鼻腔裏發出的不屑冷嗤。
好在這對她而言并不算什麽,畢竟無傷大雅。
回到辦公室,工位上不少同事還在加班加點地做東西。
徑直走向位置坐下,輸入用戶密碼後,打開電腦,找到之前比稿的方案。
方案不多,只有一百頁。
比起大多數廣告公司習慣地三四百頁方案,她寫的方案永遠都是頁數少,但信息量不少。
“知知,你今晚要到幾點?”
“大概十點左右,怎麽了?你要先回去嗎?”
年輕的女孩挪動椅子挨着謝知時,“嗯,家裏有點事,我得早點回去。”
“他打你?”
謝知時很輕地說了聲,“是不是又打你了?你手腕上的痕跡是新的,我剛才看到了。”
年輕女孩叫林虹,是設計師。
廣告公司的設計師,基本是在拿命掙錢。看似高薪,實際上成天泡在公司裏,什麽對時對點上班,彈性工作時間都不過是為了無償加班找的借口。
用對時對點的條例,來取締八小時工作制外額外加班時間的加班費。
不得不說,資本的确是很懂得怎麽樣去壓榨人。
“不是的,我不小心——”
“那你先回去,方案我來改,設計不着急,還有一周時間。”
輕聲打斷林虹維護對方的話,謝知時盯着屏幕,并沒有再看林虹,只是敲打鍵盤的動作停了下來。
漆黑的瞳仁裏映出方案裏的畫面,像是通過屏幕看到了另外的東西。
林虹看着謝知時,抿了抿唇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知知,你肯定可以的,我來異類這麽久,還沒見過誰一個月轉正,而且還能獨立帶項目。”
“好了,你快回去吧,有事給我打電話。”謝知時看向林虹,眸色柔軟,只是再往深處看去,情緒平靜無波。
看着林虹收拾東西離開,眸色暗了暗。
她也不能代替別人生活,畢竟自己都一堆爛賬等着擺平。
在自身難保的時候,還要企圖去拯救別人于水火,那是癡人說夢。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十點過一刻,謝知時拿起包和手機,合上筆記本離開工位。
這個點,整棟大廈還有不少辦公室的燈亮着。
按下電梯,謝知時點開手機,看了一眼銀行發來的短信。不過才一周,之前拿到的五萬塊,已經只剩下一萬出頭。
呼了一口氣,摁滅手機。
應該來得及,異類發工資還蠻準時的,上個月就提前一天發的,因為遇到了周末。
東西一股腦裝進包裏,謝知時站起來,随便理了一下頭發往外走。
從電梯出來,看了一眼時間,徑直朝地鐵走去。
幸好這時候還有地鐵,不然只能坐公交,多繞二十分鐘才能到家。
“叮鈴——”
握着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謝知時拿起手機滑開看了眼,臉色變了變,立即回撥過去。
電話響了三聲,對面就接了。
“這個月的錢已經打給你們了,下個月我會——”
“謝知時,不是我們不寬限你,你這個月還的應該是上個月應該還的吧?下面的小弟說,昨晚上有人送你回來,你拿到錢了不想給?”
有人在她家外面監視?!
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明明是夏天的晚上,又悶又熱,她卻打了一個寒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們這樣做是犯法的,我會報警——”
“欠錢的人是你,你報警正好,我還怕你不報,到時候左鄰右舍還有你公司,都會知道你欠了我們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走到路邊,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謝知時拉開車門的同時開口,“我馬上回來,你們不要去打擾她們。”
“從你公司過來,我給你半個小時,盡快,否則我們會直接敲門。”
“知道了。”
挂斷電話,謝知時坐進車裏,看着前面的司機說了地址,“師傅,麻煩你快一點,家裏有急事。”
“小姑娘加班到這個時候啊?年輕人還是要愛惜身體,不要那麽拼命了,不然老了受罪的是自己。”
“嗯。麻煩師傅快一點,我趕時間,謝謝。”
低頭打開自己的好友列表,一個一個滑下去,心也跟着涼了半截。
原本就不多的好友列表,一會兒就翻到了最下面,閉了閉眼睛,靠在椅背上盯着車窗外的霓虹燈,心變得麻木。
盛楠月那兒也不寬裕,也僅僅是比她好一些。
至于其餘朋友,大多都是月光,要麽是成家後要養家的,不可能一下拿出兩三萬給她。
眨了下眼,重新打開列表看了一遍,點開對話框又關上。
輸入框裏的話反複打出來又删掉,直到車開進小區單元樓下,她仍然沒有發出去一條信息。
匆匆付了錢,謝知時下車,拎着包幾乎是跑的到了單元下,沒有留意到巷口有一輛車開了進來。
“我身上只有一萬二,可以給你們一萬,剩下的兩千我要留作藥費。”
盯着那幾個站在陰影裏的男人,謝知時開口說,“這是我的賬戶,只有這一個,所有的流水都在這裏,你們可以查。”
“一萬一。”
“不行,下周一要去醫院,這是固定開銷。”
扔掉煙頭,男人看着謝知時,上下打量一番,“宋哥已經給你寬限了一個月,你都傍上能開庫裏南的男人了,難道他還拿不出這點錢給你?兩臺車的錢就能幫你把賬還了。”
“這是我自己的事。”擡眼盯着對方,眸子裏全都是倔強和堅定,在這之下是寒冰一樣的漠然。
昏黃的路燈打在她臉上,卻看不出一點暖意。
纖瘦的影子落在腳邊,像是只要風一吹就會散開。
“那我們只能去你家裏搬東西了,總有點值錢的吧?你不是還有個妹妹,實在不行讓她去我們會所裏上班,這樣——”
“你好,是派出所嗎?這裏有人強闖民宅,就在——”
“你這個女人,你真的敢報警?一千多萬你還了幾年?當時你老爸借錢的時候可是說了兩年還清,他死了,父債子償,你不還誰還?老子給你明路走你不走,非得矯情,你這皮相去賣也少還幾年。”
頭發被狠狠地拽住,謝知時疼得一陣暈眩,咬着下唇,想要拍開對方的手,指甲掐進對方胳膊裏,感覺到皮肉被劃破的痛感。
生理性的眼淚挂在眼角,卻死死地咬住下唇一聲不吭。
“臭.婊子,你以為你老爸是什麽好東西?他就是個爛賭鬼!”
被淚水浸濕的雙瞳倏然放大,包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地上。
衣服和頭發被扯開,整個人被拽着往地上拖,她只能緊緊拽住對方的胳膊,才不至于被甩在地上。
“松口,你個三八,咬老子!”
嘴裏嘗到血腥味,謝知時靠在花壇旁,大口大口喘着,擡起眼看對方,眼神仍舊冷冷的,不帶一點感情。
擡起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緩緩站起來。
“他死了,你想要錢?那就去地下問他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