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們在幹什麽?”
昏沉又安靜的單元門口,清潤的聲音忽然響起,一道高大的身影從路邊走過來,颀長的影子落在地上。
謝知時渾身發顫,整個人僵在原地。
微微垂着頭,偏過臉不願意去看對方,她無比希望這一切都是幻覺,甚至不過是一場夢,一覺醒來,她還在高中課堂裏。
催收的人看了眼對方,目光落在來人手腕上的那塊表。
是綠水鬼。
這款表價值不菲,說明來人不是一般人。
稍一聯想就知道對方是什麽身份,不就是昨天開庫裏南的那個男人,送謝知時回來的。
“你還真傍上了一個冤大頭?他看上你的臉,但知道你欠了這麽多錢嗎?”頂着短寸的男人看了眼謝知時,“宋哥是看你可憐,讓你延期一個月,你就真的只給一個月的?不如讓你相好的給了吧。”
“宋總答應延期一個月,我已經多還了半個月,剩下的我會盡快給他,這個月內。”
“你剛才說就一萬一,你上哪去找另外一萬?”
“那是我的事。”
謝知時沒有去看周故淵,仿佛沒有看到這個人,冷冷盯着前面的趙刀,“你可以回去了,不然我會繼續報警,你們當初放高.利.貸,擦着過線利率,你們想爛賬我不介意。”
“長脾氣了,你小心點,別讓我有機會——”
“啊——!疼疼疼!你他媽的放手!”
黑色的瞳孔裏映着寒光,如同淬過冰一樣,鋒銳無比掃在對方身上。
“你他媽是誰?啊!別擰了,再扭就斷了!”趙刀龇牙咧嘴地痛呼起來,嗷嗷亂叫,聲音又凄慘又刺耳。
周故淵松手,用手帕擦了一下過後,将手帕扔進了垃圾桶。
“滾。”
趙刀惡狠狠地看了眼謝知時,見她站在那裏,身形瘦削,卻抿着唇頭發淩亂,捂着手腕,向旁邊啐了一口。
“媽的,你等着!有本事還錢,不還有你好果子吃,你單位和你媽、妹妹都沒好日子。”
不等對方說話,周故淵再次看向對方,高大的身軀往前邁了一步,擋在了謝知時和對方中間。
趙刀臉色一變,哪裏還敢說話。
低聲咒罵兩句,夾着尾巴跑了。
半夜的風吹得厲害,謝知時站在那裏,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打濕,風一吹,有些刺骨的冷。
拉緊了身上衣服,擡起手勾起耳邊垂散的頭發,轉過身,看向周故淵。
“謝謝。”
又是謝謝。
從上周再見到,再到今天,開口的第一句話都是謝謝。
神色上看不出半點狼狽,驕傲又清泠,只是眼角被疼出的紅暈,看上去很容易讓人生出保護欲。
“不請我上去坐坐?”周故淵看着謝知時,臉上挂着笑,只是笑意沒有抵達眼底。
謝知時詫異擡眼看向他,臉色吹得發白,抿了抿唇,遲遲沒有開口。
晚風吹過,單元門口的行道樹被吹得沙沙作響。
上去坐坐……
“剛才的事謝謝,你不介意的話,上去喝杯熱水。”
謝知時表情平和,絲毫看不出剛才經歷了什麽,“剛才的事情,麻煩你不要提起。”
“我沒那麽無聊。”周故淵說了句。
謝知時表情微怔,而後點點頭,轉身往單元門走。
沒關系,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周故淵眼裏,她就是這樣的人,最狼狽的一面被看到也沒什麽,又不重要。
步梯房沒有電梯,上樓時的每一步都格外清晰。
皮鞋踩過水泥地面,昏暗的樓道燈光打下來,在牆上影影綽綽的晃動。
走到家門外,謝知時拿出鑰匙,略微偏過頭,“家裏可能比較擠,你忍一下。”
周故淵這樣的大少爺,恐怕連這樣的小區都沒見過吧?
從認識起,周故淵的字典裏沒有“節約”兩個字,更別說省錢。
周故淵擡了一下眼,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就算是三月初的天穿得不少,仍然看得出高挑瘦削。
微微低頭時,衣領下的後頸露出。
脆弱得不堪一擊。
門鎖擰開,謝知時知道周故淵在看自己,但只能裝作不知道。
客廳裏留了燈,謝母躺在沙發上,身上蓋着一條起了球的毛毯。
似乎睡得很淺,聽到開門的動靜後,立即醒了,坐起來看向門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有外人,立即坐正。
倉惶收起毛毯,折疊起來搭在臂彎,局促地看向來人。
“知時,你怎麽帶朋友回來,也不說一聲,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倒杯水。”
“媽,你去休息,他坐一會兒就走。”
“這——”謝母猶豫地看着周故淵,只覺眼熟,但不是很記得是誰。
大概是以前見過的,那也是好多年前了。
周故淵一身西裝筆挺,眉眼冷峻,與四周格格不入。
“阿姨,不用忙,我坐幾分鐘就走。”
謝知時對周故淵開口解釋有些意外,但看到張虹答應回房間,就松了口氣。
至少,不用和周故淵假裝熟稔了。
“我去給你倒杯水。”
看了眼周故淵,她把包挂在牆上,“家裏沒有你可以穿的寫,不用換了。”
聞言周故淵蹙眉,眼裏閃過驚訝,而後沒有說話,在椅子上坐下。
屋子是很緊湊的三室一廳布局,兩個小卧室是用一個卧室隔出來的。
廚房和餐廳小到錯身都困難,更別說客廳被一張沙發和茶幾就占得滿滿當當。
牆紙也看得出年份久遠,銜接處泛着黃。
唯一還算能透氣的就是陽臺,但上面也擺滿了雜物,晾曬的衣服占了一半。
聽到廚房的動靜,周故淵扭頭看過去。
暖色燈光下,謝知時背對着他站在竈臺前,正在給自己泡茶,動作娴熟,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茶葉是上回公司去茶鄉帶的新茶。”
謝知時轉身時發現周故淵在看自己,表情微怔,然後上前把杯子放在了他面前。
擔心周故淵被燙到,又提醒了一句,“可能還有點燙。”
尴尬随着話音落地後,一點點在狹窄的空間裏散開,逐漸彌漫整個空間,以至于連沉默都令人難耐。
她從未想過今天周故淵會出現,所以為什麽他會來?
是為了看自己出醜,還是其餘的原因?
“你欠了多少?”
“……這是我的私事。”
她先是一怔,然後皺了下眉。
擡眼看着周故淵,“你坐夠了,就離開吧。”
丢下這句話,謝知時站起來,轉身打算回房間,才走出一步,就被一股力道從後面拽了回去,整個人踉跄着被推到牆上。
驚惶地瞪大眼,看着面色陰沉的周故淵。
他想做什麽?
“你做什麽?”
周故淵緊抿着唇,從上而下打量着謝知時的臉,發現這個人和印象裏幾乎沒什麽變化。
尤其是這雙眼睛,什麽時候都是淡淡的,仿佛沒有什麽事情可以激怒她。
胸腔裏萦繞的怒火升騰,周故淵緊緊捏着她的手腕。
“謝知時,你是不是從來都這樣?”
每一個字都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從齒縫裏蹦出,夾雜着恨。
背着所有人請假離開學校,他的電話短信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回應,他要從別人嘴裏才知道是家裏出了事。
等他請了假趕過去想要陪着謝知時,結果卻看到謝知時跟一個中年男人進了酒店,手裏拿着一袋錢。
他站在那裏,像個白癡。
他不信謝知時會這麽堕落,出賣自己,想等她回來,卻等到自己父親把情/人和兒子帶回家。
再見到謝知時的時候,謝知時卻說“你這樣很可憐”。
過去和現在,謝知時從來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
她垂着眼不去看周故淵,因為不知道怎麽回答。
從來都這樣?
她已經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她……不記得了。
偏過頭,低聲說:“周故淵,你走吧。”
離開這裏,離開她,不需要再出現了。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以前是,現在也是,不需要生生硬擰在一根藤上。
“你又想走?”周故淵低頭,幾乎要吻到謝知時的額頭,卻克制着怒火,“你又要走?”
什麽?
她——
謝知時還來不及發問,旁邊房間的門打開,抱着熊仔的謝思月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們。
“姐?”
“故淵哥?”
……
“你們在幹什麽?”
謝知時猛地推開周故淵,看着謝思月,“你怎麽醒了?今天去檢查怎麽樣?”
“都很好。”謝思月乖巧回答,盡管已經是高三學生,但由于身體原因,看上去比一般同齡人要小。
大概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那就好。”謝知時笑着摸了摸她的頭,“你先回房間,好不好?”
謝思月看了眼周故淵,她是認識這個人的。
在謝知時還念高中的時候,周故淵來過家裏玩,而且父母太忙的時候,周末只有謝知時會帶着她去玩。
周故淵也在。
她那會兒不懂,但現在明白,周故淵是喜歡謝知時。
“那你們不要吵架。”謝思月點點頭,“姐,我之前做的手工有人問價了,明天你幫我看看對方是不是騙子,可以嗎?”
謝知時一怔,捧着她的臉,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鮮活氣息。
“好。”
哄着謝思月進房間,看着門關上,她整理了下情緒,才轉身面對周故淵。
在看向周故淵的那瞬間,她似乎從周故淵眼裏看到了痛苦。
為什麽?
不過沒什麽意義了,這種時候再來問為什麽,顯得有些糾纏。
“時間不早,你回去路上開車小心。”
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謝知時坦然看着周故淵,“今天的事,謝謝你。”
不管怎麽說,周故淵替她解了圍,如果不是周故淵,那幾個人不可能這麽輕易收手。
所以,周故淵從來不欠她什麽。
反而是她,才見了兩面,就欠了周故淵兩次人情。
周故淵下颌繃緊,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沉默了半晌,才輕點一下頭,轉身離開。
人一走,謝知時渾身上下的防備瞬間卸下,退開了房間的門。
伸向開關的動作頓住,猶豫過後,走到了窗邊,站在窗簾旁邊,靜靜看着街道盡頭的車燈亮起,開過來停在路邊。
沒多久,周故淵帶着一身初春的冷意,上了車。
車燈亮起又消失。
狹窄的街道,又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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