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早上七點半,窗戶外已經傳來社區小孩玩鬧的聲音。
聽上去像是在扮演動畫片裏的角色,大聲喊着“俺老孫”“師父”“你個潑猴”之類的臺詞。
謝知時拉開窗簾,頭發不像平時挽着,反而随意的披散在肩上。
走出房間,周故淵已經不在客廳,沙發上的毯子被疊得整齊放在那。
看了一眼,她上前收起被子,轉身時,恰好看到張虹站在那。
母女倆這幾年來,交流時越來越有所顧慮,生怕不小心會讓對方傷心難過。
張虹沉默地看向她手裏的毛毯,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他六點半走的,我正好醒了。”
“嗯。”謝知時點了下頭,朝張虹露出笑容,“媽,你不用擔心,他不會再來了,你放心。”
周故淵那樣的人,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來這裏看她冷眼。
看夠了熱鬧,也見夠了她狼狽的樣子,就該心滿意足的離場。
不會再有任何交集,這幾次見面,只是一段插曲。
對她,對周故淵,都不會産生什麽影響。
“知時,我只是想你不要——”
不要這麽辛苦。
張虹的話說一半,突然噤聲。
謝思月不知道謝知時有多辛苦,她知道。
那個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小姑娘,在父親出事前,沒有吃過一丁半點的苦頭。
成績好、人緣好、長得漂亮。
性格有禮貌,不自傲,衆星捧月也不為過。
但所有的一切,在謝知時高三那年,全部化為泡影,她被拉扯着進入黑暗的世界。
完美的表象下,是早已腐朽不堪的世界。
“今天你休息,晚上我多做兩道菜,你好久沒在家裏吃晚飯了。”
“好,那我回房間再睡會兒。”
謝知時看着張虹,想了想,“媽,這個月醫院你記得去,不要擔心,我已經處理好了。”
她能保護得了張虹和謝思月,哪怕累一點都行。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念想。
瞥了眼桌上還放着的名片,她走過去,把名片拿起來,想了想放到門口鞋櫃上的盒子裏。
抱着毯子回到房間,把毯子放在椅子上,掀開被子又躺了進去。
突如其來的疲憊讓她有點招架不住,其實她還沒有解決這個月還款的問題,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上門,甚至——
下一次是不是直接到家門口鬧,她都不清楚。
可是如果她倒下了,那就沒有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趙刀是個狠角色,上次在周故淵手裏吃了虧,肯定會找時間還回來。
他動不了周故淵,對付自己卻很容易。
側身躺在被子裏,疲憊和困倦一起湧上來,還有手機屏幕上的工作事項,整個人如同被無數根繩子勒着,喘不過氣。
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睜大眼睛盯着房間裏的那扇窗戶,眼神從疲憊到空洞。
好累。
拉高被子擋住臉,閉上眼睛。
不過她可以排解的,沒什麽大不了。
閉着眼睛在被子裏躺了半個多小時,謝知時掀開被子,緩緩爬起來。
走到衣櫃前,看着挂在側面的西裝外套。
她忘記還給周故淵了。
也不重要,一件衣服而已。
周故淵想要的話,還有很多。
走到桌前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又打開了方案。
方案需要調整的地方不少,盡管離截止時間還有一周,但她知道,如果真到那天再改,一定會出問題。
幾年來的工作習慣,她已經明白行業裏許多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設計一旦開始拖稿,勢必會卡着最後的時間去做,不管安排得再早,都會卡着時間發出來。
因為那樣甲方着急發,就不會再去摳細節。
修修改改弄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把方案全部修改完。
關掉電腦,揉了揉眼睛,隔着門聽到張虹說要出去,答應了一聲後,伸了個懶腰。
過了幾分鐘再出房間,張虹已經把早飯放在桌上。
看着用紗罩蓋着的粥和涼菜,謝知時捏了捏眉心,深吸了口氣。
周末張虹不會叫她起床,生怕打擾她休息。
所以大多時候會選擇這種方式,等她醒來就有東西可以吃。
謝思月懶懶的從房間出來,看到她坐在桌旁,走過來親昵地抱了她一下。
“早上好呀。”
“早上好。”
捏了一下謝思月的臉,“去洗漱來吃東西,想睡吃了再去。”
謝思月很黏她,但又很怕打擾她,只有在她休息的時候,才會露出這一面。
看着她走進浴室,垂下眼。
那個手工品的鏈接是什麽來着,好像微信上有。
打開微信聊天記錄,翻了一下就找到謝思月那家店的鏈接,打開後,屏蔽了家裏人,鏈接放到了朋友圈。
她不常發東西,就連項目的東西都很少發。
除非必要的品牌宣傳,才會發。
配了一段文字和幾張圖,然後放了鏈接和二維碼。
點擊發送後,退出微信。
“咚咚咚——”
端着碗剛喝了一口粥,筷子還夾着涼菜,敲門聲猛地響起。
急切地敲門聲幾乎要把門砸穿,不像是一般上門的推銷人員,更不會是物業的。
幾乎是第一反應,她走進廚房,選了一把菜刀拿在手裏,走到門口。
“請問是——”
“謝知時,老子知道你在家,再不出來,我就把你欠錢的事貼的全小區都知道,今天要麽你還錢,要麽老子把你拉去抵債。”
門外趙刀的聲音傳來,嗓門大得樓上樓下都能聽到。
謝知時輕蔑地笑了聲,這聲音不用貼廣告,全小區都已經知道了。
欠錢的人死了,她還是因為張虹是債務共同人。
不知道是她不還錢嚴重一點,還是放高利貸的事更嚴重。
“趙刀,我不怕警察上門。”
隔着門,她聲音不大不小,“你要是想鬧到報警,我不介意。”
“你他媽——”
“給老子開門,你再不開門,我直接撞了。”
她知道趙刀做得出來,而且趙刀敢這麽做,就是已經打點好了。
至于怎麽打點的,她一個小老百姓怎麽可能會知道。
欠錢的人,就是過街老鼠。
只要從中稍微做點手腳,主責方就會變成張虹。
“姐,他們……”
“你先回房間,乖。”
回頭看着站在浴室門口的謝思月,她語氣溫柔,帶着安撫的意味。
謝思月緊張地看着門,整個人都很緊張,眉頭緊緊皺着。
怎麽辦?
她要不要也去拿一把菜刀?
“乖,別怕,不會有事的,我已經報警了。”
謝知時心裏一慌,面上表情仍舊溫柔,“思月,聽姐姐的話,回房間去,一會兒就好。”
拍門的聲音越來越響,謝知時握緊手裏的菜刀,站在門前,拿出手機,冷靜地撥了報警電話。
趙刀破門而入,那她必須得保護好謝思月。
“在我上樓前,我已經報警,你們不想被帶走,可以繼續。”
電話撥出去的瞬間,門外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又熟悉,又陌生。
以至于謝知時連自己什麽時候按掉電話都沒察覺到。
劇烈地敲門聲戛然而止,樓道裏的吵嚷消失得仿佛從來就不存在。
心跳聲和呼吸聲在耳邊倏然變得清晰,她不知道趙刀是什麽時候走的,只聽到一聲怒罵,跟着腳步聲逐漸遠去。
手心出了汗,刀柄變得濕滑。
她花了半分鐘才平息過快的心跳,面不改色把菜刀放在鞋櫃上,然後打開門。
門外周故淵站在那裏,身上還是昨天的襯衫。
在沙發上将就了一晚,看着已經起了皺。
她不知道周故淵這幾個小時去了哪,但——
不自覺咽了咽,擡眼看着他,沒有讓他進門的意思,這扇門明明打開,卻又像是隔着一道無形的門。
無聲的沉默在空氣中彌漫開,謝知時那種仿佛有無數藤蔓從四周圍上來的感覺再次湧現。
她很累,特別特別的累。
手扶着門,指尖發白。
睫毛微微垂着,擋住了心思。
“我忘了一樣東西在你這裏。”
周故淵的聲音是冷的,不是冰原裏的寒意,是不帶感情的冷漠。
“什麽東西?”
“外套。”
謝知時一怔,想起那件挂在房間裏的外套,斂去眼裏的情緒,平靜側身讓開。
“那你進來坐下,我去給你拿。”
這是第三次,周故淵進了她家。
轉身時發現周故淵看着鞋櫃上那把菜刀,謝知時平靜地拿起來,往廚房走。
柔軟的棉質睡衣,頭發散着,看上去好像和從前沒什麽差別。
只是身上透出的冷寂,像是沒有溫度的石頭。
端了一杯水出來,放到周故淵面前,動作頓了一下。
餘光瞥見周故淵放在桌上的手,無名指上有一道疤,像是被燙傷又像是刀割開的。
以前沒有,是新增的。
“你不要再來了。”
謝知時說完這句話,轉身回房間。
不要再出現了。
他總是這樣,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
出于什麽?
憐憫?看戲?還是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觀。
不管是什麽,她都不需要了。
她真的很想問,周故淵為什麽要出現,可一想又覺得,即使有了答案也沒有任何意義。
她和周故淵,本來就沒什麽。
年少時的一場夢而已,夢醒了,人也該醒了。
“謝知時。”
周故淵擡眸看向謝知時,語氣還是很淡,卻透出恨意。
“和我結婚。”
“你欠的錢,我幫你還。”
作者有話說:
好忙好忙,終于更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