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六年前,謝家三個人搬進了這件出租屋,和過去切斷所有關系。

只剩下一身債務。

現在要搬走,反而有種不舍。

這間房裏所有肉眼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她們一點一點慢慢填補上的。

一開始,這裏什麽都沒有。

空蕩蕩的屋子,就像是那個時候的她們。

六年時間,早就不一樣了。

哪怕謝知時不這麽認為,她覺得這裏不是避風港也是記憶,反而對她來說,是解脫。

打包整理行李,收拾下來,竟然一個行李箱就能裝滿。

專業書,幾件穿了好幾年的衣服。

被子那些全都沒有拿。

看了眼時間,齊牧和搬家公司大概還有十多分鐘才到,就坐在空了的房間裏,打開了綠色的筆記本。

翻過前面寫滿了的位置,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修長白皙的指尖捏着黑色的中性筆,寫下了一行日期。

3月28日。

她欠下周故淵六百五十萬的日期。

合上筆記本,連同筆一起扔進了米白色的背包。

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間,沒有和往常一樣關上房門,反而任由房門打開。

坐在客廳,安靜等着張虹和謝思月收拾好。

下午一點,齊牧打來電話,告訴她,搬家公司已經在樓下。

謝知時把門牌號告訴齊牧,不過幾分鐘,就聽到了敲門聲。

打開門,一個看上去二十六七的男人站在門外,見到她後,點頭笑着打招呼。

“少夫人,我是少爺的秘書,你叫我齊牧就好。”

她點了下頭,側身讓開,“請進。”

齊牧走進客廳,身後是三個搬家公司的員工,有兩個長得特別高壯,還有一個不高看着精瘦。

謝知時收回打量的眼神,心裏有了數。

個不高精瘦的男人,應該是力氣最大的一個。

搬家公司這樣的地方,別看高不高、壯不壯,看那種精瘦但眼睛锃亮的人,才是最能幹力氣活的。

“東西不多,這屋子裏的大多東西帶過去都不合适。”

齊牧愣了下,然後不好意思地看着謝知時。

其實是他的失職,竟然忘記調查謝知時住的地方是在哪裏,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有很多東西要搬。

例如鋼琴、小提琴之類的樂器,還有家裏用習慣的床可能也要搬走。

但現在,是他想多了。

謝家根本沒有什麽值得搬走的東西,塞得滿滿當當的地方,也不過是因為沒地方放。

“抱歉,少夫人。”

謝知時因為齊牧的道歉,愣了下,然後搖頭。

“沒什麽,不過也不是全沒東西搬,等我問下我媽,人上了年紀,比較戀舊。”

見齊牧還是一臉內疚,她有點想笑。

周故淵那麽一個人,怎麽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要好說話,看着也好脾氣。

走到行李箱前,謝知時看向工作人員,“麻煩你們幫我把這個先拿到車上,裏面沒有易碎品,不用擔心。”

“這幾個紙箱的話,裏面裝的是一些書之類的,不用擔心磕碰。”

“我的東西就這些,麻煩你們了。”

工作人員立即上前拿東西,都用不到三個人,兩個就就拿完了。

張虹和謝思月的行李反倒是比較多,說起來三個行李箱,外加七八個紙箱。

別的家電和家具,倒是沒有必要拿走。

全部收拾打包後,之前擁擠的屋子,一下空了不少,連陽臺都空了很多。

之前精心照顧的花草,也被搬到了樓下的車裏。

齊牧全程只站在旁邊,偶爾幫忙搭把手,暗中觀察着謝知時,心裏暗暗驚訝,為什麽周故淵結婚會選了一個之前毫無交集的人。

周故淵從一年前正式掌權,年僅二十六。

荔城有名的青年才俊,光是財經雜志就上了好幾次,人物專訪也不缺。

不過周故淵對曝光不怎麽感興趣,行事也低調,除了必要的行程外,完全不在公開場合露面。

他跟陳進是周故淵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和周家完全沒有關系。

陳進也不僅僅是司機,更是外出行程時的助理,是某所國內一流大學金融系畢業的碩士。

“少夫人,還有什麽需要拿的嗎?”

齊牧看着謝知時站在沙發前,出聲詢問。

張虹和謝思月已經在玄關等着,目光都落在謝知時身上。

一時間,莫名地沉默和尴尬彌漫開。

齊牧也不敢多問,畢竟他不了解謝家的事。

周故淵沒讓他們調查的事,他和陳進不會貿然去查,不然就是想丢飯碗。

過了幾秒,謝知時回過神,走到電視旁的櫃子前。

她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有一道視線變了。

是張虹的。

伸手去拿放在裏面的相框,相框內的照片一下顯露在齊牧面前。

一個儒雅又英俊的男人。

眉眼和謝知時很像。

不難猜到這就是謝知時的父親,但——

這樣的照片只會是過世的人。

齊牧突然意識到,謝知時和周故淵之間的事,不是他猜想的那樣。

兩只手抱着照片,纖長濃密的睫毛随着說話的動作顫了下,語氣平靜地開口,“走吧。”

齊牧點頭,“那走吧。”

張虹僵在門口,看着謝知時走出來,懷裏抱着謝銘的遺像,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謝思月扶着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謝知時,反而慶幸。

她都差點忘了,爸爸的照片沒有拿,還好姐姐多看了一眼,不然還以為拿上車了。

可是——

媽媽為什麽這麽怕?像是難過,又像是恐懼。

随着謝知時靠近,張虹往後退了一步。

六年前,謝知時就是這麽抱着謝銘的遺像,走在最前面。

那是謝銘的老家,她們母女三個人,帶着謝銘回去,下葬的隊伍很長,謝知時走在最面前,就是這麽抱着照片。

沒有哭,只是眼睛很紅,全程沒有掉一滴眼淚。

謝知時,她親手帶大的孩子,沒有靠過任何人。

謝知時走到張虹面前,出聲喊她,“媽,該走了。”

張虹猛地回過神,盯着謝知時,才發現女兒已經比她高了半個頭。

“知時……”

謝知時平靜看着張虹,見她慌亂,低頭看了眼照片,并沒有朝外,是對着自己。

笑了一下,“爸爸的照片,差一點忘了,我以為你收到車上了。”

張虹渾身一顫,差點站不住。

“還是姐你細心,多看了一眼,不然爸爸一個人在這裏多孤單。”

姐妹倆的話,像是一記重錘,砸在了張虹心上。

原來,從一開始謝知時就沒有原諒她。

沒有原諒她,讓她們姐妹失去了爸爸,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一個謝銘那麽寵愛她們。

但謝知時和謝思月卻也沒有辦法不愛她,因為她是她們的母親,懷胎十月到親自照顧,開家長會,平時的教導。

恨和愛,有時候沒人能分得清。

謝知時抱着照片站在原地,等着張虹緩過來,一直到張虹重新恢複鎮定,才跟齊牧點頭。

齊牧走在前面,先往樓下走。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謝家的氣氛有點奇怪,比周家那種明争暗鬥的氣氛還要令人窒息。

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一直掐在脖子上,沒有很用力,但又剛好能讓你比平時呼吸困難。

下到一樓,齊牧沒有忍住,給陳進發了一條信息。

張虹語氣裏滿是疲憊,“我們走吧。”

謝思月挽着她,“我們可以去新家了。”

新家。

以後不管是哪一個家,除了這一張照片外,謝銘這個人的所有痕跡都被抹去。

只有她們還記得。

下樓時,她站在樓梯間的拐角位置,擡起頭看向門口。

垂下眼時,抱緊了懷裏的照片。

彼時,陳進正陪着周故淵在項目上巡視。

看到齊牧發來的信息時,還以為齊牧是彙報工作,說謝家已經搬到了該去的地方。

點開消息一看,陳進直接撞上走在前面的周故淵。

“少爺,對不起,我剛才在回複消息。”

周故淵示意身邊項目負責人繼續說,冷眉冷眼往前走,只是回身的時候,用眼神示意陳進不要毛毛躁躁。

接下來的巡視後半程,周故淵難得的走神。

項目他私底下自己來過一次,知道情況,這次再來,不過是公司行程安排。

負責人的話一句沒有鑽進大腦。

直到介紹完後,要去附近的一個地方吃飯,周故淵坐在車上,閉着眼睛時,才開口。

“齊牧說了什麽。”

陳進看着前面的路,從後視鏡打量着周故淵。

“齊牧說,謝小、少夫人的父親,好像已經過世了。”

周故淵原本閉着的眼睛,倏然睜開。

眼瞳裏閃過一絲詫異,緊跟着是不解,最後歸于平靜。

謝銘死了?

他之前以為,謝銘只是坐牢了,或者是跟張虹離婚了。

周故淵重新閉上眼,心情卻沒有了之前的平靜,一個個猜測的念頭出現在腦海裏。

高一那年開學軍訓,是他第一次見到謝知時。

然後兩人一直一個班,從高一到高三,幾乎不是前後座就是左右排。

謝知時是老師心目中的乖學生,成績好、不惹事還會在晚自習的時候代替老師講課。

黑色的長發總是紮起一個高高的馬尾,平時沒什麽表情,總是沉靜如水,但卻樂于助人,私下性格開朗。

其餘人不知道,但他知道。

謝知時會生氣發脾氣,做不出作業的時候也會暗暗罵一句出題人太變态。

輔導作業的時候,謝知時其實沒有什麽耐心,尤其是一道題講了兩遍不會就開始生氣,要哄才會好。

可是——

就這麽一個人,竟然消失了一段時間後,再出現,就完全變了。

冷漠、無情。

嘴裏說出來的話,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專門往人的心上紮。

“查一下。”

“是,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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