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賠罪
巡邏點是個簡易的茶棚,四下沒有遮掩,擺着十幾張矮凳。
燕暮寒從中挑出了最好的一張,拿着擦手的布巾擦幹淨,才扶着祝珩坐下:“走過來累不累,餓不餓?”
四周都是北域的将士,在陣前見過祝珩的人并不多,加上他今日換了女裝,除了穆爾坎,其他的人并不知道他是那位南秦的六皇子。
将士們投來打量的目光,好奇地竊竊私語,猜測燕暮寒是從哪兒找了這麽個漂亮的美嬌娘。
“這就是将軍請旨要娶的小娘子吧,果真絕色傾城。”
“将軍真是好福氣。”
“将軍對白發情有獨鐘,之前擄來的那個南秦皇子不也是白發。”
“那喪星皇子哪能和這位比,将軍只是為了羞辱南秦,才擄了那人,聽說那皇子進将軍府的第一天就被殺了。”
“這位才是将軍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說是竊竊私語,但巡邏點攏共就那麽大的地方,祝珩聽得一清二楚,臉上讪讪的,大抵是托了燕暮寒的福,他這等平平之姿也成了傾國絕色:“吃完飯過來的,不餓,也不累。”
只是不知,他在外人眼裏,竟然已經被燕暮寒殺了。
燕暮寒伸腿一勾,将矮凳拉到身前,坐下:“這裏亂得很,雜碎多,下次想來找我的話,讓人提前通知我,我去接你。”
他皺着眉頭,顯然還對剛才的事耿耿于懷。
祝珩含糊地應了聲,沒說自己原本只想随便逛逛:“我遇到了小公子,他有東西要給将軍。”
燕暮寒這才分了個眼神給佑安,小少年邁着拘謹的碎步,拿出布包,亮着一雙眼睛道:“阿罕哥哥,這是阿娘給我的琥珀糖,送給你吃。”
塔木抱着胳膊,已經預見到了燕暮寒會擺出怎樣冷漠的臉,想當初迦蘭王女親手送上最好的琥珀糖,将軍照樣看也沒看。
燕暮寒眉眼冷峻,幾乎嗅到了怪異的甜味,臉上隐隐透露出一絲不喜。
所以真的不喜歡吃甜食嗎?
那為什麽又要……
祝珩眸光輕顫,突然開口:“将軍半夜三更不睡覺,去偷吃我的糖人,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吃糖。”
哪裏是喜歡吃糖,分明是喜歡你。
卑劣的心思被點破,燕暮寒羞紅了臉,耳根都染上一層緋色,他掩飾性地咳了兩聲,接過佑安手裏的布包,小聲嗫嚅:“嗯,沒錯,我喜歡吃糖。”
塔木:“???”
他是瞎了,還是聾了?
燕暮寒将布包裏的糖倒出來,一共五塊,他拿了兩塊,将剩下的糖放回布包:“我收下了,這三塊送給你。”
佑安愣了下,歡呼出聲:“謝謝阿罕哥哥!”
少年歡天喜地地捧着布包,蹦蹦跳跳走到一旁,坐在矮凳上開始剝糖,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那糖是他自己送出去的。
祝珩心中的古怪感越來越重:“小公子他……”
“他小時候中過毒,雖然十五歲了,但心智還停留在七八歲的孩童時期,是個蠢笨的傻子。”燕暮寒輕嗤一聲,順手剝開一塊琥珀糖,“張嘴。”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總覺得佑安的言行不合常理。
在家裏經常被喂飯,祝珩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順從地咬住他喂來的糖,帶着奶味的糖塊在嘴裏了化開,甜絲絲的,一點都不膩,祝珩愉悅地眯了眯眼睛。
和想象中的一樣好吃。
餘光瞥到一衆将士們投來的暧昧目光,燕暮寒勾了勾唇,将另一塊糖塞在祝珩手裏:“我也要喂。”
你的手突然斷了?
祝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剝開糖,剛想放到他手裏,燕暮寒就矮下身子,主動湊到他手邊,咬下了那塊晶瑩剔透的琥珀糖。
柔軟的舌尖從手指上一掃而過,留下點點濡濕的痕跡。
祝珩心裏一驚,一下子咬緊了嘴裏的糖塊。
在失明的這段時日裏,燕暮寒悉心照顧着他的起居,已經在不經意間養出了他依賴和親近的習慣,以至于直到被叼走了糖,祝珩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和燕暮寒在大庭廣衆下的行為有多放蕩。
稱得上是不知廉恥。
他的手腕被握住了,燕暮寒用舌頭頂了下腮肉,盯着沾上晶瑩唾液的指尖,像一只盯上了獵物的餓狼:“長安的手被我弄髒了,我來賠罪。”
喑啞的嗓音帶着渴意:“我幫長安舔幹淨。”
“不用!”
推拒無效,祝珩聽到“咔嚓”一聲,狼崽子咬碎了嘴裏的糖塊,低下頭,虔誠又情色地含住了他的手指。
這不是在賠罪,而是蓄意勾引。
口腔裏的溫度和體表相近,但祝珩總覺得燕暮寒嘴裏的溫度更高,燙得他頭皮發麻,柔軟濕潤的舌尖繞着他的手指滑動,探進指縫,似乎要品嘗盡每一寸皮膚的味道。
街道上來往行人不斷,熙熙攘攘,身處嘈雜的街頭,祝珩卻完全忽略了熱鬧的人群,他的心神都被眼前的狼崽子占據了,恍然間有種被叼進了老窩裏的錯覺。
他像是一根噴香的肉骨頭,被兇狠的狼崽子含在嘴裏。
舌尖是柔軟的,舔舐的力度比雪狼更重,祝珩手腕顫抖,要不是被燕暮寒鉗制住,他恐怕早就條件反射地甩過一巴掌去了。
這狼崽子把他的手舔得更髒了!
手指上黏糊糊的,沾了燕暮寒口腔裏的琥珀糖水,帶着一股甜絲絲的奶味。
和他嘴裏的味道如出一轍。
祝珩被這個聯想弄得面紅耳赤,耳邊充滿了将士們意味深長的打趣聲,都在議論燕暮寒和他的恩愛。
沒錯,在外人眼裏,他們已經是一對恩愛的夫婦。
小娘子又氣又惱,粉面含羞,欲拒還迎地推開他們将軍,将軍又追過去,拽着官服的衣擺給小娘子擦手。
新婚燕爾也不過如此。
“好甜。”
“長安的手好甜。”
祝珩面無表情地抽回手:“我沒洗手,手髒。”
燕暮寒含笑,如果他有尾巴的話,此時一定會搖得歡快:“我不嫌棄,長安是最幹淨的,比雪還要幹淨。”
祝珩惱怒,想騙他說自己出恭後沒有洗手,又張不開嘴,冷着臉偏過頭。
燕暮寒是不是真把他當成了小娘子?
祝珩心裏不痛快,瞅着蕩開的裙擺,越看越不順眼。
炫耀的目的達到了,燕暮寒趕走了圍觀的将士,讓穆爾坎領着他們去巡街:“帶上小公子,把他送回公主別苑。”
吃糖吃得歡快的佑安噌的一下站起來:“我不想回去!”
“不行。”對待其他人,燕暮寒從來都沒好臉色,随意地擺擺手,“穆爾坎,把他帶走,看着他進別苑,莫要出岔子。”
“是。”
佑安蹿的比兔子還快,小跑到祝珩身邊:“嫂嫂,我不想回去,我想再玩一會兒,阿娘在家裏和那群壞男人一起玩,我不想看。”
長公主豢養了幾十名男寵,性情開放,玩的很開,公主別苑是專門伺候她玩樂的地方,傳聞比想象中還要有傷風化。
讓個心智不健全的少年看那種事情确實不合适。
但祝珩又不想和他扯上聯系,畢竟佑安是長公主的親兒子,而他們現在和長公主交惡。
見佑安緊緊攥着祝珩的袖子,死活不撒手,燕暮寒眼睛裏都快冒火了:“穆爾坎,趕緊把人扛走!”
再遲一會兒,他怕自己忍不住出手揍傻子。
“我不走,我第一次來這裏,還沒玩夠,阿罕哥哥別趕我走,嫂嫂救我,我不想回家,對面那座樓好高好漂亮,我要去對面玩!”
小少年撒潑打滾,他不鬧騰的時候與正常人無異,一嚷嚷起來,就能看出屬于幼童的不聰明。
不依不饒的勁兒和明心有些許相似,但沒有明心懂事。
天底下的孩童似乎都一樣煩人,祝珩想起纏着他買糖葫蘆的小和尚,也不知他有沒有機會再體會一下那種煩人的感覺:“我也想去對面玩。”
“長安?”
祝珩沒理燕暮寒,他還在記仇:“可惜沒人陪我去,不如小公子和我結伴?”
佑安登時停止了撒潑,點頭如搗蒜:“好好好,我陪嫂嫂去!”
燕暮寒沉下臉,穆爾坎不知該不該上前帶走佑安,周圍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唯獨祝珩一臉平靜,擡眸看着滿臉怒色的燕暮寒,一言不發,看不出半點懼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佑安縮着脖子,松開了祝珩的衣袖,猶豫着要不要回家,他頭腦不聰明,但也能感覺到從燕暮寒身上散發出來的陰沉氣勢。
他不想去對面玩了,這樣的阿罕哥哥太吓人了。
“嫂嫂……”
祝珩應了聲,別看他表面上八風不動,其實心裏也沒有着落,但事已至此,他想看看燕暮寒對他的容忍程度有多高。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這只狼崽子會如何對他。
祝珩屏住了呼吸。
一衆将士冷汗涔涔,就連穆爾坎都不敢在此時插嘴。
不知過了多久,凝滞的氣氛終于撕開了一道口子,燕暮寒低下頭,賭氣一般問道:“你想去,怎麽不找我結伴?”
——這是一個臺階。
祝珩沒有拿喬,當即踩着臺階下來了:“你要巡街,很忙,沒時間陪我。”
“我不忙。”
他定定地看着祝珩,不說話了。
祝珩眨了下眼睛,福至心靈:“那将軍可以陪我去對面逛逛嗎?”
“當然可以。”燕暮寒語氣驕矜,伸出手,“不過你得付一點酬勞。”
這暗示不能再明顯了。
于是除了佑安以外,祝珩又收獲了一個牽着他手的結伴友人。
拍賣場日常開放,裏面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各色商品,有南秦的绫羅綢緞、東昭的煙鬥、迦蘭的胭脂水粉和糖果、西梁的玉石首飾……珍寶奇絕,活物貨品應有盡有,出乎祝珩的意料。
佑安被迷了眼,東看看西望望,已經把燕暮寒發火的事情忘到腦後去了:“阿罕哥哥,快看,是小兔子!”
到底還是跟他的阿罕哥哥親近。
祝珩勾了勾燕暮寒的手心,悄聲道:“小燕子,不給我講講這裏嗎?”
燕暮寒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每當祝珩有事求他的時候,就會喚這個稱呼,他都分不清祝珩是故意使這樣拙劣的計策讨好他,還是沒意識到自己的示好過于明顯了。
——叫小燕子。
但是毫無疑問,燕暮寒很吃這一套,他現在看到燕子都會有種跟它們同根同源的錯覺。
“這裏是北域最大的拍賣場,每月十五的晚上都會舉行拍賣會,奴隸、香料、珠寶……只要是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帶來買賣。我以前來這裏幫長公主買過東西,拍賣場的主人來歷不明,扇不離手,生了雙異色的眼睛,他并非北域人士,似乎與各國之間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總之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祝珩來了興趣:“你幫長公主來買什麽?”
燕暮寒沒有回答,他用一種戲谑又古怪的眼神看着祝珩,就像那個答案十分荒唐:“你要不要猜一下?”
長公主的為人,長公主的喜好……祝珩在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該不會是男人吧?”
“長安真聰明,那是一個從迦蘭運過來的男奴隸,白發,不會說話,長公主花大價錢讓我把他買回去,然後把他……”燕暮寒停頓了一下,很是不屑地嗤笑,“賞給了我。”
祝珩微訝,他還以為長公主會将那男人留在別苑:“為什麽?”
“她大概以為只要是個白發的男人,就能取代某人在我心裏的位置。”燕暮寒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語調玩味,“可螢火如何能與日月争輝,某人傾國絕色,笑一下就能将我的心勾到股掌中玩弄,豈是旁人比得上的。”
祝珩極慢地眨了下眼,似乎這樣就能多幾秒思考的時間:“嗯?”
總覺得這個白發的某人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但是聽燕暮寒話裏的意思,長公主也知曉某人的存在,不然不會想投其所好,将男奴隸送給燕暮寒。
之前在将軍府裏,是他和長公主的第一次見面。
所以某人不是他。
得出這個結論後,祝珩沒由來的有些氣悶,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長安,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沒有。
祝珩沒心情,索性随口問了一句:“那男奴隸長的好看嗎?”
“…………”
燕暮寒氣笑了,惡質道:“不知道,我懶得看,假貨就是假貨,長公主将他賜給我之後,他妄想爬我的床,被我一刀砍下了頭,用的就是我送你的那把彎刀。頭顱被我連夜送回了公主別苑,帶着血,吓哭了好幾個男寵。”
狼崽子好像生氣了。
祝珩打量了燕暮寒幾眼,把“好像”二字劃掉了。
他有說錯什麽嗎?
祝珩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歸之于狼崽子學聰明了,也變得難敷衍了:“身為男子也要保護好自己,我聽聞有許多刺客都是僞裝成奴隸,用美人計,借機殺人的,你做的很好。”
總之誇獎一定沒錯。
燕暮寒喜歡摸頭,喜歡被誇獎。
“小燕子真厲害。”
“……”
燕暮寒快氣死了,他說了那麽多情話,只換來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還他娘的是關于其他男人的。
是誰說的,多說情話能增進夫婦間的感情。
假的!
燕暮寒木着一張臉,重重地“哦”了聲,就差把“我不高興,你快問問我,多和我說幾句話”寫在臉上了。
祝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起那個所謂的某人,糟心地皺了下眉頭。
氣氛緊張,塔木和裴聆突然驚呼出聲:“不好了,将軍,小公子不見了。”
與此同時,拍賣場最豪華的房間裏。
佑安奮力地拍着門,白淨的小臉上滿是驚慌:“救命,救命,放我出去,阿罕哥哥,嫂嫂,救命啊!”
藤椅上,男人笑着睜開眼,異色眸子裏含着戲谑的笑光,他手指修長,掐着一把不知材質的銀白色扇子,輕輕搖了搖:“別叫了,你的哥哥嫂嫂不會來的。”
佑安警惕地看着他:“你快放了我,不然我叫阿娘處死你。”
似乎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男人笑彎了眼睛:“哎呀,我好怕啊,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趕緊放了我!”
男人從藤椅上站起身,緩緩逼近,佑安想逃,卻被他逼得靠在門上,退無可退,男人高大的身軀籠罩下來,在背光的陰影裏,那雙異色眸子閃着邪肆的光。
像是吃人的鬼魅。
他用扇子挑起少年的下巴,舔了舔牙尖:“我那兔子是準備今晚烤了吃的,你放跑了它,合該留下來給我當兔子,被我吃,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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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付酬勞!牽手手!
長安:酬勞原來是吃豆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