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夫

剛才人還在旁邊,怎麽突然不見了?

塔木不喜歡佑安,但也知道弄丢了他是大麻煩,急得滿頭大汗:“小公子說要看兔子,結果一轉眼就沒了人影。”

拍賣場內魚龍混雜,佑安雖然是個頭腦蠢笨的傻子,但是從小警惕心就特別強,不會在這種危險陌生的地方亂跑。

最壞的結果就是被人帶走了。

燕暮寒眸色沉斂,周身盡是冷凝的肅殺寒氣,少年稚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戰場上淬煉出來的血腥殺伐氣勢:“塔木,你和裴聆分頭在四周轉轉,我去找拍賣場的人。”

祝珩也有些自責,要不是他和燕暮寒賭氣,說要來拍賣場,也不會弄丢佑安:“怪我,不該帶他來這裏。”

如果找不到人,長公主勢必會發難,屆時燕暮寒定然會受到牽連,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可不是一頓鞭子能了事的。

佑安是個貨真價實的燙手山芋,不該碰的。

燕暮寒眼睫一垂,牽住他的手:“先去找人,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別怕。”

即使是這種時候,燕暮寒也沒忘了放輕聲音,安撫他的情緒。

祝珩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這有點像他年少時和祝子熹賭氣跑出明隐寺,老和尚提着燈走來,在月色下對他伸出手:“殿下餓不餓,寺裏留了你愛吃的烤紅薯,再不回去吃就要涼了。”

他從小懂事,那是唯一一次發脾氣,因為祝子熹要離開明隐寺,回去繼承國公的爵位。

他覺得連祝子熹也要抛下他。

那時老和尚伸出的手,就好像是給了他任性的底氣,讓他明白世間還有人在意他,會找他,會安慰他,會給他歸宿。

這偌大的人間,還有牽挂他的人。

祝珩反手握住燕暮寒的手。

那支穿雲而來的箭沒有吓到他,程廣滾落的頭顱沒有吓到他,陌生的北域鐵騎沒有吓到他,氣勢洶洶的長公主也沒有吓到他……他并沒有那麽容易被吓到。

他想告訴燕暮寒,但又覺得沒有必要,因為無論他怕不怕,燕暮寒都會陪在他身邊,都會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他的情緒,會溫聲安慰他。

會……牽住他的手往前走。

所以他應該有恃無恐。

能在拍賣場裏當差的都是人精,夥計一眼就認出了對面巡邏點的大将軍,笑着迎上來:“燕将軍大駕光臨,這位是夫人吧,果真如傳聞一般是個絕色美人,将軍來得巧,鋪子裏剛進了一批上等的珠寶首飾,今晚會進行拍賣。”

今天恰好是月中,十五。

燕暮寒側了側身,擋住祝珩,語氣冷厲,神色是不加掩飾的不耐煩:“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來找人。”

他不喜歡虛與委蛇的客套,更不喜歡別人落在祝珩身上的目光,這讓他煩躁得想殺人。

偏偏拍賣場是少數幾個他不能随意動手的地方。

“找人?”那夥計斂了笑,站直身子,“将軍說錯了吧,拍賣場裏只有買人,可沒有找人一說。”

恰好這個時候,塔木和裴聆從不同的方向跑過來,他們兩個在拍賣場裏找了一圈,毫無所獲:“将軍,沒有找到小公子。”

燕暮寒思忖片刻,擰眉:“我要見你的主子。”

夥計笑得一團和氣,說出來的話卻不太客氣:“實在不巧,主子今日出遠門了。”

一聽就是托詞,祝珩眯了眯眼睛,他還是第一次見燕暮寒碰釘子,這夥計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

這拍賣場的主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都說強龍壓不了地頭蛇,夥計如此強橫,拍賣場的背後恐怕是比燕暮寒更強勢的存在。

北域三十六部,何人不懼鐵騎大軍?

祝珩心底浮出了一個答案。

“将軍是繼續逛逛,還是要回去忙公務?”

燕暮寒還沒說話,不遠處的房間裏突然爆發出一陣哭聲,是扯着嗓子的幹嚎:“阿罕哥哥,嫂嫂,救命,有妖怪要吃我!救命,救救我!”

塔木猛地看過去:“是小公子!”

燕暮寒撥開夥計,牽着祝珩往房間走,夥計摔了個踉跄,黑着臉低罵一聲,連忙追上來:“燕将軍,那是拍賣場的重地,不對外開放,你不能亂闖!站住,你不能進去!”

“來人,快來人,攔住他們!”

一群夥計圍上來,身着黑衣的高大保镖擋在房門前,虎視眈眈地看着來人。

夥計臉色難看,他方才在混亂中被推搡了幾把,摔得滿是是灰:“王上親口許允,不得放肆,燕将軍,你是戰功赫赫,但也不能忤逆聖谕,不将王上放在眼裏。”

是了。

拍賣場幕後的倚仗就是王上。

唯有高高在上的那位,才無懼城外的大軍,因為那本就是隸屬于他的軍隊,是他将權力交到了燕暮寒手上。

鬧出的動靜太大,在拍賣場裏閑逛的人紛紛圍過來看熱鬧,有不少人認出了燕暮寒,對着他指指點點。

“那位就是燕大将軍,狼群養大的瘋子。”

“據說他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如今竟然到拍賣場裏來鬧事了。”

“誰不知這拍賣場是王上應允後開設的,在這裏鬧事,擺明了是和王上對着幹。”

“他瘋了吧?”

“你剛知道啊,燕暮寒他早就瘋了。”

閑言碎語傳入耳中,祝珩垂眸,眼底冷色蔓延:“這位夥計好一副厲害的唇舌,我夫得王上授命,巡查城中各處,護佑王廷安危,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忤逆王上?”

他聽到了什麽?

我!夫!

祝珩當衆稱呼他為夫君。

稱呼他為夫君。

他為夫君。

夫君。

燕暮寒瞪圓了眼睛,他被承認了!

去他娘的拍賣場,去他娘的佑安,全都不重要!!

燕暮寒偏過頭,眸子如三月輕風撫過的湖面,澄澈無塵,映出祝珩的眉眼和滿心歡喜:“長安……”

他有一腔傾慕之情想告知祝珩。

心口甜意,唇邊蜜語,迫不及待想訴諸于他的心上人。

然,他的心上人正忙着,沒空搭理他。

餘光瞥過周遭,祝珩低下頭,裝模作樣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啜泣道:“可憐我夫與衆将士拼死拼活打下南秦一十二座城,回來後還要受人污蔑,你欺他不善言辭,你辱他赤膽忠心……”

他說着說着就落下淚來,眼尾濕紅,好似春日裏最秾麗的花枝,纖細又脆弱,引得人心生憐惜。

殊不知這花枝帶着刺藏了毒。

“看你不是北域人士,如此颠倒黑白,想必是不将為我北域出生入死的将士們放在眼裏。”

祝珩側過身,攀着燕暮寒的手臂,啜泣不停,但字字铿锵:“這拍賣場中的諸位都不是蠢鈍之徒,定然能看出是誰不遵聖谕,不将王上的命令放在眼裏。”

此言一出,整個拍賣場都靜了,圍觀衆人本是來看熱鬧的,叫他這話一激,都不願做那睜眼裝瞎的蠢鈍之徒。

更何況祝珩有一點沒說錯,燕暮寒的名聲再壞,他也是北域的大将軍,哪裏能讓外來的人随意污蔑。

穆爾勒河養育了同樣血脈的族衆,護短幫親,是北域這個國家的一大特點。

“忤逆王上?這确實是在颠倒黑白了。”

“對啊,燕将軍兢兢業業,這幾日一直在帶人巡街,我都遇見好幾次了。”

“最近進城的人多,是得查嚴一點。”

“今日能污蔑大将軍,明日是不是就能揭竿造反?”

……

那夥計沒想到祝珩三言兩語就将局勢逆轉,看了眼禁閉的房門,急道:“可你們分明不是巡查,你們是來找人的。”

“巡查不能打草驚蛇,我夫找個借口掩飾來意,也要向你一一彙報嗎?”

祝珩擡起頭,鳳目含威,唇齒輕啓間,落下的一字一句仿若刀劍,殺人于無形:“我北域大軍的機密,你是不是也想窺知一二?”

他是南秦皇室養出來的嫡系皇子,盡管不受寵,但骨子裏的威勢仍在。

夥計吓得冷汗涔涔,瞳孔發散,一下子跪倒在地:“我沒有,我……”

祝珩心下松了一口氣,還好他沒停止學習北域話,雖然說的生疏,但也能讓人聽懂。

“啪啪啪——”

房門打開,沒了遮掩,聲音更加清晰的傳出來。

男人金質玉髓,銀白色的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掌心,和着輕聲慢調的字音落下:“呵,好一副伶牙俐齒。”

祝珩還未看清說話之人的模樣,就被燕暮寒拉到了身後,一瞥而過間,腦海中只留下一雙異色的眼瞳。

其中一只眼睛赤紅如血。

“你的夥計說你出了遠門。”

男人笑笑,絲毫沒有被拆穿的窘迫:“剛剛回來,差點就錯過了這一出好戲,燕将軍哪裏找來的小娘子,模樣标志,嘴巴也厲害。”

燕暮寒頓時冷下臉:“與你無關,都說拍賣場的主人見多識廣,怎麽還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瞧別人家的小娘子。”

看看都不行,醋勁真大。

男人默默腹诽,他一身反骨,越是不讓動,越想去招惹:“還不是因為将軍家的小娘子太惹眼,在下金折穆,想和小娘子交個朋友,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他不交朋友。”

燕暮寒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額角一鼓一鼓跳着青筋,他摸上袖箭,思考着把金折穆殺了的可能性有多大。

金折穆掀起眼皮,意味深長地笑笑:“将軍管的未免太緊了,小心娘子受不了,不要你了。”

不偏不倚,這話正好戳在狼崽子的痛處上,還是最痛的地方。

他怕祝珩不要他。

燕暮寒差點暴起,若不是祝珩從後面摟住了他的腰,他現在已經沖上去把金折穆給撕了:“你找死。”

粉色襖袖裏探出一截細瘦的胳膊,白皙修長,看着沒什麽力氣,卻輕而易舉地攔下了燕暮寒的步伐。

祝珩笑意溫潤:“金公子說笑了,我心中唯有将軍,斷然不會不要他。”

沒看到小将軍發瘋,這一出好戲算是唱不起來了。

金折穆遺憾地搖搖頭,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夥計,開門見山道:“不知燕将軍是來巡查的,還是來找人的?”

就在這時,他身後的房間裏冒出一個腦袋,佑安被保镖攔着,又哭又嚎:“阿罕哥哥!嫂嫂!快救救我,有妖怪要吃我!”

他左右臉上分別頂着一個牙印,因為皮膚白軟的緣故,那牙印格外明顯。

“妖怪?”

傳聞中的妖怪容貌俊美,有不同于人的特質,衆人紛紛看向金折穆,有一說一,這人各項都符合,是挺像妖怪的。

金折穆無語至極,手腕一抖,折扇唰地展開,上面寫着一行字:天下第三美男子。

祝珩挑了挑眉:“為何是天下第三?”

他見過自戀的人,都以天下第一自居,這金折穆倒是奇怪,竟然标榜天下第三。

“我幹爹天下第一,我亞父天下第二,我自然只能排一個天下第三。”金折穆聳聳肩,渾不在意道。

又是幹爹又是亞父,你還挺喜歡給別人當兒子。

祝珩暗暗在心裏嘀咕。

佑安被保镖攔在房間裏,許是怕引來太多人圍觀,金折穆主動邀請祝珩等人進了房間。

房門一關上,佑安就哭哭啼啼地往燕暮寒身上撲:“阿罕哥哥,妖怪咬我,要吃了我……”

燕暮寒煩得很,拎着他的衣領丢給塔木,雙手一圈,整個人都貼在祝珩背上:“我要和長安坐在一起。”

祝珩拍拍他的手,哄孩子一般:“別鬧,乖乖坐好。”

“不,長安會被人搶走的。”燕暮寒瞪了眼悠閑喝茶的金折穆,滿心酸意幾乎快掩飾不住,“他喜歡你。”

“他不喜歡我。”

他雖然沒有感情經歷,但也看得出來,金折穆對他沒有喜歡,只是覺得有趣。

這趣味有一半是因為他能讓燕暮寒吃醋。

“他喜歡。”

“不喜歡。”

燕暮寒撇了撇嘴,委屈道:“長安會說北域話了,都沒有告訴我,以後肯定會有更多人喜歡長安的,然後長安就會不要我了。”

祝珩:“……”

撒起嬌來沒完了。

“不會不要你,你不要我還差不多。”祝珩偏過頭,溫聲解釋道,“北域話早就學會了,但是說的不好,反正在府裏只和你說話,說南秦話正好,只有你聽得懂。”

不止我聽得懂,裴聆也聽得懂。

燕暮寒心裏犯嘀咕,不過他知道祝珩是在哄他,便刻意忽略了這一點。

見到燕暮寒後,佑安很快就平複了情緒,但目光還是怯怯的,警惕地看着金折穆,坐都不敢坐:“阿罕哥哥,嫂嫂,我不想在這裏了,我害怕,我想回家。”

燕暮寒皺了下眉頭,讓塔木和裴聆圍在他身邊:“不許哭了,馬上就帶你離開這裏。”

“燕将軍,我拍賣場的人可不是你說帶走就能帶走的。”

金折穆放下杯子,銀扇輕搖,眸光流轉,在佑安的臉上轉了一圈,故意舔了舔唇:“你弟弟放走了我的兔子,我那兔子紅燒起來最好吃,按照規矩,他得留下給我當兔子,讓我紅燒了吃。”

吃人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佑安臉上明晃晃的牙印又令人心生寒意。

這男人莫不是真會吃人?

塔木驚愕出聲:“哪有把人當兔子的,這算哪門子的規矩?!”

金折穆兩指支着額角,異色眼眸裏蘊着邪光,他懶懶散散地笑:“拍賣場裏我說了算,當然是我的規矩。”

燕暮寒懶得和他廢話,拉着祝珩站起身:“他我一定要帶走,至于兔子,到時候我會讓人給你送個十只八只過來。”

“不行,我只要我那只兔子。”

這是開始耍無賴了。

塔木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笑話聽一次就夠了,再聽就乏味了。

金折穆輕哂:“我管他是誰,北域長公主的兒子也好,南秦的六皇子也罷,只要進了我這拍賣場,我不松口,誰也出不去。”

燕暮寒陡然變了臉色。

這人不僅知道佑安的身份,還知道祝珩不是女子,是南秦的六皇子。

房門外,是齊刷刷站着的保镖,硬闖雖能闖出去,但祝珩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燕暮寒沉下眼眸。

為今之計,殺了金折穆是上上策,只要這人死了,就沒人能威脅到……

“不可。”

燕暮寒恍然回過神來,看到祝珩不贊同的目光,他欲言又止,眼底閃過一絲狂躁。

祝珩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客氣地問道:“那金公子要怎樣才願意放人?”

金折穆摸了摸下巴,折扇輕搖,他手腕翻轉之間,扇子翻了個面,上面的字也換了新的。

是南秦字,筆跡熟悉。

——祝小郎君安好。

祝珩心神巨震,指尖發顫。

“我與小娘子你一見如故,你留下來陪我一夜,我就放人,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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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戀愛腦小燕子:他把我當夫君!我爆哭!

事業腦長安:我這戲演的還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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