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修】銅錢
大年初一。
一大清早起來,燕暮寒已經讓人把佑安送走了,祝珩洗漱完,慢吞吞地吃餃子。
昨晚沒有守歲,餃子留到了早上吃。
有兩種餡,一葷一素,祝珩每種都嘗了一個,然後将肉餡的餃子推給了燕暮寒:“我喜歡素的。”
他在明隐寺吃了十幾年的素餃子,吃習慣了。
自從補湯事件之後,燕暮寒就不幹預他吃飯了只要不餓着就行。
他接過餃子開始吃,很快就吃出了一枚銅錢。
塔木一臉歡喜,說着吉祥話:“新的一年,将軍多財多福!一共包了兩枚銅錢,葷的一枚,素的一枚,主子也快吃!”
一聽還有一枚,燕暮寒這才滿意,繼續吃餃子,很快就把一盤吃完了。
祝珩從自己碗裏夾了一個,笑眯眯道:“你還沒吃過素的,嘗嘗這個味道怎麽樣。”
餃子喂到了嘴邊,燕暮寒受寵若驚,一口咬住:“唔!”
很硬,硌到牙了。
他連忙低下頭,吐出一枚銅錢。
塔木的吉祥話堵在嘴邊,看看燕暮寒,又看看祝珩,拉着裴聆縮到了角落裏。
祝珩支着額角,眉眼含笑:“新的一年,小燕子多財多福。”
兩枚銅錢擺在一起,燕暮寒撇了撇嘴:“長安,你——”
“以前在明隐寺的時候,師父總會挑出包了銅錢的餃子,給我吃,後來有了小師弟,我以為他會給小師弟,結果是他和小師弟都把有錢的餃子挑給我。”
老和尚和明心每年都會許願,希望他平安順遂。
這是祝珩第一個沒和他們一起過的年,他以為會很難過,但意料之外的,他過得很開心。
“他們對你很好。”燕暮寒說完,又不服氣地補充了一句,“我會對你更好。”
他對自己吃到了兩枚銅錢餃子耿耿于懷,但其中有一枚是祝珩故意喂給他的,他又控制不住心底的甜蜜。
燕暮寒忽然站起身:“我去讓廚房再包兩個餃子。”
“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祝珩拉住他,“我們南秦的吉祥話不同,吃到包了銅錢的餃子,要說新的一年,平安順遂。”
“燕暮寒,新的一年,你要平安順遂。”
雖然貓變成了狼,但在祝珩眼裏,燕暮寒還是當年那個瘦骨嶙峋的小異族。
他像老和尚與明心一樣,想祝福燕暮寒。
“會的,你也會平安順遂。”燕暮寒撿起兩枚銅錢,“我去軍營了。”
祝珩也想去,剛準備軟磨硬泡一下,燕暮寒就跑了出去,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跑得飛快。
祝珩無奈失笑,見了醫師,了解了身體情況後,就去了書房。
那箱子南秦書還被燕暮寒鎖着,但他已經照着《千字文》和《三字經》認了不少北域字,大差不差能看懂北域的書了。
剛過除夕,天氣還很冷,要再過幾個月才會回暖。
祝珩抱着暖手的小火爐,翻過書頁,管家忽然來通報:“主子,之前那個來找你的人回來了。”
祝珩反應了兩秒才明白他說的是楚戎,忙合上書:“快讓他過來。”
楚戎走了将近兩個月,離開的時候還是三十六年,今日已經到了新歲。
是三十七年了。
管家很快将人帶過來,楚戎很是狼狽,衣衫褴褛,渾身都是雪,臉凍得青青紫紫,露出來的手臂上滿是傷痕。
祝珩吓了一跳:“你怎麽弄成這樣了?”
“說來話長,殿下,我找到你讓我找的東西了。”楚戎從懷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布包,他哆嗦着,手一直在發抖。
祝珩看得直皺眉頭:“不急,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過來。”
楚戎凍得厲害,沒有堅持,将布包給他後就跟着管家離開了。
祝珩打開布包,裏面放着一張紙,上面寫着【斷魂】二字。
布包裏還有一個小瓷瓶。
楚戎洗完澡,換了衣服,臉上的凍傷更加明顯了。
祝珩讓人煮了姜湯,剛送過來:“你先喝兩碗,祛祛寒氣。”
“多謝殿下。”楚戎端着碗喝的很急,像是餓了。
祝珩皺眉:“還沒吃飯?”
“沒有。”楚戎放下碗,擦了擦嘴,“本想在年前趕回來,但路上遇到了山匪,車隊的人都被殺了,我躲在屍體裏逃過了一劫。一路不敢停,昨晚到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了,便在城外睡了一夜。”
祝珩無法想象,昨晚家家戶戶吃年夜飯的時候,楚戎正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一個人縮在城外。
“你受苦了。”
楚戎搖搖頭:“殿下,我去了千山蝶谷,那種毒名為【斷魂】,是一種蠱毒。”
祝珩臉色冷下來:“蠱毒?”
“沒錯,這是一種子母蠱毒,種下母蠱的人可以控制種下子蠱的人的生死。”楚戎指着瓷瓶,“這裏面就是一對斷魂蠱。”
祝珩心頭一驚,連忙讓人請來了醫師,
老醫師聽過一切後,捋着胡須,連聲感慨:“原來如此,怪不得其毒如此霸道。”
“我身上的是子蠱,會被母蠱控制嗎?”
老醫師思索道:“你是打從娘胎裏沾染到了蠱毒,并未真正中蠱,不受母蠱的控制。”
祝珩的心稍稍放下一點,他聽說過蠱毒,種了子蠱的人會被母蠱控制,生不如死。
“那我身上的蠱毒要怎麽解?”
老醫師沉吟片刻,道:“子母蠱毒的話,針灸只能引出一部分,如果想要徹底清除,恐怕需要找到母蠱。”
祝珩指指瓷瓶:“這裏面的母蠱可以嗎?”
“恐怕不行。”老醫師嘆了口氣,“雖然都是斷魂,但每一對子母蠱都不相同,無法相互影響,你要找的是和你娘種下同一對子母蠱的人。”
祝苑死了二十年了,今日才知道被下了蠱,去哪裏找種了母蠱的人。
祝珩毫無頭緒,讓人帶着楚戎去吃飯。
燕暮寒晚上回來,知道這件事後,當即讓人去查和祝苑有關的事。
“別麻煩了,查不到的。”祝珩捂着胸口,低低地咳嗽起來,“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那人可能早就死了。”
燕暮寒輕輕拍着他的背:“死了就把屍體挖出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要查下去。”
事關祝珩的身體,他絕不會放棄。
祝珩攥着他的衣袖,咳了半晌才停下,啞笑了聲:“你怕我死嗎?”
“別說死不死的,不吉利。”燕暮寒低聲斥道,“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祝珩笑笑,沒說話。
燕暮寒心裏憋悶得緊,從懷裏取出一條串了銅錢的紅繩,系在他的手腕上:“這銅錢是餃子裏的,你戴着,一定會平安順遂,多財多福。”
紅繩襯得祝珩的皮膚更白,無端生出一股妖冶美感,引人欲念橫生。
懸絲診脈的時候,他就覺得那紅線繞在祝珩腕間十分漂亮,一直惦記着。
左手珠串,右手紅繩,祝珩覺得燕暮寒将他當成了姑娘家:“不是有兩枚銅錢嗎?”
燕暮寒解開環臂甲,露出手腕,赫然是一條同樣的紅繩,另一枚銅錢串在上面。
是同樣的呀。
祝珩眨眨眼睛:“你做的嗎?”
“對,早上特地去學了怎麽做。”燕暮寒擡起手貼上他的手腕,讓兩條紅繩貼在一起,“長安喜歡嗎?”
他将福氣分了一半給他,怎麽可能不喜歡。
祝珩點點頭:“我很喜歡。”
他越來越習慣表達喜歡,也越來越習慣在燕暮寒面前表露出真實的意願。
祝珩忽然生出些許愧疚。
他只記得花神節上的小異族,記得短暫的相遇,之後發生了什麽都想不起來。
燕暮寒對他的執念絕不可能是驚鴻一瞥能留下的,他們之間一定有更深的羁絆。
祝珩垂下眼簾,眸底浮現出絲絲冷意。
他記得花神節,記得騙過某個小孩子的傳家寶,但無法将兩件事聯系到一起。
之前問那一句,不過是突發奇想詐燕暮寒的,沒想到會歪打正着。
和燕暮寒有關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變得模模糊糊,零零碎碎。
祝珩不得不承認一件事:他的記憶被動過手腳。
“長安,今天軍營裏的人都問我,你的身體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回去。”
祝珩壓下繁雜的心緒:“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還要過一陣子。”燕暮寒将他的手攏在一起暖着,“這段時間太冷了,軍營裏的火盆味道重,你會不舒服。”
“經過哈侖桑部一事,王上已經多次找我商議收攏邊疆諸邦的具體事宜,我估摸着再過不久,诏令就會下來了,屆時你再回去也不遲。”
祝珩颔首:“也好。”
“嗯?你答應了?”燕暮寒驚詫不已,他以為祝珩已經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現在回去了也沒事做,不過是每天奔波一趟。”祝珩話鋒一轉,“要是讓大家看到,我該怎麽和他們解釋,我一個小小的軍師,為何會住到将軍府裏。”
他和燕暮寒的事兒本來就傳得沸沸揚揚,燕暮寒沖冠一怒為藍顏,滅了哈侖桑部十幾口人。
祝珩已經能夠想象到大家會怎麽傳了。
燕暮寒小聲嘀咕:“不用解釋,他們都知道了。”
祝珩不解:“嗯?”
“之前巡街的時候,有人在拍賣場見過女裝的你,然後軍營裏就傳開了,說我有了小娘子,還對軍師獻殷勤。”
祝珩隐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然後呢?”
燕暮寒摸了摸鼻子,悻悻道:“然後我就告訴了他們,小娘子和軍師是同一個人。”
軍師确定是男的,但小娘子可以不是女的。
祝珩表情僵硬,想到自己回軍營後會面對多少探究的目光了。
燕暮寒讨好道:“所以不用解釋了,他們都知道了。”
知道我是你的小娘子了嗎?
我這個軍師還有當的必要嗎?
祝珩面無表情,将人往外推:“你今晚軍務繁忙,要在軍營裏休息。”
燕暮寒委屈巴巴地扒着門:“我錯了,長安你饒了我吧,我總不能讓大家以為我見一個愛一個吧?”
“那你就讓大家以為我喜歡穿女裝?”祝珩拔高了聲音。
他的臉要往哪裏擱。
祝珩氣不順,又咳嗽起來。
燕暮寒貼在門上,好聲好氣地哄道:“長安不氣了,你打我罵我都行,別氣着自己。”
“這可是你說的。”祝珩緩下一口氣,指了指軟榻,“自己趴上去。”
燕暮寒立馬乖乖趴到軟榻上,扭頭看他:“長安要打我嗎?”
祝珩故意冷着臉,吓唬道:“對,要把你的屁股打爛。”
“那我讓人送鞭子過來。”
他說着就要起身,祝珩額角青筋暴起,一巴掌拍上去:“喜歡被鞭子抽?”
聲音響亮,但不怎麽疼,燕暮寒立馬紅了耳根,嗫嚅道:“不是,我怕你手疼。”
祝珩噎住。
等了許久沒有動靜,燕暮寒剛撐起身,想看看他在幹什麽,忽然渾身一顫,脫力地摔回了軟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