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真實
金折穆被下了大獄,隔天王廷裏就傳來了旨意,徹查此案,務必還無辜之人一個公道,言下之意,就是将金折穆摘了出去。
官府順勢放人,燕暮寒知道此事後罵罵咧咧:“拍賣場利益複雜,王上是背後的倚靠,我就知道關不了他多久。”
祝珩揉了揉後頸,随意地披着衣服,等下醫師要過來給他施針:“那你還關他作甚,平白給自己招惹些麻煩。”
能讓王上下旨,可見金折穆背景強大,恐怕不單單是王上庇護拍賣場的緣故。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燕暮寒理直氣壯,“他騙你去青樓,他對你有意思!”
祝珩豎起一根手指:“首先,你這句話是矛盾的,他如果對我有意思,就不會讓我去青樓,其次,你是不是還對燒穢那天我給了他什麽耿耿于懷?”
燕暮寒不吱聲。
祝珩伏在桌上,笑得前仰後合:“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你怎麽還惦記着?”
燕暮寒黑着臉:“我記性好,不行嗎?”
“行,怎麽不行。”
你連七年前的事都能記得一清二楚,記着這事也不奇怪。
祝珩無奈,剛準備告訴他當初給金折穆的是銀子,就見燕暮寒“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氣勢洶洶地站起來,宣告道:“我遲早會把你給他的東西拿回來!”
“不用了吧,那就是——”
“別說!”燕暮寒雙目炯炯,指骨掐得咔咔作響,“這是一場屬于男人之間的戰鬥,我要自己奪回一切!”
祝珩:“……”
金折穆被放了之後,命案的事也不了了之了,燕暮寒還想繼續追究,但還沒出年關,王上就找他商議出征之事,他的精力也都放到了整頓大軍上。
此次出征,打着收付番邦的旗號。
這其實挺滑稽的,北域本就是由大大小小的部族聯合組成的,在建國之前,也同那些番邦一樣,只不過那些邦族并不想收到統一轄制,便沒有加入。
北域日益強盛,臣服與否已經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了。
大軍出征之日定在初十,比祝珩預計的早很多,他本來想先跟着金折穆去東昭,找到祝子熹,現在不得不重新計劃。
臨近出發時間,祝珩還沒有想到萬全之策。
飯桌上,燕暮寒将盛好的湯遞過去,看到祝珩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默默吃着碗裏的飯,面上浮起一絲憂慮。
他知道祝珩在煩惱什麽,他也跟着煎熬了很多天。
“長安。”燕暮寒斟酌着語句,“你去東昭吧。”
祝珩不敢置信地擡起頭。
燕暮寒盯着他碗裏沒吃幾口的菜,努力擠出一絲笑:“此次出征并不兇險,相當于立威,軍師不在也無妨,你想去東昭就去吧。”
不找到祝子熹,祝珩不會安心的。
燕暮寒殷切地望着他,目光中帶着一絲不明顯的哀求:“只要你還會回來就好,不要一走了之,不要……”
不要丢下我。
“燕暮寒,我們行房吧。”
祝珩一把撂下筷子,拉着愣住的燕暮寒,往房間裏走。
房門被大力合上,祝珩推着燕暮寒倒在床上,他眼神很沉,裏面蘊着即将爆發的情緒:“如果行房了,能不能讓你更信任我一點?”
“長安,我不是——”
他被粗暴地吻住,唇上傳來一股刺痛感,祝珩強硬地掐着他的臉頰,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将這個吻變得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帶着令人心悸的被占有感。
衣帶繞在指間,祝珩垂下眸子,惡質道:“我确實準備告訴你,我決定此次不随大軍出征,前往東昭,你有什麽想法?”
他的唇色很淡,被血染過之後,整個人變得妖冶起來,也充滿淩厲的鋒芒。
燕暮寒急促地喘息着,眼底情緒複雜,他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什麽。
如果說方才只是氣惱,那祝珩現在就是真的生氣了,他徹底冷下臉,語調很冰:“燕暮寒,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現在不說,我以後就不聽了。”
他就是這麽自私,自己的心意藏在最深處,卻要別人掏心掏肺,坦白全部。
沒關緊的門被風吹得來回晃動,吱呀吱呀地響,冷風從屋外灌進來,房間裏的暖意一掃而空。
祝珩恨得牙癢癢:“我沒那麽好,我配不上你這麽沉重的愛。”
他下了床,去了書房。
楚戎從前幾天就開始悄悄跟蹤金折穆,今日照例來找祝珩彙報情況:“殿下,打聽到了,他初九啓程。”
祝珩冷淡地應了聲,撐着額角,神色晦暗不明。
他任性了。
燕暮寒沒有做錯什麽,他卻在雞蛋裏挑骨頭。
祝珩嘆了口氣。
楚戎頭一回見他這般愁苦,似乎在糾結什麽似的:“殿下,你有什麽煩心事嗎?”
“沒……”祝珩停頓了一下,擡起頭,“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一件事,如果有一個人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不求回報,你會怎麽樣?”
楚戎冷漠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祝珩噎住,仔細想想這話又沒問題:“若他想從我身上得到一種東西,但又不強硬要求我給,只是一味地對我好,那我該如何自處?”
楚戎思索了下:“想給就給,不想給就不給。”
祝珩:“……”
很有道理,但解決不了他的問題。
和祝珩一樣煩惱的,還有燕暮寒,他坐在營帳裏,破了口子的嘴唇引得啓閑光連連驚呼:“軍師這麽野的嗎?”
看不出來,他以為祝珩是那種溫溫柔柔的人,沒想到嘴都能親破。
燕暮寒煩得很,抄起桌上的硯臺就砸了過去,啓閑光急忙閃開,心有餘悸地拍着胸口:“将軍,這太過了點吧,你想直接送我上西天嗎?”
穆爾坎按下咋咋呼呼的啓閑光,問道:“将軍和軍師吵架了?”
“沒……算是吧。”燕暮寒抓了抓頭發,“我惹他生氣了。”
啓閑光笑得賊兮兮的:“在床上?”
确實是在床上吵的架,燕暮寒下意識要點頭,忽然意識到什麽,冷眼瞪過去:“收起你那些肮髒龌龊的想法,不許玷污軍師。”
啓閑光聳聳肩,小聲嘀咕:“肯定是在床上。”
天堯冷靜問道:“因為什麽?”
燕暮寒猶豫了下,還是将一切講了一遍,語氣疑惑:“我做的不對嗎?我只是不想讓他為難,我沒有勉強他必須跟着我,沒有把他拴在身邊,為什麽他還是想離開我?”
他怕祝珩不要他,所以盡可能的退讓,甚至于在祝珩面前,他沒有絲毫底線。
“我什麽都依着他,什麽都順着他,為什麽他還是不滿意呢?”
啓閑光脫口而出:“那他也太不識好歹了吧。”
“嘩啦”一聲,桌上的地圖都朝着他扔了過來,燕暮寒滿臉陰沉:“別再讓我聽見你說一句他的壞話。”
啓閑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将軍你瘋了吧,我是在幫你說話啊!
天堯老神在在地問道:“将軍,你覺得軍師離開之後,會回來找你嗎?”
燕暮寒沉默了一下,搖搖頭:“我不知道。”
天堯颔首:“我換一種問法,将軍你相信軍師會回來嗎?”
“我……也不知道。”燕暮寒攥緊了掌心。
“你不相信。”天堯語氣篤定,“将軍你不相信軍師離開後會回來找你,但我想軍師并不至于為這點事動怒,他在意的應該是,你不相信他會喜歡你。”
燕暮寒怔住:“他會喜歡我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天堯長嘆一聲,“将軍,你是不是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軍師?”
啓閑光倒吸一口涼氣:“瘋了吧,将軍怎麽可能會——”
“是。”燕暮寒很清楚這一點。
“将軍?”啓閑光搓了搓耳朵,“将軍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你說不是對吧?”
燕暮寒盯着自己不滿傷痕的掌心,喃喃道:“我本來就配不上他。”
這種想法從七年前就産生了,那時的祝珩對他來說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七年的時光讓他手握重權,讓祝珩流落北域,但他依舊将祝珩視作金枝玉葉。
他不避諱承認這一點。
天堯嘆了口氣:“他讓你說心中所想時,你為什麽不說呢?”
“說什麽?說我想把他綁在身邊,說我想把他關起來,說我會勉強他,說我一輩子不會放過他嗎?”燕暮寒牙關緊咬,洩出一絲蒼涼的笑,“他會怕我的。”
如果祝珩怕他,就更不會留在他身邊了。
“怪不得軍師會生氣,如果是我的話,也不想理你。”天堯捏了捏鼻梁,“将軍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軍師,你給他的信任,都是在你可以接受,可以控制的範圍內。”
燕暮寒不認同:“我相信他,我可以把命交到他手上,我怎麽可能不相信他?”
天堯搖搖頭:“這不一樣,你都不敢在他面前做真正的自己,表露真實想法。”
燕暮寒皺眉:“我那是怕吓到他。”
“那你有沒有想過,軍師早就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天堯攤了攤手,“你怕真實的自己吓到他,你怕失去他,那你問過他是怎麽想的嗎?”
“你在付出,你不需要他的回報,在這份感情裏,你從不奢求他喜歡你,換言之,那他喜不喜歡你都是無關緊要的,你不在意這個結果。”
燕暮寒想反駁,想說他在意,但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
因為他發現,無論祝珩喜不喜歡他,他都打算好了以後的事,并且結局不會因為祝珩的想法改變。
他能在啓閑光面上說殺死所有接近祝珩的人,但不敢在祝珩面前表露出過分的醋意,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會提前考慮祝珩能不能接受。
天堯沒有說錯,他不相信祝珩。
但不是不相信祝珩會喜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能得到祝珩的喜歡。
他害怕結果不如意,所以他告訴自己不要在意結果。
天堯一語中的:“與其說你把軍師當成喜歡的人,不如說你把他當成了神明,你有膽量困住神明,卻不敢奢求神明的愛意。”
“當然這也不是你的錯,要怪就怪……”天堯笑了聲,“就怪軍師不想做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想做與你長相厮守的凡人吧。”
神明無情無欲,而凡人會嫉妒,會憤怒,會心疼,也會後悔。
祝珩後悔了,明明是心疼燕暮寒委屈自己,但到頭來,反而讓他受了更大的委屈。
“該好好說的,該溫聲細語地問,如果他沒有安全感,就一遍遍的承諾不會離開,何必逼他呢?”祝珩自言自語,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他的貓很自卑,變成狼之後更加自卑了。
他明明知道的。
他不要燕暮寒委曲求全,他要他的狼崽子恣意嬌縱,任性妄為。
他用錯了方法。
祝珩站起身,往外跑:“塔木,讓人備馬,我要去軍營!”
塔木不明所以:“主子,天已經黑了,你——”
“備馬!”祝珩猩紅着眼,“去備馬!”
塔木吓了一跳:“是,我這就去。”
還沒到門口,急促的馬蹄聲就傳來了,燕暮寒裹挾着一身寒氣,氣勢洶洶一般沖進來,死死地握着祝珩的手:“不準去東昭!我要你跟我走!”
祝珩微怔,下意識掙紮:“放手,疼。”
“我不放!”燕暮寒咬緊了牙,瘋了一般,滿臉陰鹜,“疼才好,疼你才不敢離開我,無論是祝珩還是祝長安,無論你在南秦還是北域,我都能把你抓回來。”
“不想受罪的話,你最好快一點喜歡上我。”
燕暮寒用滿是傷痕的手撫摸祝珩的臉,看着粗糙的掌心将他的臉刮紅,極快活一般:“我配不上你,但我要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