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內宴

◎孤恐怕要将你的清麗宮查個底朝天。◎

陸雲檀慌亂轉身,緊握着茶杯負手于背:“楊姑姑,怎麽了?”

“娘子原來在這兒,”楊尚儀似乎很高興,上前道,“方才殿下離開時說娘子明日要去參加惠妃娘娘的內宴,奴婢陪娘子選件俏麗些的衣裳,總不好明日就這般過去。”

楊姑姑沒發現,也沒起疑。

陸雲檀松了口氣,噙了點笑在唇邊:“好,我都聽姑姑的。”

小娘子是極少笑的,而笑起來,只是一個淺笑,都像沁了無數糖蜜在裏頭。

楊尚儀不由得心情愉悅,這說着‘都聽姑姑的’這樣的話,又是這般如瓷娃娃的樣子……小娘子真是乖巧可人啊。

是啊。

又怎麽會知道。

這乖巧無害的小娘子背後,還偷偷緊攥着太子殿下的杯子不放呢。

**

次日,陸雲檀換上昨日選好的衣裳,端坐在鳳紋葵口銅鏡前,由着尤姑姑給自己梳着發髻。

一旁的楊尚儀邊理着陸雲檀襦裙下擺,一邊道:“內宴無非是各宮娘娘們宴請命婦或自家女眷聯絡一下感情,這一年到頭好幾十場呢。等會兒娘子到了那處,便與以前參加過的一樣,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當個無關緊要之人在旁看看便可。今兒的內宴,惠妃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惠妃娘娘意在何處?”陸雲檀怕亂了尤姑姑的手法,坐着宛若塊石頭,頭不敢動,眼珠子轉溜一圈好奇問道。

她見過惠妃娘娘,鳳眉飛揚、笑聲朗朗,看似很熱情友善。

每每舉辦什麽宴會都會給宮妃與公主們送去帖子,還不會忘了東宮的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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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姑姑道:“估計是為了崔氏女眷。”

楊尚儀繼續道:“是了,前些日子崔時卿大人丁憂回京,升了尚書右仆射,惠妃娘娘本家與崔家帶了點遠親,以這名義邀了崔夫人、崔家三娘子進宮赴宴。”

說到此處,楊尚儀眼裏含着一點了然的輕笑。

尤姑姑也是起了這笑,不過與楊尚儀一樣,雖笑卻是一句話都未說。

這兩位都是李明衍親自挑出來放在陸雲檀身邊的姑姑。

看人得清、看得明,更看得準,哪裏不明白惠妃的這點心思。

無非是想為自己的兒子、當今晉王找個有力的靠山,最好與崔家結姻親才好。

“倒聽說崔家三娘對晉王一見鐘情,時常說晉王殿下儀表堂堂、乃人中龍鳳。”尤姑姑将一支銀鎏金垂珠步搖插上陸雲檀的發髻,邊側身調整位置,邊溫聲道。

“儀表堂堂是真的。至于人中龍鳳這說辭,得看跟誰比。”

楊尚儀說話向來點到為止。

待一切準備妥當,陸雲檀上了車輿。

尤姑姑與春喜等幾名宮婢內侍陪同,另多了兩名十率府的兵衛一道護送前往。

車輿過了東宮與正宮唯一連接的通訓門,進南北街,再過光範、昭慶兩門,再入南北街。

這會兒就可見不少進宮的命婦馬車與檐子,前頭各有宦者相引,陸雲檀的車輿随其後,一起至清麗宮。

內宴擺在正殿,還未正式開始,陸雲檀與其他人一樣,先去次殿拜見惠妃。

由宮婢領進殿。

陸雲檀剛要請安,上首就傳來惠妃歡快熱情的笑聲:“無需多禮,雲檀,倒沒想到今日你來,本宮這是多久未見到你了?還以為你悶在東宮不出來了,今兒來得正好,本宮讓教坊新排了一曲樂,待會兒你便去正殿賞曲共樂。”

“多謝娘娘。”陸雲檀還是行了禮,擡眼見殿內除了惠妃娘娘,還有賢妃娘娘。

宮中有四妃九嫔,妃嫔之下,婕妤、美人、才人無數。

陸雲檀進宮多年,都還未見全。

先皇後逝世多年,中宮後位也空缺至今,但後宮不可一日無主,便一直由賢妃娘娘管理後宮。

在面容和善如觀音菩薩般的賢妃娘娘旁,坐着她從未見過的夫人與小娘子。

夫人端莊大氣,眉眼間透着幾分爽利。

小娘子則與那位夫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氣,還有着少女的俏麗,穿得一身茜紅羅裳,腕上戴得金钏在她動作間還會叮當作響,

想來是崔家的女眷。

她都一一屈膝行禮,髻上的那只垂珠步搖垂下,落到了耳珠處。

垂珠圓潤飽滿,未有殿外的煦陽照射,還可微見瑩光,堪稱極品,可這樣的極品與陸雲檀晶瑩玉潤的耳珠相比,都略遜一籌。

順着耳珠下去,還有雪白的脖頸、曲線流暢連着分明精致的鎖骨,因着顯瘦,那精致中甚至多了幾分破碎美感。

行禮動作行雲流水、泠然飄逸,可見深厚功力。

看得崔夫人眼睛一亮:“這位是……”

賢妃抿了口茶慢笑道:“崔夫人,這是平南侯家的,排行第二,姓陸名雲檀,就是養在東宮的那位。”

崔夫人雖離京三年,但之前的事也是知道的。

這會兒想起來,滿是欣賞道:“原來是陸娘子,一直在太子殿下身邊,那怪不得。”

崔夫人說話說得巧極,是知道谏官沒少拿此事戳殿下脊梁骨,便不說養着,輕巧帶過,可見尊敬。

陸雲檀抿唇笑了笑。

拜見完,出了次殿,走下臺階,迎面就見小太監撐着傘,傘下的男子拿着袖籠,随意烘着手,緩慢踏雪而來。

绛紫長袍玉革帶,配以左右金魚符。

“皇兄今日竟舍得放你出來,陸小娘子。”男子的聲音,似比青州進貢的仙紋绫都要絲滑,還不失貴氣。

可聽在陸雲檀耳裏,這塊绫羅緞像被虱子爬滿了,第一次接觸便心生惡心與恐懼。

可也不得不請安,陸雲檀道:“見過魏王殿下。”

魏王李明璟是賢妃娘娘的親子,二人倒真不像是一對母子。

小太監把傘面微微一擡,李明璟那雙丹鳳眼散出的陰郁目光裹着點點興致落在了陸雲檀身上,慢聲道:“這許久不見,養得越發可人了。”

“婢子見過魏王殿下,正殿快要開席,婢子先帶陸娘子過去了,免得誤了時辰。”尤姑姑上前擋了一下道。

李明璟輕掃了一眼尤姑姑,聲音就像從喉嚨間滑出來似的:“去吧。”

陸雲檀松了口氣,随着尤姑姑前往正殿。

到了正殿,未過一會兒,等惠妃娘娘等人過來,也開宴了。

這場內宴來的命婦人數頗多,很是隆重,不過平南侯府與惠妃娘娘沒什麽交情,向來都是不來人的。

躲在角落的陸雲檀吃了幾道菜,聽了一場曲,就當來散心過了,想着要回宮,但這念頭剛起,感覺肚子有些鬧騰,細眉輕蹙。

尤姑姑一看小娘子面色不對,掃了一遍案桌菜肴,定在那壺酒上,手背微微一探,輕輕哎喲了一聲:“天冷,不過放了一會兒,燙熱的酒也涼了,娘子是不是吃了冷酒不舒暢?”

被尤姑姑這麽一說,陸雲檀肚子更不舒服,擰巴着小臉伸出手指,往外指了指。

她想去如廁。

尤姑姑笑着陪陸雲檀出了正殿,再帶上一個小春喜,一起聽了宮婢指引,往東南方向走了許久才到。

清麗宮奢華,在這處還修了個專門供人等候的涼亭,連着曲折回廊,不遠一片竹林,竹林旁還有一池塘,現在只怕那池塘結冰了。

陸雲檀很快便好,但剛想去找等在涼亭的尤姑姑,就聽到幾聲‘救命’。

聲音遙遠傳來,細微極了,可确确實實是‘救命’二字。

陸雲檀腳步一頓。

要不要過去看看?

“救命啊!”

再聽得那救命聲再起,又急又促,陸雲檀輕咬下唇,還是轉了方向跑去那聲音發出的地方——是一處較為隐秘的小殿,聲音就從裏頭傳來。

陸雲檀越走越近,離得近了,還可聽出聲音的幾分異樣嬌媚。

“崔三娘子,你可無事吧?”

殿內還有男子的聲音,這男子的聲音還頗為耳熟。

至于這……崔三娘子,莫不是她今日在次殿見到的那位崔三娘子?

陸雲檀眉心一跳,上前伸手推門。

未料裏頭女子突然沖出,女子身着茜色羅裙,見陸雲檀在門口,像是見到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緊拽着她的手不放:“救救我……救救我……”

果然是崔三娘子,可崔三娘子怎麽會在此處?還是這般模樣?

這麽冷的天,她的手卻是汗水涔涔,朱唇還微張、發出的聲音綿軟無力又帶着絲嬌.喘,身子似無力地貼在自己手臂上。

觸及之處皆是滾燙一片。

陸雲檀曾聽有宮婢提及過,有一些藥物會使女子變得很不對勁,會控制不住自己主動去與男子交合……當時尤姑姑還責罵了那個小宮婢,說什麽污穢的事都在宜春宮講。

“你是不是……”陸雲檀輕聲開口,邊說邊将身上的狐氅披至她身,好有些遮掩。

但陸雲檀的話還未說完,裏頭的男子已經追了出來。

陸雲檀忙把人拉在身後,待男子從暗處追出,陸雲檀一驚:“晉王殿下?”

李明宸也未想到陸雲檀會在此處出現,也驚了一下。

他很快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眼神微暗:“陸娘子,崔三娘子身子不适,本王帶她去殿內休息,等會兒找大夫來看看,你先閃開。”

陸雲檀搖頭,轉身就要帶快神志不清的崔三娘子離開此處。

李明宸剛想追,可見到前方母妃已來,便悠然站在原地不動了。

“哎喲,雲檀,怎麽到這兒來了?”

前方來人正是惠妃與其貼身的周姑姑,身後還跟着兩名清麗宮的侍衛,她佯裝吃驚道:“還有崔三娘子,崔三娘子怎麽在此處?這是怎麽了,不舒服?不舒服得看大夫啊,來,本宮帶你去殿內歇歇。”

說着就要上前去扶崔三娘子,邊要去扶邊吩咐道:“周姑姑,雲檀怕是走錯路了,你幫着帶她走出去吧。”

那本散着擔憂和善的眼神在與周姑姑對視之時,即轉冷漠狠毒,飛快瞥了瞥竹林旁的小池塘。

陸雲檀目光落在惠妃臉上,停頓了一會兒,還是搖着頭攥緊了崔三娘子的手:“惠妃娘娘,我認得路,崔三娘子……我先帶她去找崔夫人。”

此話一出,惠妃的臉色立刻轉陰:“陸雲檀,本宮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好好與你說話,你倒是膽子大,竟敢忤逆本宮。”

話音剛落,惠妃身後的兩名侍衛即刻拔刀架在陸雲檀脖頸。

架上的那一刻,那兩名侍衛為讓陸雲檀不再動,手上使了力,白嫩細膩的脖頸頓時被刀身狠狠一壓——

鋒刃處那層薄薄的肌膚立即出現了一道細長的口子,血珠慢慢滲出。

陸雲檀感受到頸部傳來的微微刺痛,隐去眼內些許慌張,開口冷靜道:“雲檀并不想忤逆娘娘,只想将崔三娘子帶走。今日之事,我與崔三娘子不會說出半個字,娘娘大可放心。”

陸雲檀說着,捏了捏崔三娘子的手。

崔三娘子明白陸雲檀的意思,這是怕惠妃一怒之下殺了她們二人,于是用僅剩的那絲清明掙紮道:“是……不會說……娘娘放心……”

“你倒是聰明,”惠妃慢悠悠道,“可惜,本宮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死人?惠妃娘娘好大的架勢!”

尤姑姑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很快到了陸雲檀面前,拉過她,刀似的目光掃過那兩名侍衛,最後定在惠妃的臉上:“怎麽,要殺我們娘子滅口,惠妃娘娘這是全然不把東宮放眼裏了嗎!”

惠妃見到尤姑姑過來,面容出現了一絲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尤姑姑說的什麽話,本宮不過是說幾句玩笑話,姑姑怎的還當真了呢?”

可惠妃盡管這麽說着,那兩名侍衛還是未收刀。

“姑姑……”陸雲檀小聲喚了聲尤姑姑,想說惠妃不善,定有殺心,莫要激怒她。

話到嘴邊,尤姑姑回身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繼而轉到惠妃身上:“娘娘還真是有閑情逸致,辦了內宴,卻不在正殿的席上,而是跑來了這偏殿與我們陸娘子開玩笑,這玩笑開得竟還動刀了。”

惠妃壓着含怒的眼角:“這是本宮的宮殿,本宮想去哪兒便去哪兒,難不成還要向你彙報不成?”

“自然不需像婢子彙報,只是奇怪極了,這崔三娘子好端端的人怎的就跑了過來,若說吃醉了酒尋個地兒休息,何須來到這麽老遠處,正殿附近難不成還沒有供人休憩的地方,而且瞧着像是吃了什麽藥……還有,晉王殿下怎麽也在此處?實在奇怪、又巧極了。”

惠妃臉色越來越黑,眼裏凝着盛怒。

聽到後邊,她大怒道:“你不過是東宮的一個婢子!仗着太子在背後撐腰,竟敢與本宮叫起板來,今日崔三娘子本宮留定了,至于你們兩個人。”

說到此處,惠妃倒冷靜了下來,可眼底的狠毒愈來愈濃重:“池塘沉底自有你們的位置,這雪天路滑,本宮回頭便說你們跌了進去,痕跡去得完美,想來無人會懷疑。”

“那到時候,孤恐怕要将你的清麗宮查個底朝天了。”

惠妃的聲音剛落,李明衍清冷略帶凜冽的話便慢聲響起。

作者有話說:

這是改過之後的,有些人設有些許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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