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親吻

◎就一下。◎

李明衍說完這話,就掀了車簾出去。

在車簾飛揚起的那一刻,凜冽冷風吹入,陸雲檀下意識長睫微顫,直盯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鐵甲寒雪。

漫漫霧霭之中混亂至極。

混亂中,十率府的衛率抵禦着從山道旁的斜坡上沖下來的不少刺客。

李明衍徑直翻身上了另一匹馬,即刻接了徐正英遞來的長弓,搭上三支雕翎箭,直射旁側斜坡。

其動作之淩厲,速度之迅疾,無人敢擋,無人可見。

只聽箭羽離弓之‘嘭’響,下一瞬間,就聞得斜坡上數聲慘叫。

陸雲檀緊着心掀,自殿下出去後她的那根弦一直繃在那裏,見到殿下射了這幾箭後,她連忙掀了一側車窗簾。

冷霧雖擋着,但依稀可見坡上還有着不少刺客。

好大的陣仗!

宮城重重防衛不好下手,就趁殿下出宮來丹霞山時行動!

這般多的人,今日他們是勢在必得了。

陸雲檀視線忙去尋殿下的身影,可這麽亂的場面,她根本尋不到殿下的身影,越找越焦灼,越焦灼臉色越白,就在這時,她聽得高德勝在馬車外急促道:“娘子不要急!不會有什麽事發生的!”

可怎麽會沒有事情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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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都這個情況了……不對。

陸雲檀眼神一定,定在了山道旁的斜坡上。

隐約可見似有十率府衛率裝束的人潛去,而這些人她之前都未見過,至少與随同來青雲觀的這批衛率不是同一批。

斜坡樹林晦暗,霧霭濃重,但突然間,刀光瞬閃。

頓時,慘叫響徹,響到一半,戛然而止。

最後歸為無聲無息。

濃烈的血腥味陣陣傳來。

以徐正英為首,在山道上的衛率們立即乘勝追擊。

陸雲檀見狀,那因緊張一直抓着車窗邊的手都放松了些,可這放松之際,高德勝驚喊:“娘子!小心!”

高德勝的話音剛落,一支着火的箭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斜坡上的林中射來,射往車簾。

“箭上有火油!”

不知是誰大喊了這麽一聲。

喊的同時,那本來不過帶着一點火星的箭羽已經接觸到了車簾,像瘋狂的火龍吞噬了一整塊車簾,熊熊燃燒了起來。

濃煙滾滾。

‘嗖!’

另一只箭又急襲而來,射到了陸雲檀所在馬車的馬匹上。

馬匹仰天長嘶,狂奔而逃!

被濃煙熏得眼睛都殪崋張不開的陸雲檀一下子撞在了車廂內,撞得頭疼欲裂,而眼前的火焰也即将要蔓延到裏面。

李明衍見狀,眼底猩紅瞬起,手中馬鞭厲甩,疾馳追去。

“殿下!”

“殿下!”

“殿下小心!”

高德勝與徐正英等人面容慌張,連忙随上。

山道上覆滿白雪,馬匹又在發狂,馬車下山道的速度快得肉眼都幾乎看不清。

但李明衍窮追不舍,虎口被磨得鮮血淋漓。

疾如雷電,馬蹄聲如雷鳴。

“雲檀!”

陸雲檀在昏迷邊緣,聽得殿下的這一聲喊,硬撐着身子爬向馬車口。

可馬車口都是火焰,且車廂搖晃得厲害,她意識也模糊至極,她爬了幾次都爬不到馬車口,于是死咬着嘴唇,嘗到血腥味,拼命到馬車口處。

山風凜冽,寒雪飄搖,烈火熊熊。

陸雲檀整個人搖搖晃晃,也幾乎要跌落下去,身上的皮肉隐隐灼熱,炙疼。

她看着馳騁于前的李明衍。

“雲檀!跳過來!”

“跳過來!”

“信我!馬上跳!”

她自然是信殿下的,她怎麽會不信殿下呢?

她永遠都會信他。

不顧動作要多危險,生存希望要多渺小,陸雲檀沒有任何猶豫,堅定地直往李明衍的方向跳去——

李明衍伸手将人大力攬進懷裏。

攬進懷中的那一刻,陸雲檀瞬間紅了眼眶,殿下摟她極緊,似乎也聽得了一聲慰嘆。

李明衍保證人沒事後,單手狠拽缰繩,拉住馬匹!

山道之滑,馬蹄幾近要嵌進雪土裏才停下來,與此同時,身後徐正英與高德勝等人也追了上來,見二人都沒事,總算放下了心。

刺客幾乎都被殲滅,也留下了幾個活口,徐正英等衛率打算帶人回去審問。

刺殺當朝太子,這事太大,必得馬上回宮調查。

李明衍為盡快趕回宮,打算騎馬回京,陸雲檀吸入太多的濃煙且腳踝處被燒傷了,身子虛弱,只能坐馬車。

但幾輛馬車都被毀得不成樣子,只剩了幾輛小馬車,那小男孩也在其中一輛中。

如今小男孩自然也下車了。

李明衍的視線從頭到尾将陸雲檀看了一遍,最後定在她的腳踝上,道:“讓尤姑姑陪着你,馬上回宮,回宮便讓太醫過來看看。”

陸雲檀與李明衍對視一眼,又垂眸,恰就看到了他虎口處的恐怖傷口,忍着淚意嗯了聲。

一旁的尤姑姑道:“那娘子上馬車罷,我們馬上出發了。”

如今這情勢,實在太危險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刺客會追上來。

陸雲檀走到馬車邊,想再回頭看一眼殿下,可這一眼,就瞧見本站在殿下旁側的那個小男孩,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殿下後側。

手握銳匕,從殿下背後直直刺入。

**

深夜,東宮亮如白晝,無數宮人于宮廊下來往匆匆。

內宮與東宮連接的通訓門,皇城與宮城隔着橫街處的永春門,還有東宮正門嘉福門,不少人與轎攆匆忙通過。

——整個皇宮都轟動了。

太子殿下遇刺了。

崔時卿聽到下人匆匆來報此事,當下只覺得眼前一黑,随意披了件外衣,連轎子都等不及,跨上馬就趕往宮城。

無數雙眼睛都盯着東宮,且不知有多少人借探望的機會打探消息。

但以奉儀門與奉化門為界線,東宮以內圍得如鐵桶一般。

連崔時卿想過奉化門都被羽林軍好生盤問,好不容易才能前往東宮的承恩殿,連過去的路上都得是東宮的大太監親自帶路。

快到了承恩殿,崔時卿快步上臺階,焦急拱手道:“鄭老!”

“望淵,你來了。”鄭合敬平日裏精神抖擻,如今看着像是老了幾歲,連聲音都帶着幾分疲憊道。

“是,鄭老,聽到消息我便趕緊來了,殿下現在如何了?”崔時卿說着,眼神直往承恩殿口看。

“還不知情況,太醫在醫治,聖上也在裏面,”旁側,一白發老者走出了陰影,沉聲道,“只盼着個好啊。”

“梁老也在,”崔時卿見到這白發老者,拱手鞠躬,但焦急絲毫未褪散道:“怎麽會發生這等事情?太子殿下在哪裏遇的刺?十率府衛率怎麽保護的殿下,使事情至此地步?”

“當罰!”鄭合敬聽崔時卿提及十率府,那帶有幾分疲倦的淺灰眉眼立刻壓下,厲聲道,“此事休想罷休。”

鄭合敬平日裏多溫和善言,難得這般動怒。

白發老者乃禦史中丞梁克恭,他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鄭合敬,繼而慢聲道:“太子遇刺,乃動搖國本之大事。”

崔時卿皺眉,再想問些什麽,只見承恩殿的大門已被推開。

李成乾陰沉着臉大跨步而出,其身後跟着中書令蕭山京。

承恩殿前的衆人皆行禮。

“老臣見過聖上。”

“臣叩見聖上。”

……

“都起來,”李成乾眼底深暗,全然看不清一絲一毫的情緒,但言語就似這寒冬,冷得令人發顫,“你們來了,也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當真是天大的膽子……查!給朕查!”

“你。”李成乾指了指鄭合敬,又指着梁克恭,“還有你,盯緊了。”

“傳旨下去,京兆尹範琨主查太子遇刺一案,尚書左仆射鄭合敬、禦史中丞梁克恭輔查,”李成乾甩了甩手中的碧玺,發出砰砰的響聲,聲音愈發冷,“十率府護衛不當,左右衛率,殺,左右虞侯率,殺,左右內率,殺。”

崔時卿每聽着一個‘殺’字,眉心便跳一下,沉聲道:“聖上,十率府雖護衛不當,但法不責衆,且案情還待調查……不如等殿下醒來,關于十率府的處置,再做定奪。”

蕭山京蒙着一層渾濁的灰眸輕瞥崔時卿,繼而收回視線,慢聲道:“臣以為不然,十率府護衛不當已成事實,無需多辯,如今太子殿下都未蘇醒,他們安能茍命?”

李成乾捏着手中碧玺,看向鄭合敬道:“你是太子的老師,那你呢,你怎麽看?”

鄭合敬沉默半晌,緩緩嘆了口氣道:“聖上提及臣是太子殿下的老師,臣自然有私心,恨不得殺了賊人,至于十率府一衆人等沒有護衛得當,也按規當斬,但殿下到底不只是臣的學生,也是大魏的太子,此番殺令若下達,恐怕對殿下的名聲不利,臣自當要放下私心,保全殿下的名聲,懇請聖上收回成命。”

崔時卿暗籲一口氣。

而李成乾面上什麽神情都沒有,輕哼了聲道:“鄭合敬啊,你想得倒周全。”

說完這話,李成乾讓高德勝去把陸雲檀傳喚至東宮的光天殿,繼而轉身離去。

**

整個宜春宮,阒寂無聲。

尤姑姑出西殿去端湯藥時,娘子坐在榻上,搭着藕臂半枕在檀木桌案上,神情木然,等她端湯藥回來,娘子依舊是這個姿勢。

墨發披散,白布包着額頭與後腦的傷口,臉色沒有一點血色,空洞的目光盯着某一處。

宛若一朵開敗頹謝的春花。

尤姑姑輕手輕腳進殿,将湯藥放在一旁,擔憂勸道:“娘子……之前高公公也派人來過了,說讓娘子放心,殿下無礙了,明日就會醒來,我們先喝藥罷。”

“既在昏迷中,又怎麽能說是無礙,他不過是傳話讓我安心。”陸雲檀沉默許久,低聲道。

可她怎麽安得了這心。

“高公公存着好心,娘子也明白,此事着急不來,”尤姑姑道,“聽聖上進承恩殿時盛怒非常,定會徹查此事,害殿下的賊人與那些刺客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們的聖上,”陸雲檀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哪裏會允許他人這般挑戰他的威嚴,殿下終究是太子,刺殺他親自冊立的太子,盛怒也在意料之中……”

尤姑姑聽出了娘子言語中的幾分嘲諷,眉心一跳:“娘子……”

尤姑姑話沒說完,只聽陸雲檀發出了一聲笑,笑聲極輕極淡:“我明白的,姑姑,我不該說這話的。只是,我當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了,我怎麽還能坐在這裏,應當給殿下抵命才是。”

那個男孩,是她救的。

她救的人,把匕首狠狠捅進了殿下的胸膛。

她罪該萬死。

“娘子說的什麽話。”尤姑姑上前輕撫陸雲檀的長發,柔聲勸慰道,“娘子沒事,殿下才會安心。”

陸雲檀聽完這話,閉眼嘆了口氣,沉默着。

“娘子不要再想了,先把藥喝了罷。”尤姑姑見陸雲檀這般,哪裏不揪心,可承恩殿已然躺了一個殿下,如今這宜春宮還要倒下一個嗎?

陸雲檀将頭埋進臂彎,搖頭,許久之後才慢慢地、低低地道:“姑姑,我在想今日丹霞山上發生的事。”

沒等尤姑姑說話,陸雲檀繼續悶聲道:“丹霞山之事,是先以那男孩混進行列,再于下山路上派人伏擊,誘人耳目,在沒有設防之時,那男孩才開始動手,明眼來看他們是一夥人。”

“可姑姑,我覺得奇怪極了……殿下所掌領的十率府,個個精銳,骁勇善戰,甚至可比肩北衙禁軍,連南衙十六衛都稍有不及,京內還能找出哪支軍隊可比拟?”

“既明知打不過,在丹霞山上時,他們的人數卻如此之多,似是傾巢而出,如果只是為了誘人耳目,何須這般多人。”

“如若是想着雙重謀劃,下山埋伏不成,才讓男孩動手,那打至後期,已知毫無勝算,何不後退保全,反倒有着幾分孤注一擲的氣勢……除非,他們不知還有男孩這一人,又或是說,他們并非一夥人。”

“他們并非一夥人……”陸雲檀低聲重複了這一句,繼而擡頭。

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就聽得宮人通報高公公來了。

高德勝是奉李成乾的旨意,将陸雲檀傳喚至光天殿。

“娘子莫怕。”

“方才聖上在承恩殿前下令徹查,甚至鄭老大人都在此案之中,可見嚴重,到時查案之時,今日丹霞山在場的人恐怕都要被帶去問話,奴婢自然也是免不了的,可那等地方,娘子怎麽去的?”高德勝帶着陸雲檀前往光天殿,邊說邊撐傘,以擋深夜小雪,“所以聖上親自來問,問好也就罷了,娘子不用擔心,想來聖上也不會為難娘子。”

“不過,”高德勝頓了頓,輕聲道,“那男孩一事,若聖上問起來,娘子就說不知此事。”

陸雲檀聽此話,眼中略含疑惑地看了眼高德勝。

……

到了光天殿,高德勝送到殿口,便不能再進,随後陸雲檀被羽林軍帶進殿中。

陸雲檀進殿,行禮請安:“臣女拜見聖上。”

她不可直視天顏,只低頭垂眸。

盡管如此,袖中的手依舊因為緊張攥緊了些。

“起來吧。”李成乾轉過身,平靜道,“放輕松點即可,朕不過問你幾句話,不必當朕是什麽洪水猛獸。太子遇刺,你當時在場,你與朕說說,是怎麽回事。”

陸雲檀聽此話,仔細回想,邊想邊開口。

她将事情還原,其中聽了高德勝的話,把男孩之事隐了下來,之後也把不對勁之處一一說了出來,如出發之前,徐正英曾找殿下禀報,之後他們便換了道路下山,賊人進攻之時使用了火油等物……

李成乾聽陸雲檀描述清晰,不免深入問了幾個問題。

如山坡賊人埋伏地在何處,呈什麽分布,其中弓箭手大致有多少,用的什麽武器。

陸雲檀一一回答。

李成乾聽得倒也驚奇,這小娘子回答得當,且多使用軍隊中斥候回禀的用詞,清晰明了。

被教導得很不錯。

“臣女知道的,都與聖上說了,”陸雲檀猶豫着開口道,“臣女鬥膽,想問問殿下如今情況如何……”

“已無大礙,不過還在昏睡之中,”李成乾慢聲道,“此事當給他一個教訓,對任何人都不可放松警惕,就算是自己救的孩子,誰知會不會是條毒蛇。”

“自己救的?”陸雲檀注意到了這幾個字眼,一愣,喃喃低語道:“殿下自己救的?”

李成乾沒有再多問什麽,接着讓陸雲檀走了。

待陸雲檀出殿,李成乾的貼身公公王進忠道:“聖上不再多問問嗎?看陸娘子這神情,那男孩一事,恐怕還有隐情。”

“能有什麽隐情,無非是這丫頭救的人,或者也摻和其中了,”李成乾道,“但太子硬要把事情擋下來,把她摘幹淨,朕難不成還要在這等事上大費周折嗎?”

陸雲檀出殿後,腳步緩慢地走在廊道上,回想着聖上方才的話。

自己救的。

可明明是她救的,殿下是後來才說把人帶下山也好。

聖上這麽說,肯定問了殿下周邊人才得知的,可事實并非如此,那也就是說,殿下遇刺昏迷之前,交代了高德勝等人要這般回答。

如果照實回答,她哪裏能這麽快脫身,碰上較真點的主審,恐怕也要定個罪名。

……殿下在保護她。

那個情況下,他還想着要保護她。

陸雲檀胸口酸澀翻湧得厲害,想壓都壓不住。

她突然很想見見殿下,之前也很想,但能抑制,而現在似乎快抑制不住。

她與高德勝說想去見殿下一面,一面便好,高德勝将人帶到了承恩殿,叮囑要盡快出來,切莫打擾殿下休息了。

陸雲檀推開殿門,迎面而來的并非常聞的冷麟香之氣,而是濃重的藥味。

與上次她進承恩殿不同。

那時燭火通明,熏籠燒得旺盛,眼下為避免強光刺眼,只有幾處點着燭火,較為昏暗。

陸雲檀摸索着輕輕走進內殿,走到床榻邊,見着昏迷中的李明衍,一直忍着的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烙在手背上。

她淚眼摩挲,細細盯着李明衍的面容,從清冷的眉眼,移至微抿的薄唇。

……

好想。

好想與殿下再親近一點。

再親近一點。

就一下。

陸雲檀渾身緊繃着,微微傾身,輕輕吻在李明衍的唇畔,接觸的那一瞬間,酥麻的感覺從唇瓣蔓延全身,後頸與手臂起着陣陣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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