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起疹子
◎如若不是起疹子,他倒要聽聽她還要編出什麽。◎
“娘子出了光天殿, 便說想來看看殿下,娘子擔憂殿下,奴婢就帶着娘子前來承恩殿了。”
“你随她進殿了?”李明衍再問。
“奴婢沒有随娘子進殿, 怕娘子覺得不自在, 就留在承恩殿門候着。”
“她在殿中待了多久?”
“大概……一炷香不到的時間,”高德勝一一如實回答,“娘子沒有久留, 出來後就回宜春宮了。”
李明衍未再說話。
高德勝也猜不出殿下此刻在想些什麽,只覺得奇怪的很,昨夜陸娘子叮囑他莫要告訴殿下她曾來過承恩殿,殿下眼下又一直在問娘子有沒有來過。
這昨晚是發生了什麽?
過了許久, 李明衍慢聲開口:“你去宜春宮,喚她過來。”
高德勝應聲退下, 去了宜春宮傳話,很快帶着人來到了承恩殿。
今日簌簌小雪飄蕩而下。
雖已過卯時, 但天依舊暗沉, 如晨曦前的那一抹黯淡天色。
李明衍未讓宮人再燃燈,殿內燭影昏黃。
在這片淺淡昏黃中,他轉過視線, 見陸雲檀乖巧地進了內殿, 任由高德勝摘了她的氅衣,繼而規規矩矩地跪下請安。
“雲檀拜見殿下,殿下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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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着的一身月白長裙,衣袖口壓着繁複的織金連枝紋, 鬓間別了支銀鎏金寶相簪, 嵌着顆圓潤東珠。
織繡上游弋着點點光輝, 寶珠內則宛若有滢滢水色流溢其中。
——昏黃內殿中, 她似自帶華光。
李明衍輕掃那顆東珠,不自覺想到陸雲檀那玉潤的耳珠,喉結微微一動。
只一眼,他便不再看,道:“起身罷,我早與你說過,不必行跪禮。”
“雲檀不敢,那是殿下的恩典,只是一次兩次雲檀可受這恩典,時間長了,怕壞了東宮的規矩。”陸雲檀低聲道。
一旁正打算拿椅子給陸雲檀坐下的高德勝聽這話,心中哎呀一聲。
陸娘子啊陸娘子,前些日子好了許多,怎麽今日又在意這些死板的規矩。
“聽聽,高德勝,”李明衍說話很平靜,“我把她養得這般知禮懂事,待陸铮回京,看到這樣的一個妹妹,真不知會與我說些什麽。”
高德勝根本聽不出殿下這句話含義,更不知怎麽答殿下的這句話。
他是應承也不是,不應承也不是,只能讪讪一笑。
陸雲檀把頭垂得更低。
李明衍見到這樣的陸雲檀,心中燥意漸生。
可轉念一想,他這是在幹什麽,與她計較什麽?
他養着她,又大她不少歲數,就如同她父兄一樣,他說這話又是何必。
李明衍淺嘆了口氣,道:“地上涼,起來坐着。昨日的傷,太醫怎麽說,今日好些了嗎?”
陸雲檀不知怎的,眼下聽李明衍的這番問話,本努力憋着的情緒忍不住翻湧,壓着心頭的酸澀,回道:“回殿下的話,我傷得不重,就是腦後磕到了些,敷了點藥已經不疼了。”
床榻上的他傷得才重,且經昨夜一事,也不知他是否清醒覺得不對勁才遣高德勝來喚她,但其餘的什麽都沒先問,而是先問她的傷情。
……殿下向來極好。
可他對她越好,她越不知該如何自處。
陸雲檀輕咬了唇,還是忍不住問道:“殿下的傷呢,太醫怎麽說……”
“在你之前,柳太醫等人已來過,說休養一陣便好,沒什麽大礙。”李明衍回。
一旁的高德勝聽這話。
殿下,方才柳老就跪在這內殿,老淚縱橫,可不是說什麽沒大礙。
陸雲檀呼了口氣,又聽李明衍繼續道:“昨日你被父皇傳召,他問了你什麽,你答了什麽,一一說與我聽聽。”
還好,還沒有提及昨日承恩殿一事。
只要不說這事,她便輕松許多。
于是将昨日聖上詢問她的話以及答了什麽,複述了出來,複述完後,猶豫着,決定還是開口道:“聖上還說,是殿下救了那男孩,可明明是我做的錯事,殿下怎麽将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談不上做錯事。”李明衍平靜道,“若真要說做錯,你未能警惕人心,是我教導不當,我被人刺傷,是我未仔細留心。如此一來,那我的錯處更大,既然我的錯處更大,我擔下責任不也是理所應當嗎?”
可說是這麽說,源頭還是在她這處啊。
殿下這話說的,她都沒辦法反駁……陸雲檀不自覺嘀咕道:“殿下好會強詞奪理。”
“嘀咕什麽?”
陸雲檀立馬回道:“沒什麽。”
李明衍眼眸劃過一點笑意,膽子是越發大了,也敢當着他的面編排他,真不知等會兒進入正題,還是否像現在這般。
李明衍藏起了笑意,開口道:“聽高德勝說,昨夜你從光天殿出來,便來承恩殿了?”
極為風輕雲淡的問話。
但聽得陸雲檀眼睛瞬間睜大,臉色煞白,好在內殿燭火不似往常明亮,他人也看不出她的面色變化。
哎,她該知道高德勝在殿下面前瞞不住什麽的,昨夜還那般與他說。
殿下說的話也絲毫沒有掩飾什麽,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他已經知道她昨夜來過了。
那殿下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
應當是沒有的,不然今日一進來,等待她的也不會是這麽祥和的場面。
現在他想要什麽答案……不過無論是什麽——
殿下就是在試探她,明目張膽地試探她。
但她不能說,一旦實話實說,她要怎麽解釋自己主動親了他?
又或是,再被他拒絕一次嗎?
那今後,她真的不知該如何自處了……只盼着接下來這半年時光,就如以往那般過去罷,不奢望什麽了。
她應該咬死不承認。
對,咬死不承認。
“是,昨夜雲檀實在擔憂,出了光天殿就想着讓高公公帶我前來看一看殿下。”陸雲檀低聲回道。
“是嗎?”李明衍薄唇微啓,緩緩說出了兩個字。
“自然是的,雲檀自知深夜雪大,還前往承恩殿,怕以後被殿下責罰,還央求高公公莫要與殿下說,”陸雲檀道,“沒想到殿下還是知道了……”
“這樣啊。”李明衍的話語聽不出任何情緒,“說來奇怪,昨夜我竟也夢到了你進了承恩殿,巧得很。你猜猜我夢見了什麽?”
陸雲檀腦中頓時浮現昨晚的旖旎場面,被殿下親得渾身發軟的感覺似乎還猶有餘存。
她壓下心口的悸動,回道:“雲檀猜不出來——”
“随便猜猜。”
陸雲檀指尖都快扣進了手心:“是給殿下送藥嗎?”
她胡謅了一個。
但說完後,李明衍沒有立刻回她,殿內沉寂了片刻,他才慢聲道:“那就當是給我送藥罷。”
陸雲檀呼了口氣,可那繃緊的弦卻未松下來,因為她明顯感覺殿下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或者說是被她遮得嚴嚴實實的脖頸上。
李明衍淡聲開口道:“難得見你戴了這件白狐圍脖。”
陸雲檀身子一顫,盡管殿下語氣平靜,但那眼神,卻比平常銳利不少,特別是看着她那圍脖時,她感覺都要被
盯出個洞了。
“是,宜春宮不知怎的,炭火要比平日旺不少,雲檀擔心出殿後太冷,便戴了這件。”
陸雲檀斟酌着字句,低垂眼眸,恭敬回答。
回答時,不敢往床榻上多看一眼,唯恐被發現了什麽端倪。
“如今在殿內還冷嗎?”李明衍道,“高德勝,讓人往熏籠裏再添些炭火。”
“是。”
高德勝動作很快,立馬開口吩咐了幾個小太監添炭火,陸雲檀都沒辦法阻止,她也沒理由阻止。
待好了後,高德勝笑着對陸雲檀道:“斷然不會冷了,恐怕還熱得很,娘子還是将圍脖摘了罷,不然等會兒恐要出一身汗,着涼了可就不好了。”
陸雲檀怎麽敢摘,着急地往床榻上掃了一眼,殿下什麽話都未說,也不知在想什麽。
可他越是這樣不說話,她越慌。
高德勝則準備上手要替她解開,陸雲檀急忙又解釋道:“也不光是殿內冷,昨日不知吃了什麽,起了些疹子,瞧着駭人,自然也不能污了殿下的眼,便拿東西遮着。”
陸雲檀的話音剛落,李明衍便輕笑一聲,笑意根本未達眼底。
左一個冷,右一個起疹子,理由一個接着一個。
他恨不得親自上前扯了她脖間之物,瞧瞧到底是不是如她說的什麽疹子。
還是,與他親吻留下的痕跡。
陸雲檀聽到這一聲不明含義的笑,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盡力穩着語氣道:“殿下傷未痊愈,雲檀便不打擾殿下休息了,過幾日再來看望殿下。”
她心驚膽戰,只覺得不能再留下去了,還是先回宜春宮罷。
李明衍眼神晦暗,但到底還是深深地壓住了那股沖動,讓她先走了。
待陸雲檀走後,李明衍才慢慢開口道:“既說吃壞了東西,起了疹子,那避免以後再有此事,自當也要知曉吃壞了什麽,你這幾日去宜春宮問問,不必驚擾雲檀,問好了叮囑典膳廚,會起疹子的東西不要送往宜春宮了。”
如若不是起疹子,他倒要聽聽她還要編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