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着就有希望。”
深海像一只被激怒的怪獸,陰雲狂風,巨浪拍上船舷,苦澀的海水順着艙口的鐵栅欄湧~入,三層的統艙下層淺淺伏了一層水,海腥氣夾雜着窒息悶熱的汗氣壓在人臉上,濕漉漉的異味從空中延續到水裏的腳底,叫人窒息。
一個巡丁擦了把眼睑上的雨水,大聲吆喝下面的同夥快點将人拖出來。
他一手撐着栅欄,就着頭上的探照燈看下去,黑漆漆的艙底密密麻麻坐滿了人,并肩疊膝仰望着燈光處,蠢蠢呆呆,也不說話,只看着亮處,照射間瞳孔裏的光像極一群狼,他心裏一寒,退開了些。
這些人都是抵押了身份到南洋賣苦力的“豬仔”。
一個豬仔食宿盤纏50元,售價200元,到了南洋,在礦裏或者種植園幹上三年,用工資抵了債,三年一過,剩下的賺頭都給自己,這樣的美事誰不愛?
自然,也有些來路不明的人,這樣的人就算是“客頭”和船長的私活外水,得的錢船上人人有份。
所以,對于最後半捆半綁送上船的一批人,船工船長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是,今晚不一樣,今晚闖了龍風,這狂風巨浪是要将整個船都拍得稀巴爛啊。
兩個身體僵直的賣~身漢被拖了出來,巡丁一邊罵着髒話一邊使勁往艙裏拖,一路吐舷颠仆,到了香公門口便哐當一聲扔在地上。
周香公眼下一雙眯眯眼眯得一條縫,他摟着神像上半塊紅布,腿肚子靠在艙門上,義正言辭罵那大副夏烈:“晌午我可說過,叫你莫要亂說話莫要亂說話,你可不聽,那龍王爺可是詐得的?你說要送人下海去,那就得下海去!”
周香公說的是今天晌午,又有幾個賣~身漢渴極了忍不住讨水喝,夏烈不耐煩拉了幾個人出來好生鞭打了一頓,又下狠話要扔兩個人下去喂魚,才唬得一衆蠢~蠢~欲~動的賣~身漢老老實實縮回去。
但是誰都知道,這就是一句殺雞儆猴的玩笑話。
夏烈雖是船長的親戚,深得他歡心,卻也不敢去惹這遠洋船上說一不二活神仙,只對兩個巡丁虎着臉撒氣:“聽到沒有,照香公的話,扔下海去。”
“慢着!”周香公從香案上取了根鐵釺,扶着木欄走到賣~身漢前,一人戳了一下,鐵釺插~進肉裏,硬~邦~邦,半點血沫子也沒有,周香公氣急,回身就是一棍子砸在兩個巡丁身上:“到這時候竟還敢拿死人來糊弄龍王。”
一個巡丁辯解:“剛剛拖出來還是有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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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烈面色有點難看:“香公,差不多就得了。”
“什麽叫差不多就得了?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就是舍不得那幾個人口錢!”
“您這一個娘娘神龛,我那一個關雲長,船長屋裏一個楊令公,喏,他屋裏還一個順風娘娘……這麽多神護着,難道還不夠跟龍王幾句話?”他這一席話得罪一溜神仙,周香公氣得面色發白,嘴唇哆嗦。
“依我說,就是場風雨,真就有問題也不會是兩句話的事?龍王受得了我們朝海裏幾泡尿,受不得一句話?”
“胡鬧!你……你們竟然……”周香公連忙跪倒在地,念念有聲,挨着給各個神仙道歉。
“呵,與其說是說話得罪,不如說是船上藏了女人更靠譜哩……”夏烈的話突然戛然而止,想起什麽似的定住了。
夏烈以前是跟過洋海匪跑船打雜的,兩者的遠洋船上的都有個共通的規矩:不準帶女人。
開玩笑,遠洋開航要祭祀,女人更是禁忌,要是船上有女人都沒有人敢上這條船。
這邊靜下來,外間的搖晃和巨浪聲更加刺耳,夏烈一把奪過周香公那根長鐵釺,晃晃悠悠折身就走。
雷電鬥嗚,大雨似流中,陡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尖叫,緊接着便是另一聲,聲音漸低下去,低到耳朵底下以為剛剛不過是一陣幻覺。
漸到天明,雨才漸漸住了,整個船就像浮動的爛木,連炮位都歪了兩個,打着哈欠抽了半宿大煙的船長走出來,伸個懶腰,陰陽頭上的頭皮冒着青茬子,他摸了一把頭皮,大副夏烈正從旁邊匆匆走過,船長喊住他:“咋昨晚兩個都弄死了——該留個,還這麽遠的路哩。”
“二哥是忘了從廟裏請船出來時定的規矩了——幾盒大煙就讓二哥的記性變壞了?幾個假裏假氣的土洋人,這回要女人,下回就是要咱的命哩!”
“總之,那幾個都是吃肉的主兒,既然得了錢,那就睜只眼閉只眼——現在兩個都給你弄死了,他們今天還吵着呢?怎麽辦,我哪裏有辦法變出來不成?——還不是只有從你那些個寶貝“賣~身漢”裏揀兩個顏色好些的,充充數。”
“二哥!”
“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這船都抵給別個半個了,我有什麽辦法?”
“二哥,你那煙!早晚抽得連你自個都是別人的!”
“呀,只要他們看得上,那也可以!好弟弟,二哥保準不動你的老婆本。”
夏烈皺着眉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喊來一個巡丁,在他耳邊叽咕幾句,巡丁立刻瞪大了眼睛,半是不解跑了過去。
過了一會,艙口的鐵栅欄打開了,甲板上的空位置也敞得開開的,荷槍的巡丁分開幾排站好,再有巡長喊話,叫艙底的賣~身漢們一個接一個出來曬太陽,二來正好淘空艙底進的海水。
這可是天大的恩情,賣~身漢們蒼白的臉一個接着一個從艙口冒出來,陽光刺眼,天空湛藍,白雲飄蕩,帶着腥味的海風吹在身上,發白脫皮的腳底暖洋洋。
夏烈更是叫人搬來半桶水,人人竟還有一小杯幹幹淨淨的水喝。
艙底的人多,出來的慢。
夏烈靠坐在高高的船舷上,手裏拎了壺酒,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在出來的人群中來回逡巡,偶爾點點頭,便有巡丁悄無聲息攔下某個面容清秀些的年輕人。
不知什麽時候,周香公悄無聲息踱了出來,不遠不近站在夏烈身旁。
啪的一聲,夏烈半壺酒全扔進了海裏。
“可惜哩。”周香公吧嗒一下嘴,眼睛看着快速沉沒的酒壺。
“剩下半壺算給您的龍王老神仙道的歉。”
“你可沒對不住龍王。”周香公似笑非笑,一雙眯眯眼轉過去看着那幾個年輕人,神色晦暗不明。
過了一會,他突然問:“這一次有多少貨啊?”
夏烈報了一個數。
周香公摸了摸鼻子,将手裏的海針盤了盤,又慢慢踱走了。
十多年的老船,跟喘不過氣的老驢一樣,少裝了那麽多水,竟又多加了這麽多人,更不像話的是,竟然又帶了女人上來。
船長到巡丁都抽大煙,船客不敬神,這些人,就跟這艘船一樣,從頭到尾爛透了。
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此刻艙底令人窒息的空氣裏,七八個年輕人面無表情坐在角落裏,他們都是來自青州回龍鎮的賣~身漢。黑暗的船艙裏,并沒有人注意到,賣~身漢們用來舀水的器具裏面少了一個小瓷罐,四分五裂的瓷罐在兩撥人輪換的間隙碎成了幾片,分在幾個身材剽悍的年輕人手裏。
為首的年輕人叫做馮減雨,他剪掉了鞭子,頭發亂糟糟在頭頂,馮減雨身旁是一個挺拔的青年,臉上看不清顏色,棱角冷峻,一雙明亮的眼睛,漆黑溫和,一眼望不到底。
他的話不多,但說話的時候便是馮減雨也會停下來認真去聽。但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坐在角落裏,由着其他同鄉人像海浪一樣散開去,再聚合,彙合帶來各種各樣的消息,比如甲板上的防衛情況和他們的艱難處境。
“哎……昨晚又渴死兩個人。”
“哼,他們這次來為了多帶私貨,水可少備了四桶——這是誠心要殺人!”
“可恨!簽了契約的人,他們收了錢就懶得管好賴,倒是那些夾帶進來的人貨,他們生怕死一兩個!”
“可不能再繼續耗下去!阿昌已經開始發燒,這麽下去,遲早撐不住的。”
“砺哥,我想不通,昨晚那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
“昨晚?”程砺看了他一眼,慢慢問道,他的聲音溫和有力,帶着天然讓人信服的力量,“暴雨深浪,全員警戒,真要動手,對深谙水性的船工有利還是我們有利?”
其他人不做聲了。外間是持續響起的的鐐铐鐵鏈聲,該輪到他們上甲板了。
這時候,有人突然咦了一聲:“你們發現沒有,那邊那小子從上船就一直沒說過話,現在也沒動,不會是留下的哨子吧?”
其他賣~身漢們悚然一驚。
順着說話人目光,其他人都轉過去。果然,他們都看見了,裏倉最不起眼的角落裏,半靠着一個小小的個人,這樣熱的天,還帶着一頂~破舊的風帽,一身黑布衣裳,兩個肩膀小得好像捏一把就會碎掉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17年的文,首先向各位小天使鞠躬,感謝你們的支持鼓勵,讓我寫完了這個故事,也正因為堅持,讓我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和調整的方向。
希望這一次天使們賞臉看看新的故事^_^單機太寂寞啦,既孤單,還冷…
幻言新文《暴君不可能這麽可愛》超肥待宰ing
文案:
穿越後的陸溦,來到基因匹配鐵律的異時空;
陸溦一心回家,大佬執意不肯。
閉塞的飛船裏,他捏着她下巴,目光灼灼:“給我生個孩子,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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