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人都想起來了。

角落裏的瘦弱少年從上船被扔進來之後就沒說過話,松開綁就跟沒松綁似的,只蹲在那一個角落,都不帶挪位,每一次吃飯,一盆盆吃食送進來他從來不搶,只最後少少喝點殘湯。

沉默不語、像一只低着頭、怯生生的土撥鼠。

艙底的人雖苦,但是免不了談論未來的好光景、談論家鄉忘不了的姑娘,談論南洋的婆姨們,聽說她們一個個像蛇一樣柔軟,像蜜一樣溫柔,說的口幹舌燥,渾身發~癢,任誰多說出一段風流韻事連吃食也可以搶先一個上去選位置。

所有的形容詞從他們貧瘠的想象中脫穎而出,描繪着種種迷人誘~惑的可能。

但是那個少年除了在聽葷話的時候撣了撣耳朵,其他時候連個正面都沒露過。

這不是心虛是什麽?

“我去看看。”體型壯碩的同鄉狄勇勇站了起來。

馮減雨遞過去一片鋒利的瓷器,點了點頭。

昏暗的船艙裏,污水雖已清理大半,但踩在腳底,滑膩膩難受。

程砺擡頭,不動聲色看向角落裏的少年。

狄勇勇站在少年面前,像一座小鐵塔,他伸出兩根指頭,像拎小雞似的捏着他肩膀提了起來,少年毫不反抗,一副任人魚肉的模樣。

“我問你,你剛剛都聽到什麽了?”臭烘烘的氣息噴在他臉上。

少年搖頭。

程砺的目光在他纖細的身段上滑過,少年連手都沒有晃一下,沒有膽怯,也沒有畏縮。

這樣的态度,要麽是心中無愧,要麽是膽兒夠肥、心夠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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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勇勇不相信,肩膀上的手收緊,将少年拉近了些:“說實話,不然老子……”

嘩啦一聲,單薄的衣料一聲脆響,柔弱的肩膀從衣襟裏落到了狄勇勇的手裏,滑膩細致的觸覺讓他手心一麻,狄勇勇跟摸~到蛇似的順手一甩,少年咕嚕嚕滾了出去。

正好落在程砺腳下。

安靜的空氣中只聽得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

他低頭,地上的人擡頭,兩道沒有多餘感情的目光交彙,昏暗的艙底,抗拒而疏離的輪廓淡如月色。

通道上猛地傳來巡丁敲欄杆催促的喝罵聲驚醒了衆人,馮減雨立刻站起來,向預備故技重施的狄勇勇搖了搖頭。

程砺其他人一起走上甲板的時候,碧海青天,陽光正好,他眯起眼睛,快速适應突如其來的光明,男人年輕的臉龐是和其他海邊讨生活的人截然不同的白。

馮減雨等走在前面,每經過一個同鄉,都會悄悄拍一下胳膊。

程砺轉過頭,看到那個少年溫順如一只小獸般跟在後面,他低着頭,只能看到尖尖的下巴,髒兮兮的臉還沒有他一個巴掌大,一手扶着被扯爛的衣裳,纖細的手指白~皙修長,因為長期沒有運動,走路很慢。

甲板上擠滿了人,先到的已經坐在地上捉身上的跳蚤,哔哔剝剝按跳蚤的聲音不絕于耳。

幾個巡丁肩上扛着大棒在人群中穿梭,看着略微白淨些的便用棍子将人下巴托起,仔細看一看,這麽來來回回揀選了兩三個人站到旁處去。

有人不解,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一個年紀長些的漢子深谙其道,低聲唾了一口,說與身旁的人聽:“幹什麽?昨晚殺了那兩個妓~女,還足足個月的路哩。這沒有女人,你們熬得住,那些洋老爺們能行?”見旁人不大信,他一副過來人的模樣:“這海上什麽龌蹉的事做不出來?就是有人殺人越貨,幹了抹脖子的勾當,又有誰知道?誰去管?”

有人憤憤:“這不是胡鬧嗎?女人怎麽能上船?”

是啊,他們這樣遠洋的船上不能有女人,這是祖祖輩輩留下的規矩。

可是規矩這東西,向來只對聽話的人管用。

對這幫搭順風船的洋佬來說,祖宗又不是他們的祖宗,管天管地還能管他們床~上放屁?他們哪一次不偷偷捎帶幾個,路上若真是遇上龍風了、香公占出異象了,便由着船工們處置就行,買得便宜,倒也不心疼。

可是要沒有女人——那麽長的日子,這不要人命不是。

但是真要處置了,那自然就要用別的東西補償。

女人有女人的好。男人自然也有男人的妙。

“這幫狗~日的!”有年輕人咬牙低聲在喉嚨裏罵。

這憤怒悄無聲息傳染着,甲板上的氣氛逐漸變了,懶洋洋的人群收起了曬太陽的心情,四下一片寂靜,只聽見四周間或海鷗的鳴叫。

回龍鎮的後生們沒有吭聲,程砺和另一個後生都被一個巡丁挑了起來。

回龍鎮和蕉州其他的惡山惡水不一樣,水清甜,林深木茂,出來的人長相總是格外醒目些,一雙雙濕漉漉的眼睛,跟還帶着霧氣似的。

程砺似乎渾然不知。他身量挺拔,膚色白~皙,星眉劍目,站起來挺拔如青松。

馮減雨目光微閃,環視鄉人,低聲咳嗽了一下。從進入南洋外延到沙城只月餘路程,現在甲板上擠滿了人,只要一點動靜必定大亂起來,這一次是比等龍風更好的機會。”

程砺站到了人群的旁處,從這裏看過去,黑壓壓的人群像一群蝼蟻。

那個柔弱的少年也被選中了,巡丁用木棍去托他下巴的時候,他小小固執了一下,巡丁眉頭一皺,一棍子甩在肩膀和脖頸之間,少年悶~哼了一聲,身形晃動然後緩緩穩住,嘴角緩緩流下一串血來,不動了。

少年的頭發蓬亂,被風吹得肆意飛動,花瓣一樣的嘴唇有了血色,尖尖的下巴,既有孩童般的稚氣,又有隐隐豆蔻般的風氣。

程砺心頭一動,立刻看向少年的腳,髒兮兮的腳修長——看不出一點裹過的痕跡。

睡飽喝足的洋佬們端坐在闊椅上一邊對篩選出來的年輕人品頭論足,一邊叽叽咕咕說着話,船長打着哈欠,不時賠笑呵呵兩聲,後來實在撐不住,将這頭甩給夏烈,自己回艙裏抽大煙去了。

最後挑揀出來的年輕人被帶到前方,幾盆海水粗粗潑上去,便顯出自然的原色。

果真都是好苗子。

挺拔的程砺站在中間,卓爾不凡,尤其顯眼。

他很白。

這樣的白,如同熱帶的陽光,看着溫暖,實則冷酷,叫人心底就開始發~癢。

男人的眼睛是細長的雙眼皮,微微垂着,眼珠溫和漆黑鑲嵌其內,恰如一顆熠熠的星子。

洋佬們悶哄哄的喧嚣靜默下來,因昨晚掃了興的借題發揮罵咧聲戛然而止,只剩下幾聲啧啧挑剔聲。

矮子洋佬甲:“啧,高了點。”

瘦子洋佬乙:“啧,壯了點。”

胖子洋佬丙:“啧,屁~股肉太少。”

旁邊一個沒擠上座位禿頭胖腦袋男人湊過來:“喲,你們不喜歡啊,那給我!”

甲乙丙衆人齊聲:“滾!”

這禿頭胖男人在一群人中地位最低,要求倒最多,醜的不要,胖的不要,頭發少的不要,老的不要,黑的不要……總之,他自己身上有的、一概不要。

他獨愛蘿莉,沒有蘿莉幼齒也行。

說要程砺不過是程砺先過來,模樣好,膚色好,圖個新鮮,被拒也不惱,待他悻悻掃過剩下的崽兒,眼睛就定在土撥鼠少年身上不動了。

破損的衣衫被海水打濕,縫隙中露出和手腕腳踝一樣白~皙的顏色,小巧的下巴,纖長濃密低垂的睫毛,纖細柔弱的肩膀和幾乎一捏就要斷掉的腰~肢。

和他在廣州城的玩過的兔哥兒也不逞多讓,不,更絕色才是。

胖子咽了口唾沫,一股邪火燒了起來。

“我要這個。”

巡丁随手一推,少年踉跄着撞進前面的人群,本來就扯爛的衣襟撕拉一聲,頓時露出雪白的肩膀。

陽光一曬,被捏過的肩膀幾乎立刻泛起了紅痕。

這是和這群曬得發黑的賣~身漢完全不同的種類。

禿頭胖男人眼睛直了,眼睛在少年的肩膀上一寸寸剝落,如有實質,順着衣襟慢慢向下滑去。

“頭擡起來。”他的手不自然扯了扯腰帶。

少年恍若未聞,仍舊低着頭,隐藏在亂發中的面部輪廓柔和流暢。

巡丁得令,棍子立刻在少年的下巴粗~魯一托。

一張髒兮兮的幾乎還沒有發育的臉龐從亂糟糟的頭發裏露出來,伶仃的還帶着些許稚氣的眼睛,黑沉沉像雛貓的眼睛,他柔軟的嘴唇上完全沒有男人胡茬的粗糙。

只是一眼對視,禿頭胖男人的腰間酥~麻直到六腑,他啞着嗓子咳嗽一聲:“……啊,那就這個,送過來吧。”

“大人不用先去再洗洗嗎?”

“我房裏有的是水。”

其他幾個鬼佬嗤笑,巡丁們低頭忍住嘴角的弧度。

“心急吃不得臭豆腐。”

“小心噎着!”

“啧,前天你不是說矮的絕對不要麽?”

“哈哈……”

洋佬們打趣完,也都預備領着各自得的人向甲板後走去。

少年被推攘着,向前走去,錯身的瞬間,撞上程砺的胳膊。

指尖短暫的觸覺滑膩之極,只一下,她的手臂從他的手指快速滑開,像皮毛柔軟的貓。

程砺快走進船艙時,馮減雨像被嗆着風一樣斷斷續續咳嗽起來。每一個咳嗽聲帶着特有的含義準确傳到甲板上和船舷邊。為了這一刻,他們已經等了很久,這樣的機會,在漫長的海路上,也許只有一次。

被挑選出來的年輕人由巡丁押運走到船艙外,按照不同的侍奉對象分開,程砺微微側頭,目光越過人群,看向最遠處跟着禿頭胖男人走進船艙的少年。

少年的身體纖細,寬大的衣袖褲腳在他身上顯出格外的空蕩來,蓬松的頭發亂糟糟堆在頭頂耳邊,他的兩只手都緊緊握着,但是一只拳頭卻明顯比另外一只要大些。

程砺頓時回過神來,少年的手心裏面藏了東西。

是什麽東西?也許是今天狄勇勇用去威脅他卻失落的那塊鋒利瓷器片,也許是一塊石頭,也許是一根長布條。

總之,不會是個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基友新文《豔奴》by小夜微冷:不日回歸,不一樣的風味

文案:

庭煙是小國的公主

而和親到了梁國,她就是奴

更因為貌醜,被梁帝當着群臣的面譏諷為豔奴

後來梁帝大手一揮

将她賜給有名的吃人兇獸魏大将軍為奴為婢……

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她聽見魏雲纏在偷偷罵娘:

“本來以為是個能伺候搓澡洗腳小白兔,沒想到他媽的是個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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