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只手粗大,結實,帶着養尊處優的從容。

姜鹿爾擡起頭,陽光下一片陰影,站在她面前的是個洋佬,他手一翻轉,手心是一支馨香的毛茉莉花。

按照多多島的風俗,她接過這支花便意味着一場你情我願的露水情~事。

他滿臉期待地看着她。

顯然已經盯她一會了。

而這樣的人大約還不只是一個。

姜鹿爾看了他一眼,只作不明白他的意思,別開他向一旁走去,洋佬收回手,側身回眼喊她:“hey~”他轉身長手越過姜鹿爾,不顧她的抗拒,順手将花插~進她亂蓬蓬的頭發中。

花枝輕~顫,綠枝淩~亂,一如少女的神态,粗服亂發,難掩麗色。

“很漂亮。”他用西班牙語贊美道。

姜鹿爾惱了伸手去扯頭上的花,被他用手按住。

“先生,請放尊重點。”她用略顯生硬的英語抗議他的無禮,很久沒用,但還足夠應對。

佩德羅詫異揚了揚眉。

“雖然我是個男人。”她一臉正色提醒他搞錯了對象,“但我對男人沒興趣。”

“別拒絕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笑,眼睛掃過她柔軟的嘴唇和臉龐,顯然不信,又或者,這樣的身段,即使是個男人,也沒有太大關系,他手指從她手背滑過去,一塊比塞塔幣攤在手心上。

姜鹿爾皺眉,她果斷折身,他上前兩步擋住她的去路。

在這個彈丸之地,成日都是些“粗茶淡飯”,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孤身而又順眼的,佩德羅自然不肯輕易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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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鹿爾咬了咬嘴唇,她斜倪看向佩德羅,短短的僵持,她突然驚喜向他身後揮手:“我在這裏。”一副看到同伴的高興模樣。

佩德羅一愣,回頭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除了兩個打扮體面些的華人一直瞅着這裏看熱鬧,哪裏有什麽人。

這個調皮的小丫頭,他哼哼回頭,她已經像魚一樣溜走了。

這就更有意思了。

既拿了他的花,那便是同意的,這個說到多多島哪裏去都是有理的。

佩德羅看着她離開的方向,正是茉莉樹林的位置,他心頭一動,豁然開朗,原來是這個意思,他笑起來,誰不愛錢呢,當下改變計劃的行程,遙遙沖遠處随從招了招手,跟了過去。

姜鹿爾溜得很快,她本以為對方不過是一時興起逗逗樂,見她跑掉可惜兩聲後就丢在腦後,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執着跟了過來。

她立刻加快步子,街上的人雖多,起了一點遮擋作用,但也減慢了她前行的速度,兩側是筆直的街道,避無可避。

夾道兩側的椰子、可可樹歪歪斜斜從道旁露出來,擠擠挨挨拱衛着低矮的木屋商店。

姜鹿爾有些着急,孤身在外,勢單力薄,她有點後悔今早走得急,沒有像往常一樣往臉上抹點灰什麽的。

好在路過一處彩簾子前時,出現了機會,好幾個礦工模樣的男人在鬧哄哄排隊,周圍擠得不成樣子,姜鹿爾擠進人群中,眼睛瞅着人群的旁處一處售賣紗麗的店鋪,棉布或粗麻做成的廉價紗麗,灰撲撲搭滿幾架子。

她幾乎沒有猶豫,立刻閃身進了店鋪,狹窄的鋪面只有一個高大的男人背着在裏面看什麽,店主在和隔壁彩簾前面穿着紗麗的窮苦婦人說着話,并沒有留意到她。

姜鹿爾擠進紗麗堆裏,順手拉過一條紗麗遮住半張臉,透過縫隙看向外面看去。

那急匆匆而來的西班牙人趕到近處,看了眼這邊鬧哄哄的人群,便繼續往前追了,他的随從緊追在後面。

姜鹿爾頓時松了口氣,眼看安全剛要出來,突然前面一陣喧嚷,街上的人紛紛避開,竟是那洋佬又回來了。

原來佩德羅追到前面,意外碰見簡家大公子簡瑜,而對方并沒有看到什麽形容明麗的少年,佩德羅想來想去,便懷疑剛剛姜鹿爾趁亂進了那鬧哄哄的彩簾妓所。

簡瑜跟在佩德羅身後,有意無意落下些許距離。佩德羅的荒唐和風流他深解其人,喜好豆蔻少女,眼下定是又看中了哪個小姑娘。

而他此時追過去的那挂着彩簾的妓所,裏面是印度教徒中的佛陀之娼,嚴格來說受到當地神廟的庇護,畢竟她們的所有收入都會奉送給寺廟。

一般情況下,他并不願意去主動招惹。

雖然西班牙人給了簡家在貿易上大量的市場和庇護,絕不能得罪,但是婆羅門這樣的印度貴族支持對于他們在當地的威望和支持同樣也重要。

簡瑜看着前面那些躍躍欲試的男人和彩簾,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厭惡,他有潔癖。他的睫毛極長,但是神色陰郁,叫人看着就不自覺避開眼去。

“爵士先生,喜歡什麽樣的,您吩咐一聲,回頭就送去府上,何必在此浪費時間。”

“這就是打獵和購物的區別了——逛街,花花錢,買回來自己喜歡的東西,那是女人們才喜歡的游戲。”

“自然。”簡瑜贊同,笑着退到一邊,自然而然将自己摘了出去,“那便先預祝爵士先生滿載而歸,得償所願。”他不動聲色退開了去。

佩德羅毫無察覺,只顧着指手畫腳要随從進去看,随從走進就被門簾門口的婦人攔了下來。婦人雙手合十,耐心而堅決地解釋什麽,想來不是很方便。

随從不耐煩扔下一疊錢,便不顧婦人阻攔,推開她掀開門簾大步踏了進去。門簾後立刻響起了騷亂聲,過了一會兒,一個光着上身的男人和那随從一起滾了出來,姜鹿爾一見此人,差點叫出來。

竟是許久不見的狄勇勇。

他怎麽會在這裏?

這些日子不見,他瘦了不少,眼底青紫,一看便是身體透支許久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也難怪,他們這一群人跟了簡家後大都是進橡膠園工作。樹膠見不得光,一見就會凝固,割膠的工作都是淩晨進行,幾乎日日不得休,而白天又還有其他工作。

姜鹿爾心頭微動,想到頂替她去簡家的程砺。

佩德羅的随從從地上爬起來,沖他搖搖頭,顯然沒有得手。

佩德羅皺眉,示意他再進去看看。

這一回,還沒等他走進去,裏面彩簾一掀,接着一個只穿着胸衣和襯裙的女人走了出來,紗麗搭拉在她手臂上。她看了衆人一眼,沒說話便先笑了笑,一□□叉站在衆人前,既輕佻又潑辣。

然後跟沒事人似的,站在衆人面前就慢條斯理穿她的紗麗,她先将紗麗一端塞進襯裙,擡起手臂,露出飽滿的胸~部,再開始慢慢裹上一圈,接着打弓形皺褶,等留下合适的長度搭在肩上後,然後才開始将慢吞吞那些皺褶也塞進襯裙裏。

她動作慢又柔,睽睽衆目之下,纖細的腰~肢和修長的腿一覽無遺。

麥色的肌膚透着不健康的沉。

姜鹿爾一下認出來這個女人了。

這是他們剛剛來礦區那邊,在車前“迎接”她,那時礦區最美麗的當季花魁妓~子愛雅。

摔在地上狄勇勇眼睛還牢牢看着愛雅,看她終于穿好紗麗,下擺晃悠悠在悶熱的空氣中飄蕩,既不會太露腳趾,卻又遮住了想要遮住的。

但愛雅看也沒看他一眼。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在佩德羅身上打了個圈。

“先生這是做什麽?”她紅唇勾起一絲笑,意味深長,“想要來,安心排隊就是。何必心急——”

她上前半步,不經意瞟了一眼地上狼狽的狄勇勇,慢慢笑:“我剛剛學會一句挺有意思的話,心急吃不到熱豆腐。”

狄勇勇別開臉去,眼睛卻忍不住又轉過頭來看着愛雅,神色間竟有幾分痛楚。

佩德羅皺眉,對她毫無興趣:“我要進去找人。”

“找人?如果是女人,只有一個,就在你面前。”她歪着頭看他。

“讓開。”随扈察覺到主人的不悅,上前毫不客氣一把推開愛雅,愛雅猝不及防頓時一個踉跄,他還要再補上一腳的時候,腿被人抱住了。随扈低頭一看,竟然是方才帳中的男人,他對這些蝼蟻一樣的“下等賤民”本就嗤之以鼻,眼下,這“賤民”還竟然敢抱着自己的腿。

随扈登時惱羞成怒,轉過來連踢兩腳,卻沒有踢開狄勇勇,他頭上挨了兩腳,臉立刻腫了,但卻沒松手。

最後一腳,随扈用出了全力,狄勇勇猛地撲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找死。”他唾了一口,還要再上前補上一腳的時候。

彩簾旁的愛雅垂下眼睛,聲音依然不疼不癢:“既然那麽想看,那就進來看個夠吧。”

随扈收回叫,惡狠狠瞪了地上的狄勇勇一眼。先徑自向彩簾後走去,卻一無所獲,他走出來,低聲在佩德羅身前說了一句。

地上的狄勇勇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口,噗的吐了一口血。

姜鹿爾看得心緊,手不由自主握緊,手上脆脆的木料忽的一聲裂響。輕微,在哄鬧的人群中并不起眼。

但佩德羅卻如有所聞,他挑了挑眉,目光轉過來,看向這彩簾妓所旁處的這家紗麗店。

他擡腳走過來,看也不看躺在前面地上的狄勇勇,一腳踩在狄勇勇腿上,疼得狄勇勇一聲慘叫。

這店鋪統共就這麽大,除了幾架簡陋廉價的紗麗,并無任何可以遮擋的地方,那廂看熱鬧的老板目光也順着闊步而來的佩德羅轉移過來。

被發現了嗎?

姜鹿爾呼吸一窒,她半個身子隐匿在紗麗中,但是只要對方走過拐角,她便暴露得清清楚楚。

一步,兩步。

姜鹿爾脊背繃緊。

就在這時,忽的一張柔軟的紗麗撲頭蓋腦搭下來,她身後一直背身的男人轉過頭來,頭頂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別動,是我。”

熟悉溫暖的聲音,這聲音曾經在船艙裏對她伸出手去,說:“不要怕,你安全了。”

她驚訝擡起頭去,頭頂已蒙上了紅紗,只看到一張朦胧的臉,而他的手輕輕一托,她半個身子陡然離地,嬌小的身子完全隐匿在他寬大的肩膀前。

“你怎麽在這裏?”她很小聲問,一手撐在兩人身體間,徒勞努力想要避免完全的碰觸,幸好頭上蓋了面紗,擋住了她頃刻變成紅霞的臉。

“噓。”他低聲說。

短暫的寂靜中,她的心跳比剛剛被佩德羅追趕時還要快,又似乎不是,更像是對方的心跳。溫熱的呼吸噴在耳邊,她不自然別開頭,短短時間不見,他似乎又高了些,也黑了一些,只纖長的睫毛一如既往蓋住看不見底的眼睛。

溫暖的身體仿佛已經僵硬,随時一捏就會碎掉,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動,他是在幫她。

“你剛剛為什麽不出手?”姜鹿爾知道他的身手對付那個随從和洋佬完全沒問題,而且千千萬契工,躲起來,誰能找到。

“他今天吐一口血,頂過他拿十年的工錢送過來。”程砺回答。

“你是說……”

程砺不動聲色勾起嘴角,慢慢道:“是啊,他,惦念,她。”他說到惦念二字,既慢又重,唇齒生津。

外間佩德羅已經走到了紗麗店旁,但是在紗麗店上面的李家标記前面停了下來。

李斯函和李宏都站在外面,看着裏面的事态發展。

從剛剛在街道上驚鴻一瞥看到那個非常合适的人選後,他們就一路追到了這裏。

然後失去了那個少年的蹤跡。

李斯函不甘心,站在原地不肯動,然後就看見這個喜歡遠近聞名幼齒的西班牙人和他的“狗腿子”簡瑜一道轉回來了。

愛雅有她的神佛庇佑,雖曾在李家礦場駐場,但不是李家的人,他不好插手,但是這紗麗鋪就不一樣了,上面大大的李家标記。

這是李家和簡家不成文的規矩,也是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稱之為文明的界限規矩,井水不犯河水。

他就等在這裏,等着佩德羅上去,最好将那紗麗鋪攪一攪才好哩。

但是讓他失望了,佩德羅走到紗麗鋪面前,卻沒有越過雷池一步,而是彎下腰去撿他掉在地上的一塊比塞塔幣。

無人知道的是,佩德羅撿起錢幣的一瞬間,眼睛快速看向紗麗下面的縫隙,層層疊疊的紗麗下面,只有一雙男人的腳。

看來是他多想了。

佩德羅直起身子,将手上的比塞塔幣掂了掂,順手抛在愛雅腳下。

“今天的事,給你的小費。”

他的眼睛掃過四周,收回來。

這只狡猾的小兔子。

沒關系,盂蘭盆節,如果真像簡瑜說的那樣,萬人空巷,皆會參與,那麽,他自然還能見到她。

只是,到時候,他要帶上他心愛的小皮~鞭。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捉蟲,等下更新新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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