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沒關系,盂蘭盆節,如果真像簡瑜說的那樣,萬人空巷,皆會參與,那麽,他自然還能見到她。
只是,到時候,要帶上他心愛的小皮鞭。
街道最好的位置都屬于各種各種的信仰,寺廟羅列,繁麗的雕刻、精致的塑金和栩栩如生的圖案,整個世界的體面都放在了上面。
陽光已過了正烈的時候,姜鹿爾卻覺得自己的腰間仿佛放了兩塊烙鐵,讓她嗓子都開始冒煙起來。
“他們走了。”程砺留意着外間。
“你好像很熱。”他低頭看她,呼吸噴在她耳尖發尾。
姜鹿爾撐在兩人身間的手掌冒出濡濕的汗,觸手之際,堅硬的皮膚上有凹凸不平的痕跡。是新近的傷疤?
“你放我下來。”她說。
程砺松開手,一手慢慢撩開蓋在她頭頂的紅紗,殘留在她發梢的茉莉花瓣跟着跌滾下來,落在她唇上,姜鹿爾渾然不知,本能咬了口,紅唇貝齒。程砺喉結動了動,極淡極淡的花香在熱騰騰的街道上蔓延,每一顆細小的分子都争先恐後鑽進他鼻孔。
程砺移開眼睛。
哄鬧的人群又開始排隊,愛雅卻裹着紗麗擺出拒絕的态度,她沖外間排隊的男人們眨眼睛撒嬌一般嘟囔:“我腰疼,明天罷。”
人群哄鬧聲讓姜鹿爾情緒迅速鎮定下來。
她看外面還在自己擦自己嘴角血的狄勇勇。
愛雅拎着紗麗下了臺階,搖曳生姿走到他旁邊,将他脫下的黑布衣裳遞過去,狄勇勇手一僵,有些木讷地接過來。
姜鹿爾看到此狀不免內疚自己帶來的這場無妄之災。
她讪讪解釋:“我也不知道怎麽得罪了那個該死的洋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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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砺看着搭在她肩膀一角的紗麗,微微一笑:“大約,他看你生得好。”
姜鹿爾有些心虛地憤憤:“真是瞎了眼,蠢得夠了,男的女的都分不清。”
程砺點頭:“就是。”
他應和得太幹脆,而眼睛叫她有些不安。
“你現在怎麽樣?”她覺得自己必須要說什麽,打斷他的目光和沉默,“我在這裏挺好,在礦上負責做飯,并不用下礦區——負責的昌阿伯對我也很照顧。”
“恩。”他似乎并不意味,“我也很好。”
“他們呢?”她指的是馮減雨等人。
“他們,不太好。簡家的錢不好掙。”
姜鹿爾看向他胸口,那裏比以往多了一些東西。
似乎明白她在看什麽,程砺淡淡一笑,解釋胸口的新疤:“剛來第一周,私自出去,挨了幾鞭子。”
姜鹿爾心頭一顫,她知道,那是幾股帶刺的皮鞭才會留下的痕跡,她曾經見過。
程砺似乎不太願深聊這個話題,他目光飄向外面捧着衣服慢慢回神狄勇勇,對方左右張望了一會看過來,終于看到了紗麗店裏袖手旁觀的程砺。
“哼。”狄勇勇憤怒哼了一聲,顯然生氣他剛才的袖手旁觀,扭頭就走。
走出去數米,竟沒有人追上來,狄勇勇站定,回過頭來,沖程砺惱道:“诶,你還要我請你才走啊!”
铛铛铛……教堂的鐘聲響起來,低沉的回音在街道和人群上來回飄蕩,姜鹿爾猛的想起和昌阿伯的約定:“那,你們先忙,我先走了。”
“我送你過去吧。”程砺站在她面前沒動。
“啊?不用了。”姜鹿爾擺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就是不是小孩子才需要送啊。
“萬一路上再遇見那個蠢夠的洋鬼子……”程砺假設。
“那就麻煩你了。”姜鹿爾立刻爽快接受。
街道兩旁都是各種各樣的小鋪子,作為簡家和李家勢力劃分的緩沖帶,不少鋪面都刻着李家或者簡家的會籍符號,代表受到相應的家族庇護。除開這類鋪子,還有很多街道旁的小攤位,大多是當地的馬都拉人。
馬都拉人做生意名聲不好,總是缺斤短兩,因為這樣的情況,常常和較真的達雅人起沖突,姜鹿爾好幾次看到礦區的兩族人怒目而視,要不是因為李家存在的約束,早在礦區就大打出手了。
不過,馬都拉人的東西的确很多都很有意思。
比如姜鹿爾看中的這把刀。刀柄是用鹿角雕刻的,末端有一顆不知名的獸類的牙齒,刻成一個小小的佛珠模樣,綴在後面,刀柄上有幾個很小的字,和刀尖上的字相互輝映,刀很鋒利。
字很小,也漂亮。
那個一臉憨厚的馬拉都人推薦着:“這上面鑲的可是老虎的牙齒,帶上它,心想事成,永保平安。”
他看看姜鹿爾,又看看程砺:“您看這個刻字,送給意中人最合适不過了。”
“我沒有意中人。”姜鹿爾搖頭,拒絕這個可能得加價借口,這些小商販最會這招了,往心溝裏講。
“啊,沒有啊……”小商販有些不信。
“老虎的牙齒?”本來冷着臉一直沉默走在另一邊的狄勇勇聽見意中人三個字立刻湊了過來,“你确定?”
小商販肯定:“那是,帶上這樣的刀,就是在黑森林,老虎看到你也要跑。防身最好。”
老虎是多多島上除了刀槍更可怕的屠刀,種植園裏,幾乎每天都有人喪生虎口。
“多少錢?”
小商販說了一個數,刀沒把老虎吓跑,價格倒立刻将姜鹿爾和狄勇勇吓跑了。
狄勇勇常年沒錢,來了不到半年,就已經欠下一屁股債,況且,他現在還有一筆幾乎看不底的開銷,對錢更是格外在意。
姜鹿爾身上的錢,只怕連個刀柄都買不起。
因為同是窮人的同病相憐,兩人不知不覺近了許多,不多時,狄勇勇已經對她比對程砺更親熱了。
一路走馬觀花,到教堂鐘樓下時,姜鹿爾終于買到了一個既算漂亮又便宜的東西,一只紅色陶碗,也算不虛此行。
鐘樓下,昌阿伯早就等在下面,一身黑褲黑衣,煞是醒目,遠遠看見姜鹿爾過來,不看程砺兩人,先是劈頭蓋臉一頓罵。罵她到處亂跑,野逛閑耍,沒有正事。
他罵完了,這才看了看程砺和狄勇勇,姜鹿爾剛介紹完,他便擺出老前輩的姿态,等他們見禮完,傲慢哼了一聲,算接受了兩人的招呼。
狄勇勇心裏膈應,低聲跟程砺吐槽:“果真跟姜鹿爾說的一般,又臭又硬。”
程砺卻并不讨厭昌阿伯,反而待他極親切,兩人絮叨了幾句,昌阿伯和程砺相聊甚歡,大有一見如故相逢恨晚之感。
言談間,姜鹿爾才知道,不過兩月,程砺已在煙園做了個小頭目,所以行事較為自由些。
臨了,說起兩日盂蘭盆節,簡李兩家的明争暗鬥,昌阿伯不由嘆了口氣。
“争鬥是他們的,我們不過是熬口飯吃。”程砺寬慰說。
“說的是。和我們有什麽關系。”昌阿伯點頭。
姜鹿爾在旁處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豎着耳朵細細聽。
還沒聽到更多的東西,忽見前面氣喘籲籲跑過來一個相熟的礦工,見了他們,松了口氣:“你們還在這呢,二少爺到處找你們!”
“找我們?”昌阿伯一驚。
“對啊,還不快去,去了就知道了。”
昌阿伯心頭驚疑不定,找他就是了,找他們?也就是還包括姜鹿爾。
姜鹿爾有些心虛,定是為早上她沒有請假就跑出來找昌阿伯的事情。
但那時候人命關天,她若是不追着出來,誰知道昌阿伯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他們忐忑不安跟着礦工往回走,程砺沉默着道了別,站在鐘樓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此刻等着他們的李斯函卻是一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
他本來都要跟父親坦白自己的這件事辦砸了。誰知道他妹妹今天過來看她的寶貝小猩猩,竟然從猩猩的籠子裏找到一張脫身憑劄,而這個憑劄,上面的照片,清晰而秀氣的模樣,隐隐就是他們今日在邵庚街見到的少年模樣。
還是李宏先認出來,腦子一下轉過彎來,這不就是那個常福那日推薦的昌阿伯那個人選嗎?待李宏和常福确認後,立刻喜滋滋向李斯函彙報。
李斯函邊罵邊笑:“叫你以貌取人。”
李宏自我檢讨:“都怪我,這麽塊金子差點就埋沒了。”
當下,李斯函等不得,立刻排人前去邵庚街找人回來。
常福見他們如此高興,眼底閃過一絲冷光,他耷拉着肩膀上去:“這人好是好,模樣也好。不過……”
“不過什麽?”李斯函随意問。
“不過有一點不好。”
“嗯?”
“你們沒有覺得他有點娘娘腔嗎?”常福提醒。
李斯函想到今日邵庚街的鬧劇,好像是有那麽一點。
李宏忙道:“觀音本是男生女相,就算有些脂粉氣也沒什麽奇怪的。”
常福眼底閃過一絲冷光:“二少爺知道他為什麽看起來這樣嗎?”
李宏不耐煩:“有屁快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