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常福雖想賣關子,但看李宏快發火,不敢猶猶豫豫狀,将自家聽來的關于豢養男童的種種添油加醋講了一次,自然隐去了自己和姜鹿爾之前的恩怨,只特意說到這樣的少年是專門為京城貴族準備的禁~脔,啧啧兩聲。

然後眼巴巴看着李斯函,期待他的反應。

李斯函眉頭越皺越緊,越皺越緊。

常福心頭冷笑,臉上卻一副可惜的樣子:“要說姜鹿爾人啊,其實也不壞,誰知道會是這回事呢?”

他又似替姜鹿爾慶幸:“幸好他是在下了船才被發現,不然,真不知道那船上怎麽過呢。”他啧啧。

李宏聞言立刻想起當初來錫礦時,姜鹿爾拒絕愛雅的事情,一時信了七八分,不由有些遲疑:“二少爺,如果這樣的話,姜鹿爾……”恐怕不太合适扮這樣觀音那麽重要的角色吧,畢竟,這對神,實在是不敬……

李斯函點點頭,果斷一敲桌子,道出結論:“如果這樣的話,姜鹿爾,真是,太可憐了!”

李宏:?!

李斯函義憤填膺站起來:“真是萬惡的舊社會。早聽我同學說滿清腐朽……”他想起什麽,居高臨下問躬身的常福:“這件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常福不敢擡頭,搖頭表忠心:“沒有,沒有,我只向二少爺您一人說過。況且,”他生硬附和李斯函的話,“他這麽……可憐,我也不想揭人傷疤。”想也是想揭他衣裳。

李斯函很滿意,賞了他一塊錢,又贊揚他的善良和機敏,常福得了許多表揚出去,臉上和心裏一時舒坦許多。

出了洋樓,遠遠看見姜鹿爾和昌阿伯朝這裏走來,錫礦工林立的木架堆積很高,他瞅了姜鹿爾兩眼,只覺得憋在心裏多時的一口氣都湧了出來,嘴裏不覺哼出了歌。

這邊常福走出去,李斯函就吩咐李宏:“再賞他一塊錢,弄到西北礦那邊去吧。”

“西北礦……那裏不是馬都拉人的地盤嗎?他們和達雅人龃龉,随時都可能打起來。老爺特意将那邊的華工都撤下來。”

李斯函哼了一聲,他伸了個懶腰,滿不在乎:“所以,才要他過去啊。姜鹿爾的身份絕對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那邊的土著基本都不懂漢話,看他去哪裏碎嘴。

“不然,搞砸了這個差事,你以為老爺子還會答應我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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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函不信佛,在日本留學這麽些年,雖然文化課沒進步多少,但是思想覺悟絕對是跟得上時代潮流的。

姜鹿爾就是個閹人又怎麽樣,閹人也是個順眼的閹人。救場如救火。

他只想到姜鹿爾順眼,卻沒想到是這樣順眼。

臉上的腫消了,髒兮兮的臉洗幹淨,又新近長了些肉,便顯出幾分少年人的青春來。

李斯函越看越順眼,左看右看看得姜鹿爾身上都發了毛,他才假模假樣坐下來,擺出一副正經模樣:“你就是姜鹿爾?”

姜鹿爾垂首:“是。”

李斯函見她雖有幾分忐忑,但腿肚子畢竟還是穩穩的,心裏立刻定了這個人選:“有個好差事你想不想做?”

姜鹿爾想了各種原因,卻沒想到是這麽個好事。

但扮觀音就意味着衆目睽睽下的游街,況且,穿上女裝之後——她有幾分遲疑。

昌阿伯替姜鹿爾推辭:“他一個毛孩子,怎麽能做這麽重要的事情,而且,這次簡家聽說人選都挑了一年,這,讓他去,這,也太寒碜了。”

姜鹿爾:……

李斯函從來不強人所難,慷慨大方:“毛孩子?我瞧着他就不錯,不就瘦了點嗎?沒事,多吃點就行了。”

他只看姜鹿爾,問她意見:“做得好的話,有賞。”一堆豬仔幣擱在旁邊,足足都有一年的工錢了,看起來霎時刺眼。

他手指扣在她的脫身憑劄上,一下一下,姜鹿爾看着那張紙,上面三年的日期,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姜鹿爾咬了咬牙:“二少爺,小的想要換個賞賜。”

“你說。”

“小的不想要錢,這些錢可以折算成時間嗎?”她望着那張脫身憑劄,眼底第一次露出了渴望。

李斯函本來只是想撿幾個豬仔錢打賞的,卻沒想到姜鹿爾誤會了開了這個口。

他猶疑片刻,忽的一笑,不就是個豬仔嗎?

“當然可以。”慷慨的李家二少爺豪氣沖天答應下來。

到了盂蘭盆節這一天,所有的華人店鋪都會提前開門,而在下午提前關門,然後在門口焚香,華人們把街道讓給鬼,由着煙霧和僧人的吟誦缭繞在清冷的街道,而換了別的地方追先悼遠。

多多島的華人喜歡放燈,他們覺得,木板和紙張做的水燈無法孤筏重洋,引不了客死異鄉的華人的魂,跟着這些水燈,甚至連馬六甲都出不了,而孔明燈卻可以飛到他們想象的任何地方去。

放孔明燈的地方和觀音游街的路線有個小小的交彙。

南洋每一處華人聚居地都會有的一處土地。義山。

義山在多多島的最北邊,這裏還有個名字,思北山。

北處遠陸,那是長眠于此的他們心心念念的土地。

界碑長滿青苔,已有很多年風雨,上面模模糊糊刻着兩行字,隐隐約約可以看出是隸書,筆鋒蒼勁。

朽骨在此相迎,山川永不停息。

簡家早早就開始準備,景德鎮的瓷瓶,最新鮮的楊柳,扮觀音的青年男子胡須剃得幹幹淨淨,還細心撲了粉,眉眼莊重,白紗輕裹,烏黑精致的眉眼,除了眼睛有些不安,簡直挑不出毛病來。

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好奇的土著人指指點點,連平日自诩尊貴的婆羅門貴族也佯裝不經意走過街道,而洋佬們則事先被安排好了最好的位置,看淨水楊枝,雖被塵埃沾惹,今朝經過佛拭,又化作蓮花一朵。

但是李家的隊伍卻遲遲沒有出來。

有知情人議論:“聽說李家的幾個人突然生了病,上不得臺啦。”

其他人不信:“怎麽會這麽巧?生病就都生病了。”

那人便笑:“幾十塊錢擺在面前,要是你,你願不願意生病?”

簡家財大氣粗,如今隐隐已有壓李家一頭的架勢。

于是嘆氣聲便接二連三。

跟在□□隊伍兩側的随從都帶着孔明燈,一層層疊在籃子裏,這是發給随行隊伍的,上面都是各家的标記,一到晚上放起來,無數的簡、李在多多島的天空就占了半壁江山。

一人一邊可惜一邊取了個簡家的燈:“李老爺人挺好的,真是可惜了。”

程砺走在簡家的護衛旁邊,路旁的議論聲一句不落都進了耳朵,按照要求,他是必須要參加的。

就在這時候,前面突然一陣喧嚷,似乎又有人過來了。

先打頭的是李家的随從們,而緊随其後的便是□□隊伍。

一個人擠過來,險些撞到在程砺身上:“啊,怎麽搞的?”路人撞疼了臉,憤憤擡頭抱怨,話到一半,卻停下來了。

他張大了嘴巴,喃喃:“……”

程砺跟着他的目光轉過去,頓時微微變了臉色。

簡、李兩家的隊伍交錯而過的瞬間,他看見了人群裏白紗輕裹垂眸不語的姜鹿爾。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小小的鋪墊,其實前面的很多細節都是為未來的發展和故事做伏筆的。

争取快速完成這個環節的推動和發展,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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