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邵庚街正街前,很多門店昏黃的門扇前,零零落落插着一堆堆缭缭焚香,煙氣輕柔。

姜鹿爾本來都預備松一松頭套了,結果突然沖來一個英氣又俏麗的少女,叽叽咕咕幾句,便指揮着隊伍往另一邊走去,她心裏哀叫一聲,眼睜睜看着已到眼前的義山又轉到了背後。

果然,從古到今,錢都不好掙啊,你想別人的錢,別人就想你的命。

背上的第二層衣裳也開始被汗水浸濕,姜鹿爾覺得自己像一尾擺在滾石上的魚,正和路邊那一堆堆野香一樣從裏到外冒着熱煙。

還要多久啊?

李家這位任性而得寵的小姐,大約聽了随從的話知道她的身份。

非不要車,随便在路邊取了一頂亞達帽,一手掀着帽檐好奇仰頭看她。

“诶,你們說她真的是男的嗎?”她仍不信。

“小姐,聽說所有新來的礦工,都會在新加坡經過檢疫。”随從回答——怎麽可能混進來女人。

李雪音啧啧搖頭,看了眼身後自家一副春風模樣的二哥:“焚琴煮鶴,暴殄天物。”

李斯函翻了個白眼。

隊伍轉過一條泥濘的小路,經過短暫的樹蔭,進入邵庚北街巷道,再往前的建築便風格迥異起來,狹小的屋頂和挑檐漸漸出現,格窗雕刻着繁複的花紋,這是臨近另一處當地勢力範圍了,婆羅門的貴族們等級觀念森嚴,教義繁複古老。

遠遠地,一個身着綠色紗麗的女孩子低着頭從旁處的寺廟走出來,幾個皮膚黝黑的低種姓匍匐在她腳下的人以額觸地,但是面上卻沒有足夠的尊重表情。

見妹妹緊緊盯着對方看,李斯函解釋:“這是他們的聖女——嫁給神的女孩子。”

他回來多多島前,曾經見過一次這樣的儀式,那次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在衆人的注視下,沐浴後換上了這樣的綠色紗麗,成為神的侍女——其實便是寺院僧侶們名正言順的禁~脔。這樣的女孩子通常不會超過十五歲,而這個女孩子,顯然更小。

李雪音自然知道嫁給神的意思,但是她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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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有沒有覺得,她和南錫礦那個花魁——叫愛雅吧——長得挺像的。”

“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眉眼之間,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而女孩子前去的方向和愛雅母親在街上的彩簾妓所并不遠。

李雪音立刻想到一個可能:“不會吧——”

這也太慘了,什麽樣的母親,會将兩個女兒姐姐妹妹都奉送給寺廟。

綠紗少女沉默向前,正好又都是一條路,李雪音立刻來了精神,命人加快腳步。

擡着姜鹿爾的幾個壯漢,咬牙跟在後面,一個個汗如雨下,心裏埋怨了這個嬌嬌小姐千遍萬遍。

兩側的随從手裏的孔明燈已經發完,都兩手空空,按照慣例,到了目的地他們就可以就地放假,自然願意走得快些。

李斯函見妹妹這樣任意随性的樣子,頓時有些後悔自己一時沖動答應了妹妹,這丫頭慣常胡鬧,不知道又會惹出什麽禍來,他追不上李雪音,便讓李宏先跟上去。

結果沒過一會,李宏就腫着額頭從街角轉過來,唬了李斯函一大跳。

“二少爺,您,您快去看看吧。”李宏滿臉焦急,鼻子下面還有沒擦幹的血跡。

“怎麽了?!”李斯函心裏閃過不好的預感。

“小姐,小姐和人打起來了。”他額頭冒汗,“是簡家人——”

李斯函心裏咯噔一聲,連忙快步跑過去。

剛剛轉過街角,他頓時心口一窒,然後火一下冒起來了。

首先看到的便是佩德羅,正一臉冷漠站在後面,前面是一個男人,手裏按着一頭新燙的卷發,隐隐可見女孩的掙紮,他幾乎想也沒想,順手從旁邊的栅欄旁抽了一根棍子,殺氣騰騰走過去。

“放開她!”李斯函怒吼一聲。

擡着竹轎的幾個壯漢見狀立刻将姜鹿爾就地一擱,也不管她暈頭晃腦摔在地上,抹着袖子呼啦啦就圍了上去。

開玩笑,護主有功,這是多大的表現機會。

随着李斯函的喊聲,佩德羅身後那個高大的男人轉過頭來,他的頭發很短,劍眉壓目,一手按在不斷掙紮的李雪音頭上,面無表情看着他。

“放開我妹妹!”李斯函上前一步,他認得這個男人,是李家的老對頭、簡家那位得寵的大少爺。

“聽到沒,識相的放開我,否則我哥哥怎麽收拾你!”李雪音惡狠狠罵道,然後越發可憐巴巴看着哥哥,馬上就要哭出來一般,長長的卷發淌了簡瑜一手。

剛剛她跟着綠紗少女,一直看她走到了這彩簾旁處,這時,便看見了那簡家的惡霸大少和一個洋佬走過來,前前後後就只有他們兩人,沒有帶任何保镖。

李雪音心頭暗呼天助我也,正想着找什麽由頭找茬,就看見那洋佬走到這彩簾前,滿臉不悅的樣子,似乎有什麽舊怨。這時,那綠紗少女以為有什麽事,關心自家家人,不禁靠近了些,卻叫那洋佬看到色心頓起,他便拿錢拉扯她。

而那惡霸大少爺從頭到尾都在一旁不聲不響看熱鬧,李雪音看着身旁幾個人,當機立斷上前管這閑事,誰知道,李宏這幾個草包,還沒等她正義凜然的話說完,就全部被打在趴在地上。

她罵來罵去那簡瑜只是懶懶擡起眼皮子看她兩眼,李雪音氣的肝疼,直接在地上撿了塊石頭想要砸過去,還沒沖到別人面前,就被他一只手輕易按住了頭。

頭上的小釵散了一地,進不得,退不得。

她胡亂抓了兩把,連他一根毫毛都沒拔下來。

“原來是李家大小姐。”簡瑜低頭,似乎剛剛才認識李雪音一般,“上次聽家父說李家千金貞靜淑雅,今日一見,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哼,既知道我的身份,還不放手,今天的賬,咱們待會慢慢算。”

“你弄傷我的手了,這筆賬又該怎麽算。”他低頭看少女,英俊的眉眼既冷又沉,只是一只手,然而身高的優勢完全将她禁锢在自己手掌心。

李雪音争辯,奈何身高壓制,氣勢頓時少了一截:“是你先動手的。你一個大男人,和女人動手算什麽本事。”

“既然知道自己是女人,就更應該聽話。”簡瑜冷聲,他側頭看向那個彩簾旁瑟瑟發抖的印度婦人,“拿過來。”

婦人瑟瑟發抖,手裏捧着剪刀站在旁邊一會看看簡瑜,一會看看李斯函,一會看看圍觀的人群,不知道怎麽辦。

“你要幹什麽?”李雪音聞言一驚。

“讓你長點記性。”簡瑜又看了婦人一眼,眉眼威壓冷峻至極,示意她快些将東西送到手上來。

“你敢?!”李斯函手摸向腰間,方才他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唯恐誤傷了妹妹。

但是簡家人也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了!

簡瑜沒說話,只冷冷看了李斯函一眼,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裏隐隐帶着嘲諷和挑釁。

婦人膽怯,還是捧着剪刀走過去,剛走兩步,突然從彩簾後面沖出兩個身影,猛地撞掉了她手裏的托盤,一人便是方才的綠紗少女,另一人赫然是愛雅。

“阿姆。”綠紗少女扯着她母親的衣袖搖頭,而愛雅則直接撿起剪刀一把扔到了屋頂上。

簡瑜勾起嘴角,一手從腰間順手抽出鋒利的特制大~馬~士~革~刀,刀身旋轉,剛剛挨到李雪音長發,砰的一聲槍響,刀身震動,一縷頭發落在他手心。

不過李雪音到底得了自由。

她立刻可憐巴巴站到拔槍的李斯函身旁,耳朵還在嗡嗡震響。

“簡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李斯函垂下槍口,臉色鐵青。

簡瑜揚眉,将大~馬~士~革~刀收回刀鞘。

“李簡兩家時代為鄰——做兄長的,對妹妹做的糊塗事自然不會多計較。可是,今天驚擾了簡家的貴賓,這筆賬該怎麽算?”他目光微動,移向人群後面已經泫然預昏摸索着站起來的姜鹿爾,“不如,用他來賠。”

“或者,花錢免災,請李少爺花錢讨個吉利,請這些在場的都試試這彩簾後面的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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