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姜鹿爾的廚藝水平基本保持在燒熟、沒糊這個水平, 曾不止一次被她嫂嫂吭哧吭哧冷笑嘲笑。

如今, 她真想将她嫂子請過來看一看什麽叫什麽才叫真正的手殘。

教習阿娘是李家費了幾番力氣從馬六甲請來的, 她的娘惹菜獨居一絕。和其他常見菜式不同, 她并不用椰子、香菜和莳蘿菜調味, 而是換成帶着花香的香料,做出的菜酸辣中帶着淡淡的甜, 常常吃在嘴裏和咽下喉嚨時味道已經悄無聲息變化。回味悠長。

自然,要做成這樣的效果, 需要各種各樣不同的香料,甚至一道簡單的面線,除了基礎的娘惹醬料外, 還有不下十種調料。

可是李雪音連姜、南姜、黃姜都分不出來, 更不要說什麽肉桂、蘭花、酸柑、班蘭葉, 再加上每一種香料的順序,火候用料都各不相同,對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學渣來說, 簡直就是折磨。

李雪音耐着性子學了不到一個小時,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就被摳得亂糟糟。

“……好啦。”最後,她直接将所有香料倒進一個鍋裏, “加來加去還不是要加在一起煮,麻煩。”

教習阿娘眼皮跳了跳, 一般最基礎的工作都是母親從小教女兒,華族大家請教習阿娘不過是錦上添花,可是這位小姐……

“有沒有簡單點的?”李雪音皺着眉頭掃過桌面, 桌上擺着雞鴨、牛羊、海鮮及蔬菜,這些都是娘惹菜的常用材料。

“有了。”她突然嘿嘿一笑,在桌上點了點,“做炖菜吧。月娘,不如我們學炖菜。”

姜鹿爾眼睛一彎,忍住笑,這位大小姐,真虧她想得出來。

李老爺要她學會十個菜,那便做十個炖菜,一個炖雞,一個炖鴨,一個炖魚……總之,炖上十鍋,十樣菜就是齊了。

月娘有些遲疑:“小姐,不如還是從基礎開始吧。炖菜火候湯頭配料更加講究……”

“哪裏那麽多講究。”李雪音在綢布上擦了擦手,麻利分工,“喏,小五,你去加水,小蘭,你切菜……鹿爾,你過來,殺雞。”

姜鹿爾:“……”

“這裏就你一個男人,難道還是我動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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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鹿爾看着拎過來那只撲騰的母雞,艱難推脫:“小姐,這裏不是有雞肉嗎?”

“你懂什麽?這湯,得要新鮮的,不然,怎麽喝湯總說——這味道鮮哩?”

月娘聽得目瞪口呆。

姜鹿爾拎着那雞,一手提刀,那雞大約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拼命掙紮,雞毛四起。

“快殺啊,快殺啊。”

姜鹿爾将手伸得更遠,拿刀瞄準雞脖子,她見過嫂嫂過年時候殺雞,将雞脖子一割,提着脖子,由着血滴灑下來,圍着房子走上一圈,雞血流盡,雞就殺好了,簡單的驅邪也算完成了。

可是,這個雞……

雞拼命掙紮,一雙黃曲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姜鹿爾猛然打了個哆嗦,那死死埋在心裏的往事,在那小船艙,那個禿頭男人死掉的時候,他的眼睛也是這樣。

不甘,恐懼,還有憤怒。

死死的,睜得大大的眼睛。

她的手抖了起來,在雞脖子那裏晃來晃去,卻下不去手。

李雪音看不下去,直接一把搶過來。

“怎麽跟個女人似的。”

她手起刀落,咔擦一聲,雞頭掉在地上,陡然失去雞頭雞熱血一湧,李雪音唬了一大跳,啪嗒扔掉,正好掉在菜臺上,竟還掙紮着跑了幾步。

小五見狀大駭,慌忙中揭開鍋蓋擋住無頭雞,小蘭就着菜将雞一把推進去,小五立馬蓋好。

李雪音表揚配合和諧的衆人:“看,這不就成了。”

下巴脫臼的月娘掩住了臉。

遠遠的,一旁觀望的李父和李斯函等人瞬間凝結。

這次做飯預演的結果是李雪音徹底解放了,在考慮她幼年失母無人教導的“孤苦無依”份上,李父将這些做菜任務一個不留分給了她身邊的丫鬟們,連姜鹿爾也得了一個任務。

這大約是“孤苦無依”被黑的最慘的一次。

這一處住宅本是為了維持礦區管理而建,對生活舒适度考量很少,但是自李雪音三天兩頭往這裏跑之後,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華麗柔軟的土耳其手工地毯撲上去,冰塊一車車拉過來,各色果蔬珍玩更是四處可見。

李斯函拿妹妹沒辦法,反正李家洋樓和礦區相隔不遠,只要妹妹不把猩猩和狗一起遛,他索性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丫鬟們平日雖然也會做飯,但是娘惹菜和素日做法完全不一樣,小五小蘭日日苦着臉,加之月娘要求嚴格,個個叫苦連天,學了四天,幾人到是有兩天都是借口替小姐做事躲懶去了,最後勉強用峇拉煎做了基礎的參巴辣椒醬,已是極限。

到了驗收的時候,李斯函奉命前來督查,丫鬟們沒想到陣勢這樣大,一個個垂着頭不說話。長長的木桌上擺了一排,從色香開始查看,李雪音摸着下巴跟在月娘身後,看一個點點頭,看一個點點頭。

不錯啊,不愧她帶的人,幾天時間,都有模有樣。

所有菜都看完了,月娘皺着眉頭不說話。

李雪音笑眯眯看着菜式問:“月娘,你覺得怎麽樣?”

月娘問:“小姐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真話。”

“恕我直言,不怎麽樣。”

“啊?那假話呢?”

“月娘實在資歷有限,小姐還是另請高明吧。”

“就沒有一樣菜能入您的眼?”李雪音不信,這些菜雖然顏色差了點,但是擺盤還是規規矩矩的,至少端上來,她看着就沒什麽毛病,這些老媽媽就是喜歡吹毛求疵,非這樣不能顯出她們的厲害來。

月娘又看了一圈,勉強指了指一道螃蟹:“這個……雖相差了點,但從味道來說,還有點繼續學習的潛力。”

“這個螃蟹是誰做的?李雪音轉頭問,看向她最機靈的兩個丫鬟。

姜鹿爾默默站了出來。

月娘到是有點意外,廚房後地向來是女人的地盤,竟然會有小兒郎做出來。

“裏面加了些什麽?”她問。

“紅椒、泥蟹、蛋液、酸柑汁、銀蝦醬。”姜鹿爾回答。

月娘微微點了點頭,再看向其他丫鬟,就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嘆息了。

李斯函看她這态度,仿佛對妹妹無聲的藐視,心裏頓時覺得不舒服,教習阿娘說不得,他看姜鹿爾兩手都扯着袖子放在身後,頓時皺眉:“手上藏的什麽?拿出來。”

姜鹿爾一愣,搖了搖頭。

“拿出來。”他又道,聲音加重了力度。

姜鹿爾只得伸出手,一雙白生生的手,上面全是三三兩兩燙出的水泡,油光噌亮。

這不知是做菜時糟了多少罪,才會得到這麽一點誇獎。

月娘看着那雙手,沒說話。

李斯函頓時愣住了。

李雪音白了哥哥一眼,給自家小厮打氣:“鹿爾,很不錯,本小姐有獎!”

機會來了。

姜鹿爾誠懇道:“為小姐分憂,是鹿爾的本份。但是,小姐獎勵的錢,鹿爾可否申請換成……”

“沒問題。”李雪音不等姜鹿爾話說完,立刻爽快答應了,這些契工平日總是會相當設法将豬仔錢換成現金,無外乎是想彙回家鄉,當然沒問題。

“鹿爾是想換成契約工齡。”姜鹿爾補充完整。

李雪音遲疑一下,無視自己二哥的暗示,點頭:“這有何難。”

“不過,”她狡猾笑起來,“宴會那天的菜式,我負責的主菜,你得保證輔助我通過。”

她伸出手指,晃了晃:“怎麽樣?折一年。”一年的契約,算下來的錢,還沒有她之前扔給姜鹿爾的那副油畫多。

姜鹿爾立刻點頭。脫身憑劄在心口的位置發熱,上面已經蓋上了一個章,還差兩個,她便可以得到自由。

月娘自然更願意教姜鹿爾,記性好,而且識字,她用特殊的記號和長短排列好香料的順序,一樣一樣,工序記住了,剩下的調味主要靠個人悟性,加之勤能補拙,一雙傷痕累累的手到底沒有白受罪,很快有了進展。

有了進步,李雪音更加高興,她雖不想嫁人,但也絕對不想丢臉。

月娘作為教習阿娘,她做出的菜的味道,哪一家大家婆姨沒有吃過,由她動手做主菜自然使不得,但是姜鹿爾做的就不一樣了,既新鮮,又帶着年輕人學習的痕跡,漂漂亮亮一道菜端上去,誰還敢說她李雪音是個沒有娘~親教的孩子,也不會在父親吹噓女兒時露出那種奇奇怪怪的微笑。

姜鹿爾是她的人,做的菜自然也是她的菜,受之無愧。邏輯強大的李雪音為了鼓勵姜鹿爾,連續賞了她好些東西。

這些好東西,很多都是女孩子用的,她現在用不了,可自然有能用的。姜鹿爾找了個機會溜出去,回到了時隔一月的亞答屋。

屋子裏很安靜,昌阿伯不在,大約應該在後廚那邊安排晚飯。

屋子外面地上還有零星的鹽巴,那只土碗卻不見了,大約被猩猩順了去。

順走也好,這只碗看着喜氣,但是昌阿伯卻不喜歡,第一次看她拿出來,劈頭蓋臉将她罵了個狗血噴頭,好像她在外面撿了坨比粑粑還要惡心的東西一樣,要她立刻遠遠拿去丢掉,姜鹿爾舍不得,好歹還是花了血汗錢的,這才偷偷塞在另一套衣服裏。

現在好了,什麽都沒啦。

姜鹿爾撿了一張凳子坐下,最後的包裹被猩猩打劫後,現在她,當真是身無長物,兩袖清風。

李雪音愛美,小厮穿着也體面,對襟暗色面布制服,一顆顆黑漆漆的圓紐扣,一直扣到脖子上,平添了幾分英氣,坐在屋前,惹得好幾個路過的契工回頭觀望。

等了半個小時,昌阿伯才慢吞吞走回來,許多時間不見,他老了許多,頭上生出很多白發,眉頭間的川字紋更深。

姜鹿爾走過去,他心神恍惚先還沒認出來,本能便要行禮,被姜鹿爾一把扶住。

輕輕一扶,昌阿伯卻悶~哼了一聲。

姜鹿爾一愣,一把掀開他衣袖,上面青青紫紫都是傷痕。

“這是怎麽了?”她驚到。

“沒什麽。”昌阿伯用力扯下衣袖,“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伯!”怎麽可能是摔的?

“你回來幹什麽?”他不理她,神游一般去做自己的事。

姜鹿爾想到正事,将手上的東西遞過去:“阿伯,小姐送了一些東西,我用不着,這些小玩意,女兒家應該都比較喜歡——所以,下回去邵庚街的時候,可以郵……”

“你怎麽知道我有一個女兒?”昌阿伯轉頭。

他蒼老的臉上浮現驚奇的神色:“你識字?”

姜鹿爾不吭聲,昌阿伯卻突然嘆氣,眼睛也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溫馨的日子總是讓人懷念~

今晚淩晨的夾子,為了夾子不在後面拖地,至少千萬別是最後一頁,下次更新會放在明天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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