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盛宴開始前一天, 半個多多島都沸騰了, 各式各樣的花朵提前一天運抵港口, 花香從海口鋪到了李宅, 姹紫嫣紅, 十裏盛輝。
熱烈的夏季,連園中高大挺拔的仁仁木都顯出幾分燦爛來。
人人都說國際錫價上漲, 李家簡直守着金山在睡覺,豔羨嫉妒而又帶着期盼。期盼着這場別開生面的宴會能夠屏雀中選。
年輕的大族子弟從吉隆坡、新山和槟城, 甚至加央、蘭婁這樣的城市趕來。
各類食材、野物和廚娘更是早早備好,精挑細選,田管家忙的臉都跟着尖了一圈, 除了李斯函閑閑耍耍, 只做些面子上的接待, 其他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姜鹿爾提前泡了超額分量的黑果,黑果洗淨削去果實一頭,讓淨水充分去掉裏面的毒性和澀味, 用這些多出的黑鍋又仔細試了兩次菜,味道基本能過關。
她籲了口氣,忙中偷閑停下來, 靠在木柱後,悄悄扯出貼身保管的脫身憑劄。
最近大約吃得多了些, 上身越來越緊,她不得不日日用棉布一層層裹起來,稍微多動一下, 就難受得緊。
憑劄上面蓋了兩個大印和一個小戳,加上在這裏呆的幾個月,那一天大約會比想象地更早的到來。她嘴角露出笑意。
喵嗚一聲,一只貓爪子露出來,後腳踩在憑劄上,姜鹿爾立刻伸手去撥,卻不想貓咪身後,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
“給你。”手的主人說,遞過來一張照片。
姜鹿爾擡頭,看見李斯函笑眯眯的模樣。
她嘴角的笑意頓時消失了,連忙站起來,差點一頭撞在李斯函下巴上。
那張照片黑白如畫,泾渭分明,分明是她站在藍天碧草之間,茫然眺望,精致的長裙逶迤一地。
“挺好看的。”他說。
“呵呵,都是小姐開玩笑,說要是穿了裙子拍照做個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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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免了你一月的契約工時。”
“……少爺你……”他都知道?
“要不你再穿一次,我給你免了兩個月的工時,哈哈……”
姜鹿爾站直了看着他。
李斯函的笑聲漸低下去:“我就是開個玩笑。”
“一點也不好笑。”
暹羅貓大約察覺到主人的敵意,喵嗚喵嗚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它跳到姜鹿爾肩膀,伸長頭,一雙藍幽幽的眼睛平視着幾乎快到李斯函臉上,小小的尖牙露出來。
李斯函彈了彈它的鼻子:“嘿,你可是我帶回來的。”
憨憨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毫不猶豫。
姜鹿爾低頭喝止:“夠了,憨憨。”
它伸出來的爪子才慢慢收了回去。
李斯函收回手,姜鹿爾已經和憨憨離開,他捂住手背上的傷口,不但不惱,反而有些呆了。
宴會第二天如約到來,姜鹿爾起得很早,她今日穿了一身正黑高領制服,锃亮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清秀的肩膀和平坦的胸都帶着少年人才有的特征,頭發新打理了,短短的只到耳朵,行走如風,後廚穿梭的各家仆人見了除了感嘆一句這年輕人長得真好,其餘倒是挑不出什麽錯處。
李雪音來的很早,撿了她哥哥的衣裳和墨鏡,又貼上兩撇小~胡子,在門廳內口挂羊頭賣狗肉,煞有介事招呼來客。
但凡來的稍微年輕點的,她便拿出一副“嘿,大胸弟,有好東西的模樣”去套近乎,然後鬼鬼祟祟拿出照片叫別人看喜歡李家哪位小姐。
每每看到別人點了姜鹿爾,她便翹~起大拇指,誇獎對方好眼力。
不過多時,大門廳裏都是竊竊私語,遠道而來的客人帶着十二分期待既緊張又有些忐忑等待着主角的露面。
李家大兒子李斯年不在,李斯函衣冠楚楚站在門口當招牌,一路笑到臉僵硬,偶爾見到漂亮的小姐,他也不介意多看上兩眼。
這樣快到正點,父親還沒有回來,新來的幾位大佬雖有叔伯招呼,畢竟少了點尊重,他一面應和,一面向旁邊的李宏使眼色,李宏外出跑了兩趟,回來仍然是擺手。
李家的盛宴,能讓李父親自出馬的,自然是李家重量級貴賓:荷蘭的文森特.馮.萊拉總督。
因荷蘭人愛花,所以這海運過來的各色鮮花一大半都是為了他們而布置的。
對內安穩靠的是馬拉都人背後的土酋,而離開多多島,整個李家錫礦王國靠的便是荷蘭人的庇護,而且荷蘭人一向守時。李斯函有些擔心:難道出了什麽事?可現今,一切順利,風平浪靜會有什麽事?李家也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啊。
他這些胡思亂想中,便看見前面花叢一閃,卻是父親的身影,李斯函心頭一松,立刻迎上去,待看清父親身旁的人時,他卻微微一愣。
并不是文森特總督,而是簡家三兄妹:簡瑜、簡溫以及簡艾。
簡瑜正和父親說着什麽,兩人都在開懷大笑,而身弱的簡溫不時捂住嘴輕輕咳嗽一聲,簡艾穿了一身洋裝,齊耳短發,發尾燙成自然的弧度,低着頭打了招呼,乖巧文靜。
三兄妹又各帶了三個随從,一看就是精挑細選,一個比一個精神。
哼,跟誰家沒有似的。李斯函皺眉,他們來幹什麽?
整個多多島只要聽得懂華語的都知道李家和簡家向來不和,李家觀念傳統,一心經商,而簡家熱衷于政治和權利,兩家除了都有錢外,實在找不出什麽共同點。
似乎察覺到目光,簡瑜餘光掃過來,李斯函壓下看見簡瑜的心虛,迅速調整好标準笑容。
來者是客,他假兮兮挂着笑引領他們進去,李父走過瞬間拍了拍他肩膀:“一起進去。”
“可是……”最重要的貴賓還沒來呢。
“文森特總督頭疾犯了,今天不過來了。”
李父的臉色實在不好看,李斯函那一句“那怎麽沒派個代表”過來果斷壓在喉嚨,轉身殷勤給父親引路。
門廳外的客人寥寥無幾,整個宴會廳用了彩色琉璃屏障分開男賓和女賓位置,大部分客人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盡量多的相互認識對自己有用的人。
門廳裏面是個小小的玄關,幾人剛剛走過,就聽得旁邊一個賊兮兮的聲音:“嗐,我騙你幹什麽,真的,這是我花了大價錢買的,李家小姐就在裏面。”
“哪個是啊?”聲音帶着些口音。
“得看你喜歡哪個啊?”
“好像有點模糊,你看,這看不太清楚。”
“別急,我這還有沒穿褲子的……”
李父胸圍陡然大了一圈,一把撥開擋路的李斯函,大手伸出,将裏面的人和照片都扯了出來。
照片是一排花枝招展的姑娘,都沒穿褲子。
一色的長裙。
裙子也不行!李父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呵,他可認得了,是加央吳家那小子,吳家小少爺一見李倥如同老鼠見了貓,立刻軟了半截,忙不疊溜走了。
剩下一個,李父正要喝罵,突然一愣,他看着正找着機會預備開溜的李雪音,臉一時從紅變成青,又從青變成黑。
胡鬧!太胡鬧了!天知道這裏面多少人可能就是他女婿,天知道那邊啰啰嗦嗦的老太太可能就是他親家。
僵持間,他猛力給女兒使了個眼色:還不快走。
就在這時,一直在後沉默不語的簡瑜突然開口了:“李世伯,這位公子是?”
“他是我朋友。”
“他是我侄子。”
李父和李斯函同時開口。
李斯函無辜的眼神看過去:我也只是想幫忙。
李父毫不領情:幫忙就不會讓你妹妹在裏面這麽胡來,要是她今天有什麽,我打斷你狗腿。
李斯函委屈:都是爹生媽養的……
李父:還敢犟嘴,回頭,你死定了。
“呵呵,我是李叔叔的遠方侄子,也算斯函兄的朋友。”李雪音壓低聲音,盡量讓聲音低沉一點。
“久仰大名。”簡瑜伸出手。
“不久仰不久仰。”李雪音假笑着伸出手,墨鏡擋住她的眼刀。
簡瑜握住那雙手,女人手掌特有的柔軟和溫暖,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微微頓住。
李父一把撥開兩人的手:“好了。呵呵,世侄,那我們這就先入席吧。”
走過玄關,簡溫回頭看去,那個少年已經一手扇風一邊滿頭大汗回去了。
簡艾也回過頭去,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人似曾相識。
而走在後面的程砺彎下~身,撿起了那張照片。
簡單的開場,悠揚的聲樂響起,一道道擺盤精美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陸陸續續端上來。
女賓這邊,得到邀請的各位夫人除了打量同桌人的衣着,剩下的注意力都放在這些菜式上。
娘惹菜最能考究出一個家族的內蘊和女兒的賢惠,每一樣菜式,都經過無數次蒸煮,只求以最華麗和動人的面目呈現。
而其中那味黑果雞據說是出自李家大小姐的手藝。
而各位貴賓帶來的仆從,也根據身份不同,大多安排在宴廳旁處的偏廳。這其中,只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女人,因常年侍奉生病的主人,老主人臨終前感念其德行,将她收作義女,她如今坐在女賓邱家席位下,仔仔細細為新的主人張羅,倒不像是個小姐,反而像個丫鬟了。
邱家是槟城大姓之首,號稱丘處機的後人,這個邱家義女便自稱邱銘恩。大約因為她太護主了,不多會就叫桌上其他門戶的婦人一個個看着皺眉頭。
而另一個,則是跟着簡溫前來的,簡家新任的副總巡,立興會晉升最快的棚主。程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