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姜鹿爾心頭一震, 她下意識去看, 昌阿伯除了額頭一點紅腫, 身上并無傷口, 但這身體狀态卻明顯不對。
邱銘恩有點心虛:“诶, 你這什麽意思——我可沒用力,你們都看到了啊。”
幾個廚娘不吭聲, 只同情看着昌阿伯。
什麽沒用力,明明連肌肉都凸出來了。
這一推, 也不知道是撞到額頭還是哪裏了,瞧這已經虛脫的樣子,說不定已經腦出~血馬上就要死掉也不一定呢。
想訛人?邱銘恩上前一步, 想要看得仔細點。
憨憨喵嗚一聲跳上姜鹿爾肩膀, 嗚嗚低吼瞪着她, 嘴裏哈着氣,長長的尾巴繃直,身上的毛隐隐炸起。
邱銘恩眼睛一定。
得到消息的田管家和李斯函走了過來, 用眼神示意旁邊帶路的人退開,李斯函擺出了主人熱情的儀态:“邱小姐是有什麽需要嗎?”
邱銘恩一見這溫和态度,底氣霎時足了幾分, 多年的察言觀色練就了她極好的避重就輕反應:“二少爺,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今日的黑果雞裏面出了不幹淨的東西, 我家夫人吃了身體有些不舒服,我便來替她瞧一瞧。”
李斯函人如其名,斯文俊秀, 況且還是李家的二少爺。
邱銘恩幾乎不自然的,聲音立刻低了幾度,只恨不得掐着嗓子說話。
見李斯函皺眉,她委屈看過去:“我也是一片好心,知道這事張揚不得,這才偷偷過來,看一看,如果找到問題回頭與我家夫人說一說,對症下~藥,這事情也就過了,可他們,偏偏攔着我。”
李斯函順着她委屈眼神看過去,姜鹿爾扶着昌阿伯坐在地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坦蕩蕩看着他們。
他幾乎毫無自覺的,眼神柔和了幾分。
邱銘恩注意到李斯函看姜鹿爾的眼神,撇了撇嘴,這年生,不僅要防女人,連男人也不能掉以輕心,她頓時對這個原本就看不順眼的少年生出更大的反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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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老頭臉色實在太難看了,邱銘恩不得不解釋。
“這還不算,我不過是因為那老頭……伯杵在前面,怕撞上他才輕輕避了一下。二少爺,要真是我的事,我就是道歉負責也沒什麽。”她說的真誠又流暢。
昌阿伯大約回過些神了,強撐着站起來,面如金紙,顫着嗓子道:“二少爺,沒事——我沒事。”
姜鹿爾心裏氣不過,剛要動,昌阿伯在她胳膊上按了一按,緩緩搖頭。
她忍着氣沒動。
李斯函自然打算息事寧人,妹妹的成~人宴會上,鬧出什麽都不會是李家的光彩,況且還和這樣一道關鍵的菜有關系。
他正待打圓場,遠遠的,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傳來。
“不知邱小姐打算怎麽負責?”,聲音帶着低沉溫和,卻有無形的力量在其中,“從你站的位置到昌阿伯倒下的位置,兩米二尺,你的輕輕一避,足夠将百斤以上的老人攘到在地,邱小姐——果然好力氣。”
姜鹿爾揚眉,看向似笑非笑的程砺。
“你!”邱銘恩氣結,看看姜鹿爾又看看程砺,“你們都是一夥的,自然,你要幫她說話。別說到一邊去——你們的丫鬟可說了,我們桌上的黑果雞是一個夥夫做的,現在菜裏有毛發,是不是應該給個說法?就算邱家財氣不如李家,可也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
“看出來了。”圍觀的廚娘中不知道誰嘀咕了一聲。
有人低低笑起來。
邱銘恩臉一陣白一陣青。
程砺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身高形成強大的壓迫,英俊的臉龐近在眼前,他好整以暇看她,“毛發?邱小姐這話說的就像自己不曾長頭發一樣,就算有毛發?夾菜的人,吃菜的人人人都有機會。沒有十足的證據,邱小姐這怕是強詞了。”
邱銘恩氣結,她的眼睛看向姜鹿爾肩頭的暹羅貓,冷笑一聲:“證據,這野貓就是證據。定是做菜時候它竄上臺面,那幾根黑貓毛才掉了進去……嘔。”她的惺惺作态既順暢又逼真。
“邱小姐,你口口聲聲說菜裏有毛發,請問毛發在哪裏?”程砺問。
邱銘恩攤開手,赫然兩根短短的黑色毛發躺在手心。
“哦?”程砺低頭,似乎沒看清,邱銘恩勝券在握,将手擡高一點,她一看那黑貓的模樣就知道賴它賴定了。
“呼~”溫熱一口氣噴在掌心,只是一瞬間,邱銘恩手心什麽也沒有了,她滿臉震驚:“你!”
“你竟敢!”
“這樣的毛發多如牛發。”他手掌翻轉,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刀,鋒刃陰寒逼人,邱銘恩只覺臉龐一寒,手掌上頓時多了數十根細細碎碎的斷發。
“比如這些。”程砺溫和親切,但是此刻,即使他嘴角仍然帶着笑,邱銘恩卻感到了徹骨的冷寒。順着脖子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密密麻麻冒出來。
“大膽,你一個下人,竟然,竟然敢對本小姐……”她嘴唇哆嗦,有點結巴起來。
程砺不疼不癢看着她笑:“你以為我是李家的下人,我以為小姐是邱家的淑女——看來,我們都錯了。”
他慢慢冷下眉眼:“昌伯雖在李家做事,但确實我的叔伯,對他不敬的人,得要先問問我。”
這樣的話直接将姜鹿爾從這場沖突撇開,而且偷偷轉換了矛盾點。
聽到此言,昌阿伯感到姜鹿爾抓~住胳膊的手微微松開,似乎同手的主人一樣輕輕松了口氣。
李斯函聞言呵呵兩聲,這才事後諸葛亮般上前來介紹這位簡家帶來的“客人”,又說昌阿伯雖在此做事,卻也是父親的同鄉雲雲,便看在看父親的面上不要和老人家計較。
根本就不關這個橘皮瘦幹老頭子什麽事好嗎!可唯一的證據已經被……
邱家和簡家關系藕斷絲連,暧昧不清,邱銘恩本想柿子撿軟的捏,柿子沒捏到,倒惹了一身腥,她抿着嘴沒說話,黑着臉強撐着笑順着臺階下。
她越過昌阿伯,看向那旁邊的小夥夫,分明就是他在幫那李雪音做的菜,分明就是一個什麽德行都沒有的嬌家大小姐,虧得他們還口口聲聲說那李雪音又賢惠又漂亮,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可是感到身後程砺的目光,她卻只能忍了。
前廳裏歡聲笑語傾瀉而出,清揚的琴聲叮咚而出,卻是最新式的留聲機放出的音樂,是李斯函專程托人從日本買回來的,邱銘恩走進去的時候李雪音正走過來,她穿了一身精致刺繡的小洋裙,露出雪白的小~腿,眼眸清亮,隐隐帶着天真和狡黠。
旁處一個小姐正和她說着什麽,她側頭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李斯函迎了上去,李家的一雙兒女,生來就是衆人的焦點。
中間的琉璃屏風撤下,偌大的宴廳中,一個眉目清冷的樂師正在彈奏鋼琴,而更多的客人在看到李家小姐真面目後,都隐隐帶着一絲失望和疑惑,并不是他們照片見到的模樣。
不過,李家的財富足夠讓他們蠢~蠢~欲~動,人人不動聲色看向年輕的小姐們,考慮一會是請哪一位小姐上場。也有大膽的少爺躍躍欲試,預備一曲清音博得佳人心。
聽說又有新的客人要到了,李家老爺親自去迎接的大人物。
熱鬧都是她們的,她什麽也沒有。
特別看到簡家的兩位少爺也看着那邊,邱銘恩氣惱極了,卻不知道該氣惱什麽,這時忽聽到一個聲音:“幫我倒一杯茶。”她轉頭看去,是個陌生的小姐,大約是将她當做李家的丫鬟了。
邱銘恩嘴唇抽~搐了一下,她定了兩秒,在罵聲出口之前接過了杯子,每一個杯子下面都有配合桌面的細微差別的花紋,昭示來人特殊的身份。她折身轉過去,交給真正的丫鬟:“去後廚,要一份西冷紅茶——讓那個小夥夫送過來。”
後廚哪裏還有姜鹿爾的身影,邱銘恩剛剛離開,她便立刻扶着昌阿伯起身,先去後院的工友房。
昌阿伯在硬木板床~上躺了一刻鐘,然後坐了起來:“鹿爾,那廚中鎖住的舊碗,可是田管家移走了?”
“沒有。我也奇怪呢。”姜鹿爾給他遞茶,“阿伯好像特別在意這碗。”
昌阿伯神色有些奇怪,冷泠泠的汗在額角冒出,半晌,他說:“這是不祥的碗。”他似乎會想到什麽,恐懼在眼中一閃而過,“也許是我想多了——這是多多島……”他猛的喝了一口茶水。
“鹿爾,我要你現在就去做一件事。”他低聲在她耳邊吩咐,姜鹿爾的神情漸漸變得驚異起來,不過還是很快點了點頭。
外面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驚得昌阿伯猛然咳嗽起來。
“現在就去。”昌阿伯叮囑,“立刻,馬上。”
敲門聲更急,姜鹿爾打開門,外間是一張土著少年的臉。
“好先生,快救救命。我阿姆,她生不下來啊……”脖子挂着獸骨的土著少年面色焦急,無視姜鹿爾,直直撲向昌阿伯。
正是那個懷了雙生子的達雅客族長屋屋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