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終于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醫生的藥很有效, 惱人的疼痛消失了, 腿上的傷隐隐的酸麻。
她睡得很沉, 很久沒有這樣睡過, 一夜無夢, 直到射~進窗棱的陽光将她叫醒。
姜鹿爾睜開眼睛,屋子裏空蕩蕩。
她坐起來, 蓋在身上的薄被落下來,腿上的傷口被新包紮過, 她環顧四周,靜谧安靜的屋子,已沒有程砺的身影, 而空氣中仿佛還有他的味道。
杯盞整整齊齊放在床頭, 枕頭下放着她的那把虎齒匕首。
姜鹿爾望着半掩的窗口, 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但是有些情緒已經悄然改變,腦中一瞬間的空茫漸漸為理智填滿。
如程砺所說,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在這個時候,她最需要做的, 是養好傷,然後等待程砺向她伸出手時, 可以毫不猶豫握住。
昨夜的點滴清晰起來,姜鹿爾忽然覺得臉頰微微發熱。
樓下傳來叽叽喳喳的說話聲,幾乎不用想, 姜鹿爾就知道是誰。
她立刻端起床頭的冷透的茶水,先喝了一口。踢踏的腳步聲從樓梯一直到她門口,門推開了,先進來的便是一聲嘿嘿的笑,然後李雪音提着裙子走了進來。
“鹿爾,小鹿爾——”她笑出雪白的牙齒,又暧昧又親熱叫她,“你好些了嗎?別下床啊,我家何時這麽多禮,病人就該躺着。”
“诶,被子怎麽橫着蓋了?”
“诶?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姜鹿爾口幹舌燥又去端冷茶,被李雪音攔下:“病人可別喝這個,哈,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她一邊叫小青往外拿東西,一邊道:“這些可是我親自熬的喲,你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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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親自熬的?”姜鹿爾神色一震。
“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我在這裏借住,不止要做飯,還要刺繡,端茶……”李雪音搖頭,一副寄人籬下的辛酸淚,“嘗嘗我的手藝~”
她看着姜鹿爾一口一口抿着粥,嘆了口氣:“看你的樣子真是受了不少罪——簡瑜說在林中看到你時,你都快要死掉了……哎,還好你沒事,不知道父親~哥哥他們現在怎麽樣?小五小蘭也沒消息……”
姜鹿爾聞言一不小心嗆了一口,猛然咳嗽起來,李雪音連忙替她拍背:“慢點喝,又沒人跟你搶——放心啦,以後在這裏,只要有我,誰也不能為難你。”
她自信滿滿,說這話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小青,但小青看不見,李雪音便又出聲提醒她:“你說是不是,小青。”
“嗯,小姐說的是呀。”
“你吃飽了,就把那天之後的事情慢慢說給我聽。”她又給姜鹿爾盛了一碗。
“不,不是從那天,要從你怎麽假扮男裝一路來到多多島開始說起——鹿爾,你可藏的真夠好啊!”她從懷裏掏出那個已經模糊晾幹的脫身憑劄,“要不是它,我可真是不敢想。虧我二哥還說你是那個……哈哈……”
姜鹿爾後知後覺伸手去摸自己脖頸上的紅繩,空空如也。
小青垂下頭。
“我還巴不得你是個姑娘呢,這樣呀,今晚就可以搬過去和我一起住了——”她想的很好,“我自己睡,總是睡不好。小青又不肯陪我。”
“小姐。”小青提醒她。
“呀,我會跟簡瑜說的,大不了賬都記在我賬上。”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
“什麽賬啊?”一個帶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卻是陸醫生和身後的簡瑜。
“還能什麽賬?混賬。”李雪音哼了一聲,聲音一如既往清亮,耳根卻慢慢紅了。
醫生背着藥箱走進來,他笑得一臉陽光:“那這筆賬一定很不好算。”
簡瑜輕輕咳了一聲,自然、坦然看向李雪音,嬌俏的少女穿了一身淺綠長裙,白膚勝雪,嬌嬌俏俏如挽花溪上的茉莉。
一直看到她坐立不安終于站起來:“那個,我出去喝口水。”
陸醫生見狀臉上笑意更濃,他走到姜鹿爾面前,借着清晨的陽光看清了她的模樣,微微揚眉。
他彎腰簡單查看了她的傷口:“嗯,這個整理包紮的不錯。”
整理包紮?除了醫生,并沒有重新包紮過,難道……是程砺嗎?姜鹿爾心頭一跳,目光快速低下。
她規規矩矩點頭致謝:“有勞醫生。”
“昨晚休息的如何?還有頭疼嗎?傷口有沒有發~癢或者刺痛的感覺?”
“都沒有。”
“看起來情況比我想象還要好。”青年擡起頭,笑眯眯像一朵向日葵,“記得保持心情愉快——唔,總之,盡量保持,對你的傷口恢複很有好處。”
他的關心自然真誠,姜鹿爾彎了彎嘴角:“謝謝~”
陸醫生笑:“不用客氣,醫生的本份。”
陸醫生又給她測了體溫,做完這些檢查,他便開始收拾藥箱,簡瑜仍然站在旁邊,陸醫生意味深長看他:“簡大少爺今日親自開車帶我來看病,現在病看完了——善始善終,可不能始亂終棄。”
“你去樓下等我。小青,送陸醫生下樓。”
簡瑜沒動,顯然還有話要跟姜鹿爾講。
這才是他今日擠出時間前來的真正目的。
屋子裏再一次靜下來,姜鹿爾靜靜等着,簡瑜能有什麽話跟她說?
簡瑜目光閃爍。
“姜小姐比我想象中聰明。雪音也很喜歡你,她現在也過得很好,并且會一直這樣好的過下去。我今天的話只說一次,永遠記住,在簡家做客,主人對客人要求從來都只有一條——管住自己的嘴。也許你會覺得我的話毫無威懾力,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真的想在十日之後的宴會上見到你的程砺,想要繼續見到你們的孩子,那麽,最好把一切會讓她不開心的話都留在你的肚子裏。”
他站在她床前,冷冷看着她,慢慢說完這些話。
姜鹿爾亦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張英俊而冷酷的臉龐,它們看着他,深處是無邊的冰湖,姜鹿爾垂下目光:“明白了。簡少爺。”
陸醫生順着長滿花枝的走道走道林蔭處,花叢後面掐完花枝樹葉上樓的李雪音在露臺看見小青送了人遠去,頓時籲了口氣,嗐,明明是那個家夥做了過份的事,自己心虛什麽?平常心,平常心,平時阿貓阿狗不也經常沒來由啃上一口麽?她給自己打完氣,折身進去找姜鹿爾,門大開着,李雪音一邊擡腳往屋子裏邁一邊随口問:“那不要臉的走了嘛?”
一腳跨進屋,正好看見簡瑜的臉龐,李雪音頓時脊背一僵,尴尬不知如何閉嘴,一只腳不知道該拿起來還是放下。
短暫的沉默,姜鹿爾咽了口口水,看了看李雪音又看了看簡瑜,小心替她回答:“回小姐的話——那個不要臉的剛剛走了,簡少爺還在這裏。”
李雪音看近在咫尺的簡瑜,呵呵欲蓋彌彰:“那個,就是說那個陸醫生……”
簡瑜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看着她柔軟的脖子,似乎輕輕一口,甘甜就會盡數入口:“陸醫生麽,嗯,慢慢想,晚上告訴我,他怎麽不要臉了。”
李雪音血一下湧到臉上:“簡瑜!”
“嗯?”他虛應了一聲,“對了,我回來的可能比較晚。宵夜就要一份魚籽羹,加點芒果在裏面。”
他走出洋樓,陸醫生靠在汽車後座等着他。
“恕我直言,你的身體現在并不适合奔波勞累。”陸醫生提醒他,“這一句是作為朋友的建議。”
“當然,如果,你繼續這樣保持,那我今年下半年的收入預期基本可以完成了。”陸醫生笑,“這是作為一個醫生的期待。”
“吸血鬼。”簡瑜罵。
“嘿,你可別忘了。你六歲那年,你的第一針可是我從父親醫藥箱裏偷出來的。作為你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醫生,我要對你、對我的生意負責。”
“放心吧,我還死不了。”簡瑜看着窗外,鱗次栉比的建築是南洋特有的巴洛克風格騎樓群,眼裏閃過一絲暗影,“在那個老頭子死掉之前,我不會死。”
“簡伯父身體一向很好。”陸醫生聳了聳肩,“甲必丹死了,李倥死了,傾覆的門客死了,整個多多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是嗎?”簡瑜看着前方,“我的父親已經垂垂老矣,他的敵人們死~光了,可是新的野心家正在成長,我不會是第一個算計他的人,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