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程砺收到信已是第二天上午。
狄勇勇左看右看, 研究程砺看信的表情, 仔細看他皺眉的弧度, 問:“是姜鹿爾的信?”
“嗯。”
“她現在情況不好?”狄勇勇又問。
“嗯。”
“怎麽了, 心疼了?”狄勇勇得寸進尺笑。
“嗯。”
程砺合上信, 手指摩挲過只剩一半的信紙。他看着那上面的字,簪花小楷清秀雅致而又有行楷的随意, 字如其人。
是她寫的嗎?他直覺湧上這個念頭。
信寫的很急,上面寥寥數字, 這樣的倉促,信上只說了今日下午是個極好的見面機會。
什麽機會?按照他的情報信息來看,昨天晚上簡瑜提前出發去了馬六甲, 現在并不在島上,
是見她的機會。或者是接她的機會。
他眼睛掃過桌案上簡瑜的邀請函, 距離上面盛情邀約的時間還有五天。
程砺在那函約上略微停了幾秒,便做出了決定。
“去把守備圖拿來。”他說。
狄勇勇一愣:“不是,大哥, 你不是真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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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砺将蘸水鋼筆滿了半肚子墨,在那張謄抄的守備圖上三三兩兩的圈點起來。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都是暗哨,這個位置不對, 小路改了——叫阿諾、三炳和邱霖都進來,還有去把那串珍珠也拿來。”
“大哥……”
“珍珠簡單包一包——至少像是去送禮的樣子。”
“可是,都被發現了, 說去送禮人家會信嗎?”反正他不信。
“只要有擺出誠意,他們會信的。”程砺繼續,“不要叫三炳,他一上手就停不下來——換成安冉,花河也搬到車上去。”
車輛從闊院出去的時候,是清明的晴天,漆黑的汽車和其他禮拜天前往教堂的車輛一道,沿着并不寬闊的山道蜿蜒前行。
而他們開過的時候,并不曾留意到一輛遠去的車輛已經在岔道口消失。
阿輝開着車,簡溫坐在副駕,李雪音和姜鹿爾坐在後排。
李雪音沒想到會是簡溫親自過來,她對這位文弱的簡家二少爺了解不多,彼此更談不上認識,車子裏一陣一陣的沉默。
“小艾怎麽沒來呢。”原本她想着,在路上到時候找個理由去上廁所啦,買個東西啦,和姜鹿爾下了車便是。誰知道來的是簡溫。看起來不是很好糊弄的樣子。
“她還有幾日就要成~人禮,外祖母家有很多首飾和外套需要她一一親試。”簡溫解釋,他的臉很白,和尋常的白~皙不同,更像是一種病态的蒼白,偶爾風從車窗湧進,他都會輕輕咳嗽。
“這樣啊。”李雪音有些可惜。
“那日在宴會上聽得李小姐一曲幻想即興曲,如同天籁。”簡溫笑。
“呵呵,好說好說。”李雪音敷衍。
“弗裏德裏克的作品柔軟纖細,的确适合心思柔軟的女士,但是能在這樣詩一樣的曲調中加入李斯特的風格,到是別出心裁。”簡溫娓娓道來,含笑看着後視鏡,看着後座上面的姑娘。
李雪音轉頭看姜鹿爾,一副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是聽起來好像很內行的樣子。
這樣,更加不能班門弄斧了。
她客套:“簡少爺很喜歡音樂啊。”
“沒有什麽比音樂更适合展現人心,兩個不同的人,素不相識,或許語言也不同,但是當音樂響起的時候,內心的觸動是一樣的。當你聽從弗裏德裏克時,仿佛可以看見他短促而波折的一生,仿佛畢生都在和人生鬥争,他眷戀愛人,思念故土,但是他的愛人多情而冷酷,他的故土遙遠而沉默。當時間流淌,一路向前時,他只能留下聲音,守護那些美麗而珍貴的記憶。”
姜鹿爾驚訝看過去,她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竟然還有人講出曾經她母親那些留在書箋一樣的話。
這個一向低調的簡溫并不是他表面看到的那樣一覽無遺。
越說越聽不懂。李雪音覺得連客套都客套不下去了。
這個簡溫好像知道了什麽?知道不是她彈的?她轉頭順着姜鹿爾的目光看出去,咦了一聲。
上山的路很多,下山卻只有一條道,最前面的車輛一慢,車道便擁堵了起來,幾個怯生生的女孩子拎着簡陋的花籃站在一旁販賣丁香,清香玲珑的花朵穿成一串一串,姜鹿爾擡眼看着她們,年輕的臉龐,麥色的肌膚,衣服大多很舊,正瞬也不瞬看着緩行的車輛。
察覺到姜鹿爾的注意,一個年紀小些的女孩子試探着挽着花籃走上來,她裙子下擺全是壞的,怯怯又期待小聲在門外問:“小姐,您要花嗎?很新鮮,剛剛從樹上摘下來。”
小姑娘攤開手掌,粗糙的手掌上是一串白~嫩嫩的花,煞是可愛。風将花香送進來,姜鹿爾幾乎不自覺就想到了某個夜裏,有人站在她身後,身上也是這樣,帶着淡淡頂香味道的煙味。她突然想到,在李家生變的那天,程砺曾給她的紙條,那上面寫着的幾家店名,那時候,他說“盡快離開李家——或者在多多島,或者馬六甲,你值得更好的去處。這些地方正在招人,老板都是正經的生意……”姜鹿爾突然有些後悔,她怎麽忘了這一茬,她不該聽從簡艾的建議,寫了那封約見他會面的信,如果信落到有心人的手上,也許會變成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但是她身上并沒有錢,姜鹿爾正遲疑,簡溫側視鏡看到那個小姑娘,掃過她赤着的腳問:“姜小姐喜歡丁香?”他轉頭看阿輝,還沒來得及示意。李雪音已經湊過來:“好香啊,鹿爾,我們一人一串,正正好。”
她到是大方,随意摸出一塊大銀來。
唬得那個小姑娘一跳。
見李雪音是真的這麽出手,小姑娘歡呼一聲,立刻将身上的所有的花全部都捧了出來。
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灌滿了車裏人的胸腔。
簡溫沒時間說話了,他被花香嗆得咳嗽了起來。
“這就是用來做菜的花嗎?”李雪音捏着一朵看來看去,問姜鹿爾,“看着有些不像啊?”
“香料的那是雞舌香。”姜鹿爾忍住笑,“和這個不一樣的。叫丁香,只是因為長得像釘子,而且聞起來又是香的。”
“這樣也可以?”李雪音啧啧,“不過真是太香啦。”
她抓起一把花,揉碎了,順手扔出車窗外,山風起來,花瓣兜頭蓋臉吹了姜鹿爾一身,她捧着臉龐使勁搖頭。李雪音更加興起,揉~捏了更多的花扔出去,車窗開得很大,姜鹿爾只得将頭發都別到耳後,免得像那些碎碎的花瓣一樣,被吹得胡亂四起。
簡溫看着後視鏡,沒說話。
李雪音注意到他的目光,俯身過去和姜鹿爾咬耳朵:“你有沒有覺得簡家的男人都一個德行。”
沉沉的目光,好像捕獸夾。
姜鹿爾擡起頭,簡溫的看着她們,目光深邃難解。
漸行漸寬的闊道上,不止是他們一輛車,不知哪一輛路過的車上吹響了口哨。
簡溫命令阿輝關上了車窗。
李雪音只得乖乖坐好,轉過一個拐角時,外面的行人多了起來,百無聊賴看車窗外,越看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她叫起來:“停車,停車。”
“李小姐,還沒到呢。”阿輝道。
“停車,我要……我要上廁所。”
“在這裏?”阿輝看着四周驚訝問道。
“先停下來,我和鹿爾到那邊去借個廁所。”
李雪音有些不耐煩。
阿輝轉頭看簡溫。
“我們很快就就到了。”簡溫婉拒。
李雪音憤憤指控:“我要憋不住啦。”
一個小姐,正大光明說出這樣的話,簡溫張嘴愣住,他最後點了點頭:“阿輝,你跟着兩位小姐。”
車子過了這段擁擠路段緩緩慢下來,他們沒看到的地方,一輛車調轉了方向,也跟着開了過來。
巴古斯坐在後座上,轉頭看着那一地的丁香花瓣。
簡瑜現在就将她送到大宅裏去了麽?簡瑜在邀請函中說,佳人無偶,他的誠意便可以将其帶回,簡家将會像過去一樣謹守他們的本份,甚至願意資助他們新建最新的寺廟,而且,簡家現在正在和東印度公班衙接觸,程砺帶來的他們也會有,和他們合作是一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那個女人,只是一份小小的餐前點心。
或者給他,或者給程砺——那個動機不明的侵入者。
現在,簡瑜的誠意他都已經看到。
他想着方才車窗看到的那張臉,甩開身旁翻了一半的愛~經,腰~間仿佛有一團火在灼~燒,自從他一年前高價搶買回來的東方女~奴死去以後,很久沒有這樣的幾乎抑制不住的幻象,他一會想到在龍腦香森林紅樹林水天之間那一幕,一會想到她渾身濕~漉~漉站起來披上衣裳的樣子,他喜歡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那嬌小的身~材,柔~軟的身體,和想象中她們帶着哭~泣一般的呻~吟,身體膨~脹着……他扯了扯衣領,現在,即使叫來聖象将最冰冷的雪水噴在他身上也無法澆滅他的心~火。
更何況。
一個女~奴跪在地方替他捏腳,手上塗了一層淡淡的黑色佛露,這些黑色的液~體據說是神樹在神山山麓岩石中流~出的液體,經過融化的冰雪融~合,将會滿足任何一個男人所有的幻~想,讓他們本來就不夠清醒的頭腦徹底變成愛~神的俘~虜,女奴的手緩緩順着他的膝蓋滑了上去,巴古斯低哼了一聲,仰頭靠在後椅上,他閉上眼睛吩咐:“跟上他們的車,現在就去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