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李雪音下車的時候拍了拍姜鹿爾的手, 沖她眨眨眼睛。
因為簡家的特殊情況, 在簡艾之前的建議下, 她今日做客穿的是一身卡巴雅, 傳統的娘惹長裙, 低襟襯肩,邊襟繡着花鳥蟲魚, 配合剪裁得體的峇迪沙籠裙,格外嬌~媚妖~嬈, 頭發全數盤起,頭上戴着一串小小的珍珠,倘若安安靜靜坐下不說話, 到的确是個婀娜漂亮的小娘惹。
就是簡瑜那脾氣古怪又挑剔的父親也從外表上挑不出錯誤來。
現在跳下車, 一身碎碎的茉莉花瓣落下來, 她輕輕抖落肩膀的花,耳墜在風中輕輕晃動,向姜鹿爾伸手。
姜鹿爾有些遲疑, 這裏人太多,掩護的地方有限,看起來并不是一個合适藏匿的地方。
但李雪音已經等不及了。
“陪我一起去呀。”
姜鹿爾看了一眼前面的簡溫, 跟着下了車,外間依舊是悶熱的天氣, 她穿着長袖長褲,空蕩蕩的衣衫襯出玲珑的腰身,絨絨的短發襯托着白~皙小巧的臉龐, 從後視鏡看上去,皺着眉頭、像一只熱的頭昏腦漲眼睛濕漉漉的小狗。
阿輝辦事很速度,況且是亮出簡家人的身份,所以即使在這片并不屬于他們的街區,還是很快借到了地方。
姜鹿爾跟着李雪音,走在街上,聽得她不住罵那簡瑜:“哼,分明就是哄我——哪裏有半分打仗的樣子;哼,就是在訛我;連簡艾也跟着她哥哥學壞了——對我也不老實,要不是今天出來……”
不遠處的街道上,一個年輕的男人跪下來吻另一個男人的腳,站立的男人手上戴着的是亞麻線,意味着他是剎帝利高種姓,這是這片勢力所有者所遵循的教義和文化,所屬高種姓的低種姓見面的吻腳禮,對他們來說,腳是非常不潔的部位,親吻肮髒的腳,那便意味着對對方完全的臣服。
姜鹿爾覺得有些刺眼,別過頭,已經到了他們借用的建築前。
這原是一處華人的住家,現在已經易主。走進巴洛克風格的屋子,裏面非常寬敞,厚重的紅木家具四處可見,但是上面不倫不類又放了各種雕像。
屋子的主人是個剎帝利貴族,阿輝稱呼他為安納克先生,他的妻子體型豐盈,帶着兩個捧着水盆布巾的女仆過來,預備服侍李雪音。
姜鹿爾不解,但是李雪音長居此地耳濡目染還有一知半解,頓時有些尴尬。
她知道這兩個女仆都是來服侍她如廁的,這是這些剎帝利一類貴族的享受,也知道拒絕她們的服務不是一句兩句的事情,只無奈眨眨眼拉着姜鹿爾同女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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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屋子裏面的天井,陽光照進來,姜鹿爾注意到那些門扉上還有珍珠貝母鑲嵌的海棠花圖案。客廳外隐隐傳來寒暄和說話聲,機會是很好的。
李雪音扯了扯姜鹿爾袖子,任由那兩個垂頭前進的女仆繼續向前,她們頓下腳步,然後迅速閃進最近的房間。
果不其然,喧嘩一會就響起來了,順着走廊快速向着相反方向而去。
兩人立刻打開房門,等到他們回過神找過來的時候,她們已經到了門口;而等他們想起來關上門的時候,李雪音已經胡亂裹着一身順手取來的紗麗出了門。
她本想掩蓋自己那一身娘惹裝,結果卻适得其反,這樣鮮豔的顏色,立刻引起了行人的注意,往往來來的人有意無意看着這兩個嬌俏的女孩子。
留在車中的簡溫也發現了不對,跟在後面的幾個護衛立刻下車。
李雪音頓時急得一頭大汗,越急峇迪沙籠裙跑不快,連紗麗也束手束腳,姜鹿爾果斷蹲下來,拉着裙擺一撕。
她的行動頓時利落多了。
“站住、站住!”追趕的人越過人群,一邊喊着一邊追過來,生怕逃跑的人不知道似的。
姜鹿爾拉住李雪音的手,拼命向前跑着,過了這條街道,在前面的轉角處,就是一片聚居區,從狹窄的小巷子跑進去,想要藏住兩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李雪音的紗麗跑掉了,鞋子也掉了一只。
她叫起來:“我的珠繡鞋——”
用一千多顆比米粒大不了不少的珠子用繡線一顆顆繡在鞋子上,珠子是簡瑜從荷蘭人手裏買到的,為了這只算不上完全成功的鞋,足足花了她四個月——
“不要管鞋子啦。”姜鹿爾着急,“他們追上來了。”
比被人群拖延了速度的保镖,汽車的轟鳴聲是更迅速的存在。
姜鹿爾滿頭大汗扯住妄圖去撿鞋子的李雪音,四周的人很多。
如果這時候那些保镖在後面叫一句:“捉住她們有賞。”姜鹿爾毫不懷疑他們會一擁而上。
李雪音終于撿到了她的鞋子,她拎起來,赤足踩在地上,燙的她腳心一陣一陣疼。
“我們被發現了啊——”她沮喪,越過最寬的街道後,李雪音有些吃不消,大口大口喘氣,“我跑不動了……”
“都怪那個姓簡的,天天叫我吃那麽多,我胸口颠得好疼。”她捧着心口,踉踉跄跄跟着姜鹿爾。
“雪音小姐——馬上就到了,你不是想要去找找你的父親和家人嗎?走啊……”
李雪音看着狹窄的小巷子,地上髒兮兮的泥土和垃圾,漆黑的巷道和裏面看不清前路的彎曲,皺眉。
“裏面好髒……”她遲疑。
“雪音小姐!”姜鹿爾好氣又好笑,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喧嚷和争執中,突然響起砰然一聲巨響,緊接着是第二聲,漆黑的煙從遠處的山腰冒起。
是花河(火箭炮)的威力。
街道上的人一下愣住了,下一秒,尖叫和驚恐立刻蔓延。
而搶占了優勢的車輛更快開過來,間或有閃避不及的人被車輛撞開。
又一聲更大的炸裂聲響起,隐隐的槍聲在山谷之前回蕩。
李雪音面色大變,她吃驚看着姜鹿爾,姜鹿爾同樣看着她。
那一夜的混亂再次浮現,姜鹿爾的手微微顫抖:“小姐——再不走來不及了。”
“不。”李雪音卻按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她仿佛一個糾結遲疑了很久的人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貫任性的臉上有了慎重的神色。
“鹿爾——外面還在打仗,真的還在打仗,他沒有騙我——我不能這麽走了,我的父親二哥他們肯定顧不過來。”
姜鹿爾忽然什麽都明白了。
當一個男人看見女人——身體還沒靠近,笑容就藏不住了。除了愛慕,還有什麽答案呢。
同樣,當一個女人提到一個男人,總是還沒有提到名字,笑容就盛放在嘴角,除了愛慕,還有什麽答案呢。
李雪音從一開始就并沒下定決心真正的離開,所以她才會聽從簡艾的建議,穿着簡家傳統認可的服裝,穿上她親自繡珠的珠繡鞋,嬌嬌俏俏,秀雅美麗的裝扮。
所以逃跑這樣嚴肅的事情對她也像一個無聊的游戲那樣率性,這只是一個對簡瑜在這段感情占盡優勢的不滿,一種小姑娘般任性的賭氣回應而已。
“戰争早就結束了!”姜鹿爾看着她身後越來越近的追兵,極力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見過二少爺!跟我走吧,我知道他在哪裏!”
“鹿爾,他們追過來啦。”李雪音回頭,“帶着我你跑不掉的——”
“雪音小姐,聽我說,戰争早就結束了。簡瑜這樣做肯定別有目的,他不叫你出門,阻止你知道,連簡艾也是如此,簡家人并不可信——至少出去看一看。這樣的機會,錯過就再也沒有了。”
李雪音遲疑:“如果真是這樣……”
追兵已到,伴随着刺耳的汽笛聲,隐隐是保镖們的叫聲:“小姐、小姐。”
李雪音忽然一伸手,将姜鹿爾推進了旁邊的巷道:“你走吧。”
“雪音小姐!”姜鹿爾踉跄了兩步。
“你去找你的程砺吧。”她笑起來,一口雪白的牙齒,臉龐像柔軟的雲。
姜鹿爾咬住嘴唇,難過看着她。
她的眼睛看着那雙澄澈的眼睛:你會後悔的。
李雪音的眼睛裏面多了一些柔軟的情緒,她回答姜鹿爾:不會的。
姜鹿爾不再猶豫,她轉過身,闊步狂奔而去,像山間輕~盈的鹿,像水裏靈敏的魚。像着她在信裏約定的地方,邵庚街上那座教堂後面,受到美國人庇護的教士的鐘樓下。
她在信裏面說:“如果日頭西移,人影蓋住旁邊的小天使,她仍然沒有出現,那就不要再等了。”
龐大的社區在這片平坦豐饒的土地上星羅棋布。
姜鹿爾沿着方向向前跑着,身後的追兵大約被攔住了。在沒有聲音。
在《吠陀經》,在吠陀教傳統中,性是永無終結的。
巴古斯深以為然,女人之于男人,這是最基本的職責。
他有很多女仆,但是他的口味很挑剔,所以得到他寵愛的并不多,而這些不多的女奴在他頻繁的寵愛下不堪承受之後,繼任者總是捉襟見肘。
而離開女人對他來說是件很煎熬的事情。
他本來已經看見了那個女人,但是突如其來的槍聲和炮聲突然擾亂了腳步,巴古斯下令司機加速,但總有不長眼的賤民擋住去路。
所以,就在他以為沒有指望,已經看不見那個身影的時候。
車門被從外面拉開了,一身清雅的茉莉花香跟着湧了進來。
“我們不就是到處逛逛,你們至于這麽興師動衆嗎?”李雪音不滿哼哼,“瞧,我這不就回……”
她的話突然僵在喉嚨,眼睛也睜大了。
這不是簡溫的車。
一個陌生的男人半~裸~着胸膛,目光閃閃看着她。
他的腳下,跪着一個半身赤~裸的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