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是的, 還有誰比他更知道呢。

程砺握緊了手裏的信。

粗糙柔弱的信紙起了皺褶, 他将信紙裏面的每個字都在腦子裏過了一次, 熱帶的低氣壓讓他心中的情緒一陣陣湧動, 程砺伸手扯開了衣領。

呼吸并沒有因為輕松起來, 他一想到聽得那個可怕的傳言,便抑制不住喉頭的滾動, 但是等他趕到現場的時候,現場只剩下一地的玻璃和血, 被白象和士兵驅趕開的人群裏,有人竊竊私語說着曾經可能發生了什麽。

是一樁桃色糾紛。

出手的卻是簡瑜,但是簡瑜帶走的只有一個女人, 并沒有姜鹿爾。

程砺用他剩餘的理智将整件事過了一次, 最後留下關于姜鹿爾的疑問。

她呢?她發生了什麽情況, 她又在哪裏?

他将孩子交給屬下帶走,果斷命令增援,帶着剩下的人稍作掩飾後開始四處搜尋, 随着探尋和包圍圈的縮小,人群漸漸彙集到了島北。

一望無際的街道并沒有姜鹿爾的身影,她不在這裏。

程砺站在街道上, 直到狂風起,看到了那封信, 秀麗清雅的字跡一如他心頭所念。

他壓低身子,快速向最近的碼頭港口跑去,狄勇勇滿頭大汗罵了一聲, 從路邊直接搶了一輛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跑起來。

“給。”他一邊賣力蹬着一邊叫程砺。

程砺點點頭,一伸手将他推下去跳上了車。

狄勇勇跌坐在地上,看着漸行漸遠的程砺:“你大~爺。”

海風越來越迅猛,天空的雲層壓得很低,低到似乎一伸手就可以碰觸,這樣的天氣,船是不會出港的,但是他并沒有減慢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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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短暫的路程中,起伏不定的情緒讓他忽然“決定”了一些事。

過往的經驗和小姐們的欲拒還迎讓他有了錯覺。

總以為自己已經表達出足夠的友好和善意,也有相應的時間。

紳士的追逐,讀書人的矜持以及順其自然的感情,如同西洋的舞蹈,總是誘人而纏~綿,特別是對着一位聰慧特別的小姐。但,其實也是很愚蠢的。

情場如戰場,戰場無父子。兵貴神速。

他可以有漫長的時間,讓她明白并認可自己的感情,但是前提,是她知道。

遠遠已經看到了遙遠的海岸線,未到黃昏,卻有了黃昏的晦暗。程砺停下來,一眼就看見一個孤獨的身影坐在岸邊的亂石堆,拍打的海浪在岩石上撞出朵朵水花,纖細的背影,頭上戴着鬥笠,身上的衣衫獵獵作響,好像随時都會随風吹跑一般。

程砺腳步反而慢了下來,他理了理衣領,走了過去。

他微微垂下頭,面上波瀾不驚,然而眼眸洶湧如深海。

他不能吓到她,最簡單便是若無其事說一聲:你也在這裏?

程砺打定主意走到了近處,他清清嗓子,将情緒調整。

岩石上的人聽到動靜,轉過頭來。

程砺猛然睜大眼睛,他看着面前滿臉風霜的幹瘦女人,女人狐疑看了一眼他,又看一旁靠着的竹簍:“你,是要椰子嗎?”

“……”程砺看着那女人身旁的竹簍,裏面果然有幾個青色的椰子。

“這些都不賣。給我兒子留的,他的船等下就回港口了。”老婦人拒絕。

“沒興趣。”

那頂鬥笠一下就變得粗糙起來,坐在臨海的礁石上,頭發吹得亂七八糟,衣服上帶着海腥和陳舊的汗味,看起來再尋常不過。

程砺疑心自己剛才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麽毛病。

“你口渴嗎?”一個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程砺一震,回過頭去,一身黑衣的姜鹿爾手上捧着一個椰子,站在他身後,正看着他。

“好像有點。”他說。

姜鹿爾赤着一只腳,露出來的手腕和脖頸有細細碎碎的傷口,她的眼眶發紅,似乎剛剛哭過。

一種莫名的情緒從他心底瞬間洶湧而出。

“等一下。”姜鹿爾将椰子上面的切口用袖子擦了擦,然後遞給他。

程砺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椰子溫熱的溫度,他慢慢喝了一口。

汁水很甜。但是已經不多了。

“味道不錯。”他說。

“是嗎?”姜鹿爾說,“剛剛和這位大娘問話,她送給我的呢。”

“問話?”

“嗯。大娘的兒子在這裏工作。”她忽然有些遲疑,幾乎無意識的移開視線看向旁邊的海。

單單這句話已經叫他心頭一震。她果然這樣想的。

海風的腥味很重。

“現在好像不是出海的好時機。”

“是啊,好像暴風雨快要來了。”

他怎麽知道?是啊,這裏是多多島最大的出海口,在這裏來的人自然不會是來賞風景的。她想問他,關于那封信,既然知道,為什麽沒有出現?現在在這裏,是巧合還是……

但是,在對方沒有表達來意之前,答案也許會讓彼此難堪吧。

“嗯,那麽……”程砺将椰子還給她,姜鹿爾以為他要走了,伸手接過來。

果然,啊,還是……只是順路而已……

她露出告別的笑意:“那麽,以前承蒙關照……”

她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他的手伸了過來,越過她的腰身。

“口說無憑。”

他低下頭,在她驚愕的目光中娴雅從容,将她拉向自己。

當他溫暖的嘴唇吻下來的時候,姜鹿爾一瞬間全身僵硬,但是他不以為意,緩慢溫柔在她嘴角纏~綿。如同古老的刺青,小心翼翼的求證和确認。

那種曾經聞過的熟悉而陌生的淡淡的丁香煙味再次出現。

禁欲、私~密。

仿佛是星空下的行走,在漫無邊際的柔軟草地上,被人握住了手指。

他輕輕說:“不要走。”

她睜大眼睛看他,眼中是難得一見的迷茫,不知道是在想剛剛的事還是剛剛他的話。

海風将她的劉海吹開,她下意識伸出白~皙的無名指撩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程砺低頭在她額頭輕輕吻了吻。

這個吻震動了她。

“留在我身邊吧,鹿爾。”

姜鹿爾如夢初醒,結結巴巴:“我,我現在還不想成親。”

程砺意外看着她,嘴角揚起,慢慢,嘴角越來越大,最後,他哈哈大笑起來。

遠遠,在遠處高地站了一排的男人們沉默看着這一切,關于姿勢、動作、形象一一點評。

狄勇勇最起勁,啧啧:“老大不愧是老大。”

“诶,聽說以前誰說嫂子是閹人啊。”

“啊?真的,還有這回事?”

“真的!我聽一條船上的人說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說這話的人腦子有坑吧——要不,是個瞎子?”

狄勇勇臉色有些難看。

海邊的兩人顯然達成了什麽共識,正慢慢走過來,中間卻隔着一臂的距離,姜鹿爾手裏仍然緊緊捧着那個椰子,眉梢眼角的情緒,勾勒出一種奇異的氣氛在他們身上缭繞。

這幫人平時難得有程砺的八卦,此刻一開口哪裏收得住。

糙漢甲腦子突然轉過來了:“不過,有個事我沒整明白。”

糙漢一圈轉過頭:“什麽事?”

糙漢甲:“說嫂子是個閹人的人,怎麽會知道她沒帶把?”

狄勇勇臉色雪白。

糙漢乙若有所思突然頓悟:“艹,那肯定看過啊。”

狄勇勇感覺到了某種可怕的寒意。

然而他還來不及阻止,就聽見旁邊兩個大嗓門嚷了起來。

“啥!你們是說最開始傳嫂子是閹人的人——”

“——偷看了嫂子的裸~體!”

狄勇勇汗出如漿,伸手捂住了臉。

“你們看起來很閑嘛。”一個陰測測的聲音突然響起。

程砺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們一旁。

“我,我突然想起來,好像那些花河還沒收好。”

“是啊,今天中午的信還沒回。”

“我也是,我說好今天偵訊培訓要親自上課的。”

“……”

狄勇勇結結巴巴:“那個,我……我。”

“你?”程砺靠近一點,狄勇勇已經預備解釋、負荊請罪了,卻聽見程砺說,“我丢了半封信,你負責去找回來。”

“信?”他一愣。

“你交給我的信的下半部分。”

狄勇勇心頭掠過一個念頭:也許剛剛老大什麽都沒聽到。

“可是……”誰知道那信是在哪裏,茫茫人海,哪裏去找一封信。

“或者,今天帶回去那個孩子,由你負責照料。”

……狄勇勇立刻掐滅那個剛剛的僥幸念頭。

“啊!”他立刻道,“我突然想到,有個地方可能有線索了。”

一群等着看熱鬧的八卦糙漢都被打發走了,程砺這才轉過身來,向更遠處的姜鹿爾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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