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這棟獨棟小屋周邊都是花叢, 并沒有什麽适合躲藏的地方。

而從這群女孩子前進的方向來看, 顯然是來看望李雪音的。

李雪音恍若未見, 只仰着頭, 蒼白的臉看着李斯函, 眼底似苦澀似空白:“那麽,二哥是要我做什麽?”

是要她……手刃簡瑜……麽?

李斯函靜靜看着她, 仿佛要看到她心裏去,靜到幾乎以為時間停滞了, 他眼底深邃的暗沉如平靜的海面。

過了一會,他收回了目光,嘴角揚起一絲苦笑。

“我想, 要回李家的老宅。”

“李家的老宅?”李雪音一怔, 并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那是我們曾經的家。不論如何, 也應該回到我們的手上。”

“簡瑜之前說,宅子的那塊地有點問題,他正在處理。”

“真是我的好妹~夫啊。”他嘴角揚起一絲嘲弄的笑意, 轉瞬即逝。

“他果然很在意你。”李斯函輕輕說,“那我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

李雪音微微籲了一口氣,劇烈的情緒稍微緩和, 她伸手覆蓋自己的小腹,那一瞬間, 她多麽的感激,她的哥哥沒有說出那句話。

離開簡瑜。毀掉這個孩子。或者,殺掉他們。每一樣, 對她來說都是難以執行的任務。自從那一場噩夢後,她就像一個曾經堅硬耀目的琉璃娃娃,轟然倒塌碎裂,即使現在已經被仔細粘合,但早已遍布裂痕,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的支撐,如果不是簡瑜,只要一點外力,就可以粉身碎骨。

姜鹿爾皺眉看着李斯函。

她不相信他的話,就像是一場滾滾而來的風暴,明明懸挂在頭顱,卻突然煙消雲散。

Advertisement

李斯函看着她,神色平靜。

遠遠的人聲近了些。

李斯函看了姜鹿爾一眼,他上前一步,端起來杯盞,像個稱職的仆人一樣站在一旁。

李雪音面色微微蒼白,緊緊握着自己的裙擺,姜鹿爾伸出溫暖的手掌覆蓋上去,這些許暖意給了她一點安慰,她感激看了鹿爾一眼。

居高臨下看下去,妹妹瘦了,纖細的肩膀隐隐透出棱角的脆弱,李斯函嘆了一口氣:“但是看你現在的樣子,不能太操勞了,還是先好好養身體吧。”

“嗯,晚上睡覺不太好。”李雪音對哥哥的關心幾乎有種殷勤的回應。

李斯函站在那個位置,彎腰為李雪音斟茶,他的聲音很輕,卻足夠聽清楚:“晚上睡不好嗎?”

“現在還點香嗎?”

李雪音搖頭,沒有什麽樣的香能撫平她的恐懼,即使珍貴的錫米膽也做不到。

“在低地龍腦森林裏面有最好的龍腦香,最上等的冰片,一年所得不過數斤。托老朋友的福,我也得了一些。”

在茶盞旁邊是一小包雪白的冰片,他不動聲色放進了李雪音的繡筐裏。

“這些冰片凝神靜氣,對你的身體和胎兒的發育都很有好處。”李斯函又道,似乎自嘲道,“不管怎麽樣,他也是你的孩子。”

李雪音眼眶微微泛紅,二哥還是關心她的。

姜鹿爾看着那雪白的冰片,隔得很近,她看得很清楚,和她在龍腦森林裏面采撷的一模一樣。但是心裏隐隐還是有些不安,她提醒:“現在胎兒月份不足,還是少用些香好。”

李斯函笑:“你是擔心我害我妹妹嗎?黃金有價香無價。如果有擔心,現在不用就是。”

姜鹿爾微笑:“抱歉。”

密斯吳帶着幾個女孩子已經快到面前,其中一個女孩子大約和李雪音熟識,先走兩步過來,李斯函立刻垂頭退到更遠處。

短發女孩子姓鐘,一頭和李雪音一樣的齊耳短發,眼睛很小。

她略帶得意扮演起了介紹者的角色。

一一為李雪音介紹她身後的這些小姐們,姜鹿爾扶着李雪音站起來一一颔首。

待到介紹完,那位密斯吳狀似無意看了一眼姜鹿爾:“這位是?”

密斯鐘似笑非笑:“這位漂亮的小姐我以前倒是見過,是密斯李身旁的婢女。”

不待李雪音說話,另一位小姐便笑:“既是如此,那就倒點茶搬些椅子過來吧,我們走了也累了。”

其他幾人已經叽叽喳喳開始說自己要喝什麽口味的茶水了。

“各位誤會了,她是我的朋友。”李雪音道。

李雪音以前喜歡熱鬧,現在卻并不喜歡人多。

密斯鐘有些失望,目光一轉,看到了那遠遠的李斯函,便要說話,姜鹿爾卻笑:“雪音小姐的客人,一起喝喝茶正好。我聽小青說上次新存的茶葉還沒有開封。”

其他幾個女孩子目光裏面頓時露出鄙視的光芒來。

這裏面在場的人,要麽是有家世,要麽是有名聲,這個姜鹿爾,縱然以前是李雪音的婢女,現在已經是總巡的女朋友,竟然還這麽不顧身份,不上臺面。

李雪音有些遲疑,姜鹿爾拍了拍她的手,她站起來,趁着那幾個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時候,向李斯函使了個眼色,便一同向外走去。

大約是密斯吳開了個頭,其他幾位懂得洋文的小姐都開始用洋文聊起天來,叽叽咕咕,所言所說正是在談論姜鹿爾。

“婢女果然就是婢女,怎麽也改不了服侍人的身份。”

“只要人服侍的好,也可以翻身啊,這個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看來程總巡也只是将她當做一個妾房來對待,連個丫鬟都沒有給她配。”

其他聽不懂洋文的小姐們有些着急,卻又不知道那幾人在說什麽。

李雪音半懂不懂,只是看着已經走遠的姜鹿爾和李斯函,微微松了口氣。

兩人緩緩走在離開的小徑上,小姐們的聲音已經聽不清了。

李斯函不動聲色看了姜鹿爾一眼,她好像沒有聽懂的樣子,若有所思。

“鹿爾,你在想什麽?”

“二少爺當着我的面和雪音小姐說這些事情,就不擔心我會洩露出去嗎?”她想的是這件事。

“你不會的。”

“為什麽?”

“那樣最先受傷的是雪音,不會是我。”

姜鹿爾微微一怔,目光陡然冷冽,兩人已經走到分岔路,她淡淡道:“既然如此,就不耽誤二少爺等待好消息了。”

“鹿爾。”李斯函忽然道,“你知道她們剛剛說的什麽嗎?”

“無關緊要的人,說的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李斯函深深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姜鹿爾垂頭想了一想,還是有哪裏不太對,轉身回到前場去,路上碰見了兩個丫鬟,她叫了一人去找小青——那幾位聒噪的小姐,小青自然會處理得妥妥當當,另一人去準備那幾位小姐需要的茶點。

前廳依然熱鬧,各色花團錦簇。

簡艾代替身體虛弱的準嫂嫂在旁迎客,簡瑜則正和幾個客人說着什麽,不時發出笑聲,客人們衣着華麗,不過,她留意到,場上并沒有任何一個洋人的身影。

她的目光逡巡,很快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程砺,他也看到了姜鹿爾,舉杯走過來。

“怎麽樣?”他問,順手将一個點心喂到她嘴裏。

姜鹿爾嘴裏吃了太大塊的點心,一時噎着說不出話,他自然而然将手裏的酒杯送到她唇邊。

一口烈酒下喉,姜鹿爾的臉上立刻升起兩片紅霞。

酒氣入喉,她猛烈咳嗽起來,程砺便又幫着她拍背。

“每日少少喝點酒,也不錯。”他看着姜鹿爾紅~潤的臉頰和嘴唇,意有所指。

姜鹿爾微微一哼。

“剛剛可見到李雪音了?”

“雪音的狀況不是太好。”姜鹿爾有些遲疑。

程砺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已經比想象中好了。”

李雪音只在宴會進行時出來向大家敬了一杯酒,客人們體諒她的身體狀況,并沒有過多應酬。

宴會結束後,音樂聲切換為舞曲。

簡瑜邀請了密斯吳率先滑入舞池,跳了開場舞,緊接着,舞池就開始熱鬧了起來。

言笑晏晏,叫她無端端想起了曾經李家那一場盛會。

鋼琴手纖長的十指跳躍,技術娴熟,卻缺乏感情。

“跳舞嗎?”程砺紳士地向她伸出手去,他的聲音溫柔,想來她并不會跳舞,他毛遂自薦,“我是個很好的老師。”

姜鹿爾有些遲疑,她本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和這裏怪異的氣氛。

一旁一個淡淡而矜持的女聲傳來:“密斯特程?”

密斯吳結束一曲,長卷發逶迤到腰間,雪白的手臂上套着一對碧綠的手環,看起來妖~媚又矜持。

“有沒有榮幸繼續完上次的舞蹈?”

這句話的含義無外乎是她和程砺曾經跳過舞,而且她現在還要和程砺繼續跳。

在舞會的邀約一般都是男子完成,如果要一個女人開口,那拒絕基本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程砺回答之前,先偏頭看向姜鹿爾,眼神似乎在詢問她的意見,密斯吳粉面微微泛惱。姜鹿爾淡淡一笑:“很久沒跳舞了,有些生疏,程老師,讓我瞧瞧罷。”

密斯吳饒是修養良好,鼻孔也不由氣得大了一圈。

旁邊兩個跟班的女孩子議論,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只夠傳到姜鹿爾耳朵裏。

“不會就不會,裝什麽呀。”

“就是,一個婢女,也想裝小姐。”

姜鹿爾恍若未聞,只捧着一杯果酒有一口沒一口喝着。

她如同一個局外人,看着這個笑聲朗朗的盛會,花香和熏香氤氲在一起,意外的好聞,還是有哪裏不對。她轉過頭去,看到了簡家二小姐簡艾,她咬着下唇一直在看着舞池裏面的程砺和密斯吳,另外更遠的地方,看到簡瑜蹲在雪音身旁和她說話,李雪音仰着頭微微笑,她還看到了很多的新面孔,以及一些曾經出現過在李家的老面孔,風水輪流轉。

兀自出神間,一個年輕的男人端着酒杯來向她邀舞,姜鹿爾晃了晃手裏的酒杯示意自己不勝酒力拒絕了,緊接着,又來了一個。

姜鹿爾也抱歉笑笑拒絕了。

第三個站到她面前的人,姜鹿爾還沒說出拒絕的話。

他便微微一笑:“鹿爾,連續三次拒絕邀請,那便意味着只想和宴會的主人共舞。”

“溫少爺。”她客氣,“可是我很久沒有跳舞了。”

簡溫笑:“我也是。”

他伸出手:“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舞池裏面的密斯吳嘲弄的眼神掃過來,姜鹿爾有些無奈推辭:“可是,穿成這樣跳舞不太好吧。”

簡溫似乎早就知道她會這麽說:“我妹妹身材和你差不多,正好做了一條裙子送給她,如果鹿爾你不嫌棄……”

姜鹿爾面色微變,她不是嫌棄,她哪裏能換衣服,脖子上那些痕跡定會全部暴露無遺……

“看來是非跳不可了。”

身後兩個女孩子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她轉身将手裏的酒杯放在侍應生托盤上:“既然這樣,那只好請溫少爺不要嫌棄我舞技拙劣了。”

“我的榮幸。”

她将手放在了簡溫冰冷的手心裏。

随着他一個步伐滑入舞池,許久沒有跳舞,但是一旦音樂和節拍走到位置,那些習習已久的動作便行雲流水一般慢慢由晦澀變為流暢了。

舞池中衣香鬓影的男女,漸漸目光都為男裝打扮的鹿爾和簡溫吸引,恰到好處的身量,同樣漂亮的臉龐,流暢優美的舞姿。

簡溫的手冰涼,但是姜鹿爾的手溫熱如火,漸漸他的手也暖了起來。

“你跳得真好。”他贊嘆。

“溫少爺也不錯。”姜鹿爾客氣友好的面具看不出一絲瑕疵。

“不要叫我溫少爺。”他抗議。

姜鹿爾疑道:“那是要叫你溫先生嗎?”

簡溫笑起來。

正好滑到角落一曲将完的密斯吳聽見,心中酸澀再也無法忍受,方才程砺雖然和她一起在跳,但是沒有半點心思在她身上。

密斯吳便有些刻薄的笑:“姜小姐想必訓練了很久吧。跳得這樣好?”

姜鹿爾一雙清澈的眸子安安靜靜看她,用英文回答她:“這個大概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正是剛剛她們用英文譏諷她的話!

原來……她都能聽懂!

密斯吳大驚,頓覺一陣難堪和震怒,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腳下的高跟鞋一歪,竟将腳扭了。

“密斯特程……”她有些可憐地看着程砺,程砺卻只是看着姜鹿爾,他竟還在看她!這個時候不正是應該将她打橫抱起然後送到後廳嗎?

密斯吳又叫了一聲:“好疼。”

程砺看也不看她,伸手招來兩個侍應生:“送吳小姐去休息。”

簡溫掩過目光中的驚異,帶着她重新滑入舞池,兩旁的人聲對他已經沒有什麽作用了,流暢的琴聲響起來,他看着懷裏的女子,問她:“鹿爾,真讓人意外啊。”

姜鹿爾不回答,她的目光越過人群,看向了鋼琴師背後的樂器房,房間裏面有光,所以門扉下面顯出格外多參差不齊的暗影來。

房中有人!一種不祥的預感從脊背爬起來。

簡溫卻以為她在看鋼琴,問她:“你喜歡彈什麽曲子?”

不是會不會,而是喜歡什麽?

姜鹿爾發怔間,他微微收緊了手,姜鹿爾只覺得簡溫握住自己手掌和肩背的手在微微發燙。

舞曲将盡尾聲。

她擡起頭來,微微搖頭:“我不喜歡彈琴。”

姜鹿爾跳完一曲,退下來,程砺正端着一杯香槟看着她:“我想,如果換成一身長裙,那會有多美。”

姜鹿爾轉頭看他:“怎麽沒看到他們?”

“誰?”

“二勇哥不在,阿諾、三炳也沒看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