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傍晚的菜市場蟲蠅亂飛,老菜葉子鋪了一地,根本沒地兒下腳。
不過,選擇這個時候來買菜的,是不會介意這污七八糟的環境的。
陳竹在一堆皺巴巴的番茄裏挑挑揀揀,攤子上的大媽認識他,好心地多給了他一捆大蔥,“你還是學生吧,怎麽天天自己買菜呀?你家裏人呢?”
“謝謝。”陳竹臉都沒擡,利索地将菜裝進袋子裏,給錢,走人。
賣菜老太跟旁邊賣豬肉的唠嗑,“小夥子生得多俊吶,還在讀書呢,天天得自己買菜做飯,真是可憐。”
賣豬肉的揮手趕蒼蠅,嘆了口氣,“一年到頭也沒見他買幾塊兒肉,家裏困難嘛。”他想起自己那個花錢如流水的寶貝女兒,笑道,“唉,我們家那個,簡直不能比!”
陳竹走路很快,一路上探究的視線匆匆掃過他的臉,而後被他甩在身後。
他習慣了被人矚目的生活,也習慣了獨來獨往。
旁人的議論聲從來不會入他的耳,他亦從來不會對他人的生活指手畫腳。
所謂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他明白,這世上人生百味,從來都得自己嘗。冷暖霜寒自己心裏有數就成,與旁人并無半分關系。
忽地,方才還走得飛快的少年,頓住了腳步。
陳竹淡定得如同看破紅塵,卻到底不過一個十九歲的少年。
他眼前的櫥窗裏,貼着一張紅彤彤的打折海報。架子上嶄新的籃球貼着“直降一百元”的紅色logo。
紅彤彤的打折海報,終于動搖了陳竹的心。
上個月還二百的籃球,這次直接打了五折。陳竹把手伸進兜裏,默默數了數錢。
錢不夠…陳竹擰着眉頭,盯着那個籃球看了會兒,然後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還差三十多,夠他攢一個多禮拜。
陳竹捏着口袋裏皺巴巴的錢,談不上多失望,因為從一開始他就降低了自己的期待,也做好了籃球被其他人買走的心理準備。
可忽然的降價,讓他有了一種自己也能買得起的錯覺。等到期待落空,失落的情緒在少年的心裏砸出一個小坑,不甘心,也不爽。
還沒來得及長齊羽翼的少年,品嘗着求而不得的苦澀滋味。
他捏着口袋裏的錢,靜靜地在櫥窗外站了一會兒,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低落的情緒在推開家門的那一刻消失不見,陳竹愣愣站在門口,看着半靠在床頭打游戲的人。
徐蘭庭騰出一只手彈了彈煙灰,瞥見門口站着的人,挑眉一笑,“傻站着幹什麽,過來。”
陳竹沉默地拖鞋關門,将手電筒好好收在櫃子裏,然後一個箭步沖到徐蘭庭懷裏,猛地将人撲倒在床上。
他聲音悶悶的:“不是要走麽。”
徐蘭庭招架不住,煙頭險些燒着陳竹的頭發,他撇了煙,一只手按着陳竹的額頭将人推起來,“寶貝兒,這麽舍不得我,嗯?”
陳竹一口咬在他肩頭,輕輕用牙齒磨了磨。
“德行。”徐蘭庭任他啃咬,一手繼續打游戲,一手摸着少年手感極好的短發。
他能感覺出陳竹變化的情緒。
徐蘭庭混的圈子裏,各個是精英。跟他打交道的都是些人精,他混跡情場這麽多年,陳竹這種毛頭小子在他跟前,透明得跟溪水似的。
陳竹沉默之下的的委屈、興奮,被徐蘭庭一眼看破。
徐蘭庭按死了對面的貂蟬,漫不經心地開口:“怎麽了?”
“沒怎麽。”
徐蘭庭瞥見門口裝着菜的袋子,随意開口:“錢不夠用?”他拍拍陳竹的腦袋,将床頭的Rolex扣在陳竹手腕上。
只是,這個動作不知道觸碰到了少年哪根敏感的神經,陳竹一把揮開他的手,冷聲說:“不要。”
徐蘭庭啧了一聲,沒有勉強。
陳竹一向如此,連根線頭都不肯要他的。
剛在一起那會兒,徐蘭庭給了陳竹不少卡,加起來不少于百萬。只是陳竹軸得很,怎麽都不肯要,也不肯花他的錢。
兩人為此吵過,翻過臉。不過,後來徐蘭庭一想,他不要是他的事兒,自己給了,他不用,又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徐蘭庭沒有再勉強他。雖然卡上的錢陳竹都沒動過,但還是每個月給他彙入一筆巨款。
錢貨兩清,誰也別欠誰。
“倔。”徐蘭庭無心了解少年脆弱的內心世界,反正錢他給了,做到了問心無愧,便不用承受心理負擔。
陳竹自己愛吃糠咽菜,節衣縮食,徐蘭庭便随他去。
說到底,萍水相逢最重要的就是及時行樂,何必為不值當的小事兒吵架?
徐蘭庭:“得得得,你愛怎樣都行。”他不再僵持,看似退讓,實則是不在意。
陳竹坐在床邊,盯着他看了一會,忽然說:“ 你就像那顆籃球。”
艹?徐蘭庭氣笑了,“你說老子是球?”
“一開始我很想要,可是我買不起。”陳竹說,“後來我就一遍遍告訴自己,我也沒那麽喜歡,不一定非要買。慢慢地,好像就真的沒那麽想要了。”
徐蘭庭笑了,被他的小孩兒心性逗得不行。他按着陳竹的脖子,将人拉近些。
徐蘭庭笑着在他臉頰上親了親,又親昵地蹭了蹭陳竹高挺的鼻尖。
“原來是想買籃球不夠錢,啧,小可憐。”徐蘭庭內心不知名的地方被狠狠地搖了搖,露出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溫柔眼神,“小朋友還差多少錢啊?”
“叔叔給你買。”徐蘭庭輕輕揉着陳竹的耳垂,哄他,“嗯?”
陳竹推開他,轉身拎上門口的袋子,進了廚房。
“翻臉不認人。”徐蘭庭無奈地趟回了床上。
最近小朋友越來越難哄了,他心裏有些莫名,卻不急着去找尋答案。
反正,玩膩了就下一個。
他沒打算花太多心思在陳竹身上,更沒想過吊死在一棵樹上。
畢竟,外邊兒花花世界,天寬地闊,還有無窮無盡的冒險和樂趣等着他去探索。
晚餐很簡單,一盤西紅柿炒蛋,一碟灼青菜。
徐蘭庭也不嬌氣,給什麽吃什麽,一碗飯很快見底。
看着大口吃飯的人,陳竹心裏那點兒莫名的惱怒風吹一般散了。
徐蘭庭跟他在一塊兒的時候,倒沒有半點兒少爺架子。老舊的巷子,破爛的小屋,簡單的飯菜,他安之如怡。
或許,這就是有錢人的游刃有餘。因為家底夠厚,所以短暫的窮困并不會讓他感到不适,反而有種體驗生活的新鮮感。
陳竹不一樣,他急于擺脫窘迫的現狀。
從前,他還可以告訴自己慢慢來,可當徐蘭庭出現在他的生命中,陳竹便一刻也不想等。
他想快點長出羽翼,他想馬上長大,想出人頭地,想破繭成蝶。
他想快點配得上徐蘭庭。
飯後,徐蘭庭自覺地洗了碗,然後便縮手縮腳地擠進了浴室洗澡。
說起來,徐蘭庭也算半天沒能下床。這種被小年輕按在床上幹得雙腿發軟的日子,他還真有些吃不消。
浴室裏傳來徐蘭庭意味深長的聲音,“陳竹,你最近是不是到了磨牙期啊。”
“這麽能折騰。”
“哥這腿都快給你弄折了。”
陳竹沒搭理他,翻開試卷開始刷題。
刷試卷刷到半夜,陳竹聞到煙草的氣味。他按了按筆尖,轉身看見徐蘭庭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擱床頭一邊抽煙,一邊注視着他。
混沌的煙霧中,徐蘭庭的臉變得模糊,唯獨那張薄薄的唇,張合着,吞吐白霧,像個勾人的狐貍精。
陳竹盯着他的唇,“醒了?”
“嗯。”白天折騰得過火,徐蘭庭腰酸背痛,襯衣懶懶散散地敞開,白玉似的皮肉上面滿是痕跡,“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寫作業呢?”
陳竹将試卷收好,“刷了幾道幾何題,下個星期得考。”
徐蘭庭輕笑一聲,按滅煙頭,從床上下來。
他坐到他身後,虛虛抱着陳竹略瘦的腰身。
這小鬼頭,成天省吃儉用的,在該長身體的時候卻沒有足夠的營養。
徐蘭庭記得自己長身體那會兒,飯量大得驚人,可陳竹,好像就沒怎麽大吃大喝過,身材麽…雖然還不錯,但還是能明顯感受到骨骼。
啧,還是不行,得監督這臭小子吃飯。
徐蘭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将腦袋靠在陳竹肩上,随手翻了翻陳竹的教輔書,“要不要哥給你畫重點?”
“嗯。”陳竹知道徐蘭庭成績優異,之前還給他補過英語。徐蘭庭附在他耳邊,用一口純正的英倫腔朗誦情詩的聲音,陳竹每每想起來就心悸不已。
徐蘭庭的手指生得又長又白,廉價的圓珠筆在他手裏都莫名變得貴氣。
他在教輔書上畫了幾個重點,說:“這些,你回頭找幾個類似的題再做幾遍。”
“嗯。”陳竹這時候是最乖的,徐蘭庭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給了徐蘭庭一種錯覺,仿佛忘記了陳竹的固執難馴,覺得他是個乖崽。
徐蘭庭:“你聽話,卡裏的錢該用的時候就得用。你現在還在長身體,有的東西不能省,知道麽,嗯?乖乖的,長高點兒。”
陳竹雖一米八幾,但還是比徐蘭庭矮一截。
少年敏感的自尊心被一戳,有些惱怒地推開身後的人,“不關你事。”
徐蘭庭被推得險些栽倒,他看着陳竹冥頑不化的背影,氣得發笑。
得,狗崽子蹬鼻子上臉,一言不合就咬人。
乖?陳竹要是乖,就不會死犟着住在這破爛小屋子裏了!
“怎麽就不關我事兒了?”徐蘭庭擡手,輕輕撚了撚陳竹軟軟的耳垂,“你說說。”
陳竹不愛搭理他,收拾好桌子上的練習題,擡手拉滅了臺燈。
小屋子陷入黑暗之中,徐蘭庭看不清陳竹的臉,只聽見陳竹讓人火大的聲音。
“你不是說玩兒膩了就散麽,管那麽多幹什麽?”
“成。”徐蘭庭眼眸一眯,笑說,“随你。”
他确實沒有必要管這小孩兒的死活,倔驢一頭,餓死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