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嘭!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弧度,空心入框!
操場上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
“陳哥牛比!”“陳竹好帥!”“學長加油!”
十六中是重點高中,三天一小考,一禮拜一大考。能在高三還空出時間搞籃球的,全年級也就陳竹。
當然還有高三體育班的特訓生,但人群的焦點永遠只有陳竹。
他實在是太耀眼,一米八/七的身高,骨骼勻亭,一身普通白色運動服,卻襯得他整個人都在發光似的。
大多數時候,陳竹是內斂的,如同紮根在寒山中的修竹,幽靜而堅韌。
但是,當他起跳投籃的時候,高高擡起的手臂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年輕的身軀像一張繃緊的弓,蓄滿了力量,下一秒就爆發出巨大的能量,點燃全場。
又是一個三分球!人群中再次爆發出歡呼。
對面臨時叫停了比賽更換戰術。
中場休息,陳竹擰開水瓶仰頭喝水,引得旁觀的一群小學妹一陣哄鬧。
“快去,還愣着幹什麽。”“姐妹加油。”“快上!”
一個滿臉通紅的妹子被衆人推了出來,她忐忑地走到陳竹身邊,卻不敢靠得太近,粉撲撲的臉蛋上微微出了些汗,看着水蜜桃似的。
“學長,給你,紙巾。”
陳竹掃了眼一旁圍觀的衆人,他從不會當面讓人難堪。更何況,眼前的女生看着實在太過害羞,仿佛下一秒就能羞得哭出來。
于是,接過女生手上的紙巾,陳竹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再管人群中的哄鬧,陳竹專心回到了賽場。
一場比賽下來,陳竹所在的隊伍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有人嚷嚷着要聚餐慶功,一群人勾肩搭背,在日落的賽場上盡情享受勝利的喜悅。
只有陳竹,安靜地将一次性水瓶擰緊,放進書包內。
體育班的方旭跟陳竹打過幾場球,兩人還算熟。
他沖過來勾着陳竹的肩,大大咧咧地笑起來,“陳哥,吃飯去?”
陳竹不喜歡汗噠噠的感覺,不着痕跡地避開了方旭的觸碰,“不了,回家刷題。”
“靠,學霸就是學霸。”方旭撓撓自己毛乎乎的寸頭,忽地瞥見了陳竹腳上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鞋子洗得很幹淨,但鞋底已經開膠。
“啊…”方旭有些尴尬地望望天,又看看地。
“有502麽。”陳竹忽然開口。
“啊?”方旭沒想到陳竹會忽然這麽問,他撓撓頭,有些反應不過來。
只見陳竹擡擡腳,毫不避諱地說:“鞋底開膠了,有502麽。”
方旭看着陳竹坦然的模樣,忽地為自己方才的尴尬感到莫明羞恥。
“沒有。”方旭撓撓頭,他沒想到,陳竹能如此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貧窮,一般像他們這種年紀的少年人,裝逼都來不及。
“哦。”陳竹淡淡地應了一聲,忽地喊住了前面嚷嚷着要去吃飯的同學,“誰有502?”
方旭眼看着陳竹借到了鞋膠,而後淡定地坐在長椅上,将破破爛爛的鞋子脫下來,慢慢地将膠水滴在開膠的地方。
他甚至沒有一絲窘迫,平靜地在一群穿AJ的同齡人當中,一絲不茍地補好了那雙開膠的帆布鞋。
方旭想:陳竹牛比。
臨近放學的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雨。
陳竹看着地上深深淺淺的水窪,又看看腳上剛粘好的鞋,有些猶豫。
身後忽地傳來教導主任的聲音,“陳竹,怎麽還不回家?”
教導主任是個生得很面善的中年女人,身材小巧,典型的南方女人,卻是全校學生最怕的人。
傳聞她兇起來連校長都罵過。
但是對陳竹卻從來都是和顏悅色,“是不是沒有傘?”
“不是。”陳竹禮貌地站在了走廊外側,讓出過道,“怕鞋子沾水。”
“哦。”教導主任看了看陳竹的鞋,過了一陣,有些猶豫地開口,“陳同學,你申請的貧困生補助這幾天就發下來了,到時候,你來我辦公室。盡量嘛——”
教導主任拍拍陳竹的肩膀,說,“不要讓同學知道。”主任帶了這麽多屆學生,自然明白,這個年齡段的人把自尊心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陳竹思索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主任,我并不想瞞着大家。”
少年即使身處屋檐下,也站得筆直,“我想。像我這樣的貧困生在學校還有很多。如果我都遮遮掩掩,那麽另外的同學始終會認為,領取貧困生補助是一件低人一等的事情。”
“可是,這是國家對家境困難學生的補助,是一份來自國家的關懷。而且我個人認為,貧窮并不是什麽值得遮掩的醜事。
所以,我個人并不希望隐瞞。這樣,至少能讓其他同樣面臨困境的學生,和同學相處時能夠坦蕩一些。”
教導主任沉默了很久,最終,拍拍陳竹的肩膀,嘆息,“陳竹,好樣的。”
雨停了,陳竹避開水坑,徐徐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旁的車輛開得飛快,濺起的水花險些将陳竹的衣衫打濕。
但他并不氣惱,來自有錢人的傲慢,似乎對他沒有什麽影響。
身後傳來一聲鳴笛聲,陳竹下意識往綠化帶裏讓了讓。
那輛黑色的法拉利放緩了速度,尾巴似得跟在了陳竹身後。
陳竹只差跳進綠化帶裏,那輛車仍緩緩地跟在他身後。
他終于察覺出不對勁,朝車窗裏掃了一眼。
車子裏,徐蘭庭那張招搖的臉,一下子出現在眼前。他像一只蓄謀已久的狐貍,嘴角的笑意都恰到好處地勾人。
“喂,帥哥。要不要搭個順風車?”
消失了近一個月的人忽然出現,說不開心是假的。陳竹猝不及防,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經露出一個清澈的笑。
因為徐蘭庭的出現,他平靜的生活再一次翻起波瀾。
車子裏有些悶熱,但并不妨礙兩人發狠地親吻對方。
陳竹用力抱着男人勁瘦的腰,長久積蓄的思念驟然爆發,将徐蘭庭壓得有些喘不過氣兒。
“寶貝兒。”徐蘭庭偏過臉,深深喘了口氣,“想我麽。”
回應他的,是陳竹更加發狠的親吻。他深深地糾纏着徐蘭庭的每一寸,像是要将眼前人全部吞吃才能稍稍緩解胸中的燥熱。
熱烈的吻中,陳竹想,自己并沒有衆人眼中的那樣坦蕩。
他隐藏着最為失格的愛意,懷抱着一份罪大惡極的感情。陳竹知道,自己終有被審判的一日。
但,他心甘情願。
終究,他并非什麽正人君子,不過是一個越過了道德界限的小人。
徐蘭庭,就是那個讓他丢盔棄甲的狐貍精。
“嘶。”徐蘭庭舔着唇上的血珠,好氣又好笑地捏着陳竹的臉,将人推開,“咬人,嗯?”
陳竹唇上也同樣慘不忍睹,被狠狠吮過的地方絲絲冒出血色。
得,誰也別怪誰。徐蘭庭笑了,擡指撚去陳竹嘴邊的血色。
都他媽饑渴得要命。
但徐蘭庭是屬狐貍的,陳竹越是渴,他就越喜歡袖手旁觀看這小子着急上火。
他發動車子,抱怨,“剛剛下飛機,好歹讓哥吃口飯。”
“哦。”陳竹應了一聲,便安靜地坐好。
徐蘭庭偏頭看了他一眼,笑了,這厮竟然翻出試卷刷題呢。
沒辦法,狐貍也幹不過一個要高考的尖子生。
不過,徐蘭庭确實餓了。他領着陳竹去了一家常去的私房菜館子,準備先吃頓好的,再幹頓爽的。
“酸菜魚,梅菜扣肉,老鴨湯,蒸芋頭糕…”
看着徐蘭庭報菜名兒似地點菜,陳竹開口打斷他,“吃得完麽?”
徐蘭庭挑眉看他,猶豫了一會兒,妥協了,“其他的不要,就這仨,謝謝。”
并不是徐蘭庭好說話,跟過徐蘭庭的人都清楚,這位公子哥看着斯文得體,骨子裏卻是個二話不說的大爺,得小心伺候。
但陳竹不同——陳竹犟得與衆不同。
剛開始那會兒,徐蘭庭帶着陳竹吃飯,大手大腳習慣了的公子哥點了一桌子菜,吃沒兩口就想走。
誰知,一向沉默的陳竹卻死犟着不肯動,非得讓人來打包。
他們那天去的是徐蘭庭熟人的餐廳。打包?傳出去徐蘭庭怕是顏面無存。
不打包?行,陳竹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地将剩下的菜塞進嘴裏。
徐蘭庭想跟他分辯兩句,陳竹還拿話噎他,“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
徐蘭庭嘆為觀止。
從那兒以後,徐蘭庭算是領教了陳竹的本事。
飯菜上桌,徐蘭庭哪怕是餓極了,也吃得慢條斯理。
陳竹看着吃相優雅的男人,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他忽地想起自己攢夠了錢,朝徐蘭庭說:“等會兒,你陪我去買點兒東西。”
“嗯?”徐蘭庭放下湯匙,擦擦嘴,“買什麽。”
“籃球。”陳竹言簡意赅。他沒有告訴徐蘭庭,自己攢了很久,才攢夠錢,終于能夠買下櫥窗裏自己惦記了很久的籃球。
“好。”徐蘭庭答應下來。
法拉利一路飛馳,陳竹捏着試卷的一角,指節有些發白——他有些暈車。
不同于徐蘭庭斯文的外表,他行車的速度堪稱疾馳。早年間,好歹也是山路上玩兒過車的人,雖然早就不在圈子裏混,但一路踩油門的習慣還在。
又是一個急轉彎,陳竹隐隐頭疼。
車子終于停下,陳竹擡眼望見高樓大廈,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條小破巷子。
“寶貝兒。”徐蘭庭對待情人一向紳士得無可挑剔,不過,陳竹算是其中之最。他拉開車門,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哥帶你去玩兒。”
西單大悅城,高樓大廈鱗次栉比,大街上豪車無數。
陳竹跟在徐蘭庭身後,身邊匆匆走過一個時髦女人,女人淡淡的香水味撲鼻而來。
空氣裏彌漫着甜膩的香味,陳竹胃裏翻湧,仍是強撐着,跟徐蘭庭走進了一家運動器材店。
他找了個位置坐下,等着徐蘭庭買完走人。
說起來,他也沒少陪徐蘭庭逛街,一般都是徐蘭庭花錢如流水,他則找個凳子等着就好。
可徐蘭庭卻将陳竹從椅子上扯起來,勾起一個寵溺的笑,“過來看看,有喜歡的麽?”
嗯?陳竹這才察覺,這家店——不只是這家店,甚至是這層樓,都空無一人。
當然,他們身後跟着一排穿戴整齊的導購。
徐蘭庭随意将架子上的籃球取下來,拿在手裏抛了抛。
“這個怎麽樣?”他回眸,朝陳竹一笑,“不是想買個籃球麽,自己挑。”
陳竹看着徐蘭庭手上限量版的斯伯丁,抿抿唇,沒有說話。
“不喜歡?”徐蘭庭啧了一聲。像徐蘭庭這種大少爺,就算再紳士,也不過是出于家教涵養,對小情兒的耐心素來有限。
見陳竹興致缺缺,徐蘭庭也沒了興致。甚至有些不被領情的不爽。
不知怎的,在國外的那幾天,陳竹買不到籃球的小可憐模樣勾得他惦記了好幾天。
于是,徐蘭庭一回國就特意包了場子,想着哄哄自家小朋友。
不曾想,徐大少爺也有被人掃面子的一天。
“這款呢?”徐蘭庭耐着性子,勾着陳竹的肩膀将人帶到跟前,哄他,“那二百多的質量可沒有這個好。聽話,買個貴點兒的,還能多玩兒幾年,還劃算。是不是?”
陳竹木着臉,沒有說話。
“啧。”徐蘭庭失去了耐心,松開人,抱着胳膊往前走。
陳竹則似一條影子般,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長久的沉默橫在兩人之間,似一條天塹。
路過商城巨大的廣告牌時,陳竹瞥見了自己那雙洗得發白的,破破爛爛的帆布鞋。
廣告牌上的明星穿得光鮮亮麗,擺着不羁叛逆的造型,旁邊閃耀着幾個大字——年輕,就是這個範兒。
陳竹看着自己粘滿了502,甚至鞋底都鼓起來的帆布鞋,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