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樓道裏的燈無人修理,一切都陷在黑暗之中。

一片漆黑中,陳竹掏出鑰匙摸索着鑰匙孔。走廊窄小,他能感覺身後徐蘭庭若有若無的靠近。

男人身材高挑,微微俯身,便将陳竹攏在懷中,以下巴輕輕蹭着陳竹柔軟的發。

老舊的鐵門嘎吱一響,陳竹前腳剛邁進家裏,便被重重按在了門上。

徐蘭庭帶着酒香的吻,輕輕落在他的唇上。

起初,只是輕輕地蹭着,貼着,像是哄,帶着些讨好。

後來,輾轉纏綿,吻裏渴望的意味深重,漸漸沾染了欲望。

徐蘭庭手上的力度越來越重,陳竹感覺自己的襯衣被推了上去,男人的手帶着夏夜的微熱,指腹下的溫度讓人顫栗。

一吻尚未深入,抽屜裏的老式小靈通忽地哔哔叫起來。

陳竹推開徐蘭庭,按住他胡亂點火的手。

“我接個電話。”陳竹轉過身去,徐蘭庭欲念深重的眼隐匿在黑暗中。

姜健仁一般不會在學校以外的地方找陳竹。可最近各個名校的保送名額有了些風向,兩人聊的東西便也多了起來。

“那邊的自主招生在下個月,你要是感興趣我們可以一起去試試。”

“好。”陳竹答應下來,心裏合計了一下車費旅宿費,“但我不确定。”

姜健仁問他:“你是在等保送的名額嗎?雖然你保送沒什麽問題,但是多一條路,多一個選擇。”

陳竹避開徐蘭庭幽深的目光,走到一旁,“我會好好考慮,謝謝。”

他一挂斷電話,徐蘭庭的吻便又覆了上來。

陳竹心裏有事兒,匆匆結束了這個吻。

“我,我還有事兒。”陳竹松開徐蘭庭,平複着胸中的熱。

他起身擰開床頭的小燈,眼前是徐蘭庭發紅的唇,和男人意味深長的笑。

“陳竹,你不是不愛用手機麽,”徐蘭庭嗤笑,“怎麽,跟姜同學這麽多話聊啊。”

他記得,陳竹這厮為了省電、省話費,平時連個電話都不會給他打,更別提什麽通訊軟件,遠程視頻。

起初,徐蘭庭覺得省事兒,現在回過味兒來,卻品出了一絲不對味兒。

哦,同學打電話就舍得,跟他就舍不得錢?

陳竹在心裏默算着參加自主招生需要的費用,沒空搭理徐蘭庭。

在徐蘭庭眼裏,少年固執地背對着他,甚至不肯多解釋一句。

陳竹正打算記個賬規劃規劃,筆還沒拿出來,腰間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禁锢,接着,他整個人忽地懸空——竟是被徐蘭庭一把抱了起來。

天旋地轉,陳竹被重重地抛到了床上,本就老舊的鐵架子床,發出一聲巨響。

“陳竹,你夠可以的。”徐蘭庭氣笑,強勢地将人按在枕頭上,俯身,眼裏暗流湧動。

從來,沒有人,這麽能惹他生氣。

徐蘭庭自诩修養良好,從不會為不值當的事兒失去對自己情緒的控制權。更遑論,是情情愛愛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兒。

可陳竹,卻輕易地讓他生出愠怒。

“怎麽,跟同學就有說有笑,跟我,無話可說?”徐蘭庭屈膝壓在他腿上。

陳竹被重重壓住,還沒怎麽反抗,就被帶着怒意的吻堵住了唇。

不同于徐蘭庭慣有的循序漸進,這次的吻直白地宣洩着男人的怒意。陳竹被抵在枕上,幾乎難以喘息。

他能夠感受到男人的愠怒,卻不明白為何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能挑起徐蘭庭的火氣。

“夠了。”陳竹往後縮了縮,承受不住男人過于強勢的攻勢,“疼。”他的手被按在了兩側,手腕被握得隐隐發疼。

“我跟姜健仁能有什麽關系?”陳竹耐着性子,解釋,“不過是聊幾句學校的事兒。”

“聊幾句?”徐蘭庭冷笑,所謂的聊幾句,就是聊到天黑一起回家,就是回家後還拿着那個破手機說個沒完?

陳竹:“學校,有自主招生,我…”他舔舔唇上的血跡,一陣刺痛,“錢不夠,想打聽打聽消息。”

陳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坦坦蕩蕩地顯露自己的貧窮,唯獨,徐蘭庭,是他不想示弱的那個人。

可此刻,他別無他法,只能将自己的困苦一一鋪開,擺在徐蘭庭眼前。

“錢不夠,我想跟他打聽打聽車旅費,聽說坐高鐵要花不少錢。”陳竹說到最後,已經無法正視徐蘭庭的目光,他微微偏過頭,盯着床頭那盞舊舊的臺燈。

難堪、窘迫,少年人本就脆弱的自尊,此刻已經搖搖欲墜。

可惜,徐蘭庭哪兒有心情理會少年人眼底的難堪,一聽見姜健仁的名字,徐蘭庭心裏只有方才被忽視的怒意。

“呵,自主招生?很了不起麽?”徐蘭庭露出鮮有的傲慢,“陳竹,你求他,有用麽?”

眼前,男人薄情的唇張合着,陳竹聽見他漫不經心的調笑,“要是你聽話點兒,想去哪個學校不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陳竹靜靜看了他一會,沙啞出聲,“徐蘭庭,在你眼裏,我到底是個什麽?”

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

還是輕而易舉就能碾死的螞蟻?

或者,是一個不自量力,企圖自己改變命運的…笑話?

徐蘭庭松開手,昏暗的燈光下,他那雙淺淺的瞳仁裏,沾染了夜色的深邃。

“陳竹,你現在是我的,懂麽?”徐蘭庭捋了捋陳竹淩亂的發,不同于以往的溫柔,他的目光帶着絲絲縷縷的冷意,“乖,聽話點兒,別惹我生氣。”

陳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地擡手遮住了眼。

到底是誰在受氣呢?

那個永遠也買不到的籃球;

那雙上不得臺面的帆布鞋;

偷偷藏在浴室裏的眼淚;

被無數次忽視的自尊心;

無數個帶着思念無法入眠的夜晚;

那個,他等了無數次,永遠也等不到的人。

到底,誰該委屈呢。

陳竹遮着眼,被咬出了血絲的唇緊緊抿着。他靜靜地躺在枕上,一絲細微的水跡,順着他微濕的額發,落在枕上。

潔白的枕上,一圈水色暈開。

“陳竹?”徐蘭庭起初有些反應不過來,意識到陳竹的沉默之後,他終于顯露出些許懊惱,“陳竹…”

一向堅韌得如同頑石般的人,正在靜靜地哭。

陳竹甚至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就那樣默默地用手遮住雙眼,只有臉頰兩側的枕上,暈開一絲水跡。

安靜得讓人心碎。

徐蘭庭起身,沉默了片刻,又躬身,擡起袖子擦擦陳竹濕潤的臉頰。

“抱歉,我…”他的心莫名一緊,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情緒,沿着他的理智攀爬。“哥哥錯了,對不起。”

“對不起,寶貝。”

他一下下吻着陳竹濕潤的鬓角,将苦澀的淚水一一吻去。

“阿竹,別哭了。”徐蘭庭輕聲哄着懷裏的少年,流露出從未有過的神态,“別哭了,寶貝。”

房子裏,熱得讓人發慌。

夏夜裏悶熱而長久的沉默,讓徐蘭庭束手無策。

陳竹始終閉着眼,直長的睫毛被沾濕,一绺一绺,還挂着水珠。他眼尾泛着哭過後的紅,嘴角也帶着被欺負過後的痕跡。

小可憐…徐蘭庭輕輕吻着陳竹紅暈未消的眼尾,懊悔方才自己的失态。

回想起來,他亦不知,自己竟會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同陳竹大動幹戈。

甚至,還将人惹哭。

無人在意的潮濕角落,用淚水澆灌出來的土壤,不知名的情愫悄無聲息地,在粘膩的、悶熱的夏夜,悄然生長。

陳竹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而綿長,就在徐蘭庭以為陳竹快要睡着的時候,他忽地被懷裏的人一把推開。

老舊的鐵架子床咯吱一響,徐蘭庭險些滾下去。他撐着胳膊,看見陳竹偏瘦的背影,消失在了浴室門後。

将門反鎖後,陳竹擰開水龍頭,等了一會兒,才等來冰涼的水。

他鞠起水,一下下拍在自己臉上。

他臉上殘留着水跡和徐蘭庭吻過後的粘膩。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将整張臉都抵在了水龍頭下。

冰冷的水花飛濺在身上,陳竹半邊身子都濕透,才稍稍清醒。

浴室門外傳來徐蘭庭隐約的呼喚。

陳竹擰緊了水龍頭,想着,到底不能浪費水。

“陳竹,我們聊聊。”

陳竹吸吸鼻子,望着鏡子裏自己狼狽的模樣。狼要同羊講道理,有必要麽?

“阿竹。”徐蘭庭的手指按在門上,緩緩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愛心,“我們聊聊,行麽?”

陳竹看着徐蘭庭一貫的伎倆,胸中莫名惱怒,他忽地上前,嘭一聲擰開門。

徐蘭庭也沒想到陳竹會忽然開門,手指還停留在半空中,有些反應不及。

“聊什麽。”陳竹的聲音帶着水潤過後的冷澀,“聊我怎麽不自量力,聊我怎麽窮,怎麽費勁兒高攀你麽?”

他一面說着,一面繞過眼前的人,朝外邊兒走。

腰上忽地環上一雙手,陳竹被徐蘭庭抱在了懷裏,耳邊,是男人低沉,輕哄的聲音。

“寶貝,哥錯了。不生氣了,嗯?”徐蘭庭漸漸懂得了陳竹所謂的‘固執’、‘不馴’背後的緣由。

不過是少年人不願在心愛的人跟前低頭。

徐蘭庭何其聰明,當然看出陳竹眼裏的熱烈,明白少年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

從前他不懈理會,今夜不知怎的,看着陳竹微微發紅的眼尾,徐蘭庭意外生出了許多從未有過有的心思。

他松開陳竹,徑自走到書桌前,拿出紙筆,筆下的字跡娟秀端正。

片刻,徐蘭庭将寫好的紙張遞到陳竹眼前,附贈一張開好的支票。

“別誤會。”在陳竹拒絕之前,徐蘭庭緩緩說,“借你的。”

陳竹沒有想過,一向目中無人的男人,竟也會小心地捧起他的自尊,露出那樣小心試探的目光。

他低頭看了看徐蘭庭寫好的借條,和支票上并不算多的數目。

“為什麽。”他問。

徐蘭庭緩緩走到陳竹跟前,吻在少年緊蹙的眉心。

他沒有回答,指腹按在陳竹心髒的位置,緩緩地,輕輕地,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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